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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萌芽(2)

但有一天,路宁被盯“丢”了。不过,正是由于这一次盯“丢”路宁后,宁澜的感人处理方式深深触动了路宁,从此后,他再也没有为难过宁澜对自己的严格管理。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在校田径队里,除宁澜外,路宁跟青岛市男子少年200公尺之王赵进最要好。赵进的父亲是拉板车工人。青岛地处海岸丘陵带,市区坡路很多,赵进经常帮父亲拉板车爬坡,腿力和耐力锻炼得非常好,跑步动作虽远不如孔杰优雅,但结果是一样的,都是市冠军、市纪录保持者。

赵进很义气,将自己跑200公尺得冠的“三招”全数教给路宁:“一是起跑时不要急(一般运动员都是像跑百米那样抢起跑);二是弯道还剩30米时就开始发力(一般运动员都是弯道结束时开始发力);三是离终点还剩50米时就开始冲刺(一般运动员都是在离终点20米时开始冲刺)。”

路宁问:“为什么要用这种反常的方法?”

赵进回答:“这三招绝对能起到打乱对手节奏、搞乱对手心理的作用。譬如,起跑时不抢,看似对手起跑占先,但实际上麻痹了对手。100米比赛起跑落后比较危险,200米比赛起跑落后超过的机会多得是。只要具备实力,用这三招,胜利一定在握。”

当然,赵进也很会玩。

青岛不少普通劳动者家庭,都是义和团的后代,天然传承着义和团的一、两手武艺。赵进说过,他爷爷就参加过义和团,摔跤本领是他家的祖传。宁澜听说摔跤本领是反侵略的义和团传下来的,也就坐在一边看着路宁跟赵进学摔跤本领。赵进确有本领,在赛跑上教过路宁管用的几招,在摔跤上也教会了路宁后来真管用的几招。

不过,有一次赵进带着路宁玩,却伤了宁澜的心。路宁仅有的那次被跟“丢”,就由赵进引起。

青岛的男孩子一般都会玩“打木头”游戏。青岛城市居民家庭炉灶生火时,一般要用木块引燃煤块。于是,孩子们分别从自己家中取几块已经劈好的、准备用于炉灶生火的木头,在居民区的街道上玩“打木头”游戏。能够用手中的木头将置在行车道上的木头击飞上人行道,就赢得了这块木头。会“打木头”的孩子,往往从家里拿出两三块木头,却能带回去二三十块木头。

一个周六下午,训练完毕,赵进要带路宁去“打木头”。路宁乘章老师向宁澜布置任务时,悄悄跟着赵进玩“打木头”游戏去了。天黑之后,路宁回到家里,姨妈问他:“宁澜回来了吗?刚才她母亲来这儿找宁澜。”

路宁立即返身出家门,往学校飞奔而去。通过一段时间的紧密接触,他已经了解了宁澜——她非常认真,非常忠诚。她一定还在那里。

路宁一口气跑到学校操场。

在满天的繁星下,路宁看见操场百米起跑线上,宁澜孤零零地坐在地上,还在执着地等他。

从红霞满天到星光灿烂,宁澜静静地坐在那儿等路宁,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路宁愧疚地跑到宁澜面前。

她仰起头来看着他,满眼是委屈的泪水。

路宁深深感动了。

“宁澜,是我不对。今后一定再不会这样了。”

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宁澜的双手,将她从地上拉起。

宁澜什么话也没说,任由路宁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起走回家。

后来,她无论是在生活中等待路宁,还是在事业上等待成功,时间都一次比一次更漫长。不过,目标明确,意志坚强,是宁澜与生俱来的品质优点;“循正而行,自与吉会”,是宁澜一生奋斗的命运轨迹。长大后,宁澜对路宁说过:“人生第一次等你是在上小学时。在那次等待中我突然发现,艰难的等待竟会与红霞满天和星光灿烂相遇。从此我相信了,再艰难也要忍耐,因为一定会与满天的红霞和灿烂的星空相会。”

十一

宁澜的优点和优势是公认的。路宁的优点和优势也渐渐显现。

路宁很善良。

姨妈家养了一只很好看的雌性白色花猫,它性格温和,善解人意,喜欢跟人类中的孩子玩。姨妈的儿子前几年由路宁母亲带到江东市,考入金陵戏剧学校,成长得很好。从金陵戏校毕业后进入金陵京剧团,在后来的岁月里,他长期担纲主演《红灯记》中的李玉和、《沙家浜》中的郭建光。因此,姨妈身边只有路宁一个孩子,花猫最喜欢跟着路宁转。路宁在家做作业时,花猫用身体蹭着路宁的裤管,围着路宁的脚转圈;路宁坐在床沿跟病卧在床的姥姥说话时,花猫亲密地伏在路宁的膝上打呼噜;花猫很爱干净,不吃外面的食物,玩饿了回到家里,只朝着路宁一人“喵、喵”地叫,青岛海产品多,路宁就用早已准备好的煮熟了的鱼骨头汤拌着窝窝头、馒头、米饭等喂花猫;晚上路宁睡觉时,花猫就在路宁被窝上圈起身体跟着睡觉,“三九”严寒时,花猫舔干净自己的身体,钻到路宁的被窝里睡觉,姥姥怕花猫在被窝里伤着路宁,叫姨妈把花猫拎出路宁的被窝,过了一会儿,花猫又钻进路宁的被窝,很懂事地把头露在被窝外,与路宁头靠头并排睡觉。

花猫生了一只形象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雌性白色小花猫。小花猫与猫妈妈一样,也喜爱路宁,只要路宁在家,就形影不离地跟着路宁。小花猫长到六个月时,被与姨妈同校的一位老师要回家了。小花猫离家后,猫妈妈难过得连续叫唤了几天,渐渐的也就不再叫唤了。而路宁对小花猫的思念却割舍不去,小花猫送走一周后,他决定去看小花猫,宁澜也跟着去了。老师打开家门看见路宁和宁澜,立刻明白了两个孩子的来意:“你们是来看小花猫的吧,快进来吧,小花猫还不太熟悉这儿,躲在床下呢。”路宁蹲下身体朝床下呼唤,小花猫出来了,它走到路宁面前,仰着头对路宁连声“喵、喵、喵”地叫着,蹭着路宁的裤管转圈。路宁流泪了。宁澜因路宁流泪也流泪了。老师因为两个孩子的纯洁天真而流泪了。老师说:“路宁、宁澜别哭了。放心吧,我一定养好小花猫。”

路宁很孝敬。

姨妈每天都保证姥姥吃到肉、鱼、蛋和蔬菜、水果。但路宁想到姥姥在江东市时喜欢吃蒸核桃酥,他要给姥姥买核桃酥却没有钱。

他记起赵进说过,除帮父亲拉板车外,在帮其他伯伯、叔叔拉板车时,他们都会给点钱。于是在一个星期天,路宁要赵进带他去拉板车。宁澜知道路宁这样做的原因后,说“我也要孝敬姥姥”,就跟着路宁、赵进一起去拉板车。每拉一次一般一人能挣5分钱,上午各拉五次,下午各拉五次,一天下来路宁和宁澜共挣了一元钱。

拉板车虽累,但也有有趣的时候。就是在这个星期天的下午,三个孩子拉板车送货,来到后来成为“辽宁号”航空母舰母港的青岛海军军港码头。赵进褪去鞋袜,脱去背心和外裤,对宁澜和路宁说:“洗个海水澡凉快凉快。”纵身从码头上跃入海中,路宁跟着褪去鞋袜,脱去衬衫和外裤,也跃入海中。宁澜褪去鞋袜,脱去衬衫和外裤,穿着一套妈妈为她缝制的红底白碎花的紧身圆领衫和短裤衩,正准备往海中跳,被一位一溜小跑过来的海军叔叔给喊住了:“那位小姑娘,不许往海里跳!海中有鲨鱼!海里的两个男孩子,赶快游回来上岸!”赵进、路宁上岸后,海军叔叔关心地教育三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这里是军港,不是海水浴场,没有防鲨网,人在海水中是非常危险的。”海军叔叔指着大海方向:“你们看!”不远处的海面上,露出三四个新月形的鲨鱼背鳍,这三四条鲨鱼正向赵进、路宁游泳方向的岸边快速游来。海军叔叔又指着路宁右肩膀上拉车时被拉车绳磨去一层皮后渗出的血迹:“鲨鱼就是被这位小同学肩膀上渗出的血迹吸引来的。”宁澜关心地俯过身去,用嘴巴朝路宁受伤的肩膀上轻轻吹了几口气:“鲨鱼这么厉害啊?”海军叔叔答:“鲨鱼对海水中的气味非常敏感,可以嗅到数公里外海水中的血腥味,然后以每分钟七百米的速度向有血腥味的方向游来。”这时三四条鲨鱼已经游到一分钟前赵进和路宁游泳的水域,其中一条鲨鱼准确地循着路宁游回上岸的水中线路,一直游到岸边。三个孩子看到这一情景,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从心底里感激海军叔叔的及时召回。

虽说挨了批评,但路宁和宁澜还是没有忘记孝敬姥姥。当时核桃酥每斤不到一元钱,路宁和宁澜买了一斤核桃酥。还剩两毛多,路宁说:“又累又渴,剩下的钱买青岛啤酒喝吧。”

两个小家伙人生第一次自己花钱给自己买酒喝。筋疲力尽的宁澜喝得晕乎乎的,趴伏在路宁肩膀上,一边由路宁引着往家走,一边笑眯眯地自言自语:“真解乏,真舒服,我现在知道工人叔叔为什么喜欢喝酒了。”

姥姥躺在床上,眼中有些湿润,她叹息着:“唉——,唉——,谢谢两个孝敬的孩子了。”

姨妈对路宁、宁澜说:“你们都是懂事的好孩子,但今后不许再做这样的事了。”

她看见宁澜的衬衫右肩处被拉板车的绳索勒破了,于是拿出一件漂亮的“上海牌”衬衫,要宁澜换上。

路宁很知道疼人。

春节过后的一个周六傍晚,宁澜对路宁说:“我妈想包荠菜饺子,明天我们去挖荠菜好吗?”路宁答应了。星期天早晨,两个孩子带着宁澜母亲准备的一壶开水、几块烙饼、一小饭盒油煎带鱼、一小袋咸香椿,到青岛郊区去挖荠菜了。

荠菜挖得很顺利,带去的两个旧书包很快装满了,两个孩子兴高采烈。

不巧的是,突然变天下起了大雪。在茫茫的风雪中,他们迷路了。宁澜义不容辞地担负起了走在前面探路的任务,由于全神贯注于探路,她不慎掉进耕地旁被大雪覆盖了的沤肥池。路宁迅速将宁澜从沤肥池中拽上来,但宁澜的裤子还是全部湿透了。她冻得瑟瑟发抖。路宁啥也没说,立刻脱下自己的棉裤,将罩在棉裤上的单裤扯下,重新穿在自己身上,将棉裤递给宁澜:“快把全湿了的裤子脱下来,换上这条棉裤。”宁澜可怜兮兮、不知所措地说:“连内裤都湿透了。”路宁将宁澜带到不远处一堆草垛下,说:“我给你挡着不让人看见,你躲在草垛下赶紧换裤子。”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宁澜为她遮掩,宁澜躲在草垛下,从外到里脱下湿透了的裤子,套上了路宁的棉裤。宁澜暖和了,轮到路宁冻得瑟瑟发抖了。路宁问宁澜:“回家的路找到了吗?”宁澜说:“找到了。”路宁说:“那我们开始越野跑训练吧。”

路宁回到家,坐在火炉边取暖,弯腰打开炉门,从炉膛底取出一只滚烫的烤熟了的红薯,拍去炉灰,连皮带瓤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宁澜过来送路宁的棉裤,路宁穿上棉裤后,宁澜说:“再辛苦一趟,陪我去买点下酒菜好吗?”

当时青岛各个菜场的最显著特点,是一跨进菜场门,就迎面扑来浓烈的海产品气味。宁澜按照母亲的嘱咐,买了两条大黄花鱼、三斤“八带蛸”(青岛市民对小章鱼的称谓)、四斤花壳蛤蜊,还买了一斤早春刚采收的鲜嫩苦菜及半斤甜面酱,就领着路宁离开了菜场。

当天晚上,宁澜捂着一大饭盒刚出锅的猪肉荠菜饺子来到路宁姨妈家:“杜姨,我妈要我送点荠菜饺子给姥姥尝尝。我爸爸说,让路宁上我家吃饺子去。”路宁姨妈说:“谢谢宁澜送饺子来。路宁跟宁澜去吧。”

宁澜回到家就来到厨房,往灶上置的大铁锅内加了两瓢水,然后坐在灶前小板凳上,左手拉着风箱,右手不时地使小铁铲往灶膛里添煤,灶膛内随之响起劈里啪啦的声音,火势更旺。风箱灶加大铁锅煮出的饺子特别好吃有营养,因为火旺水宽还带微量铁元素。

宁澜父亲乐呵呵地对路宁说:“听宁澜说你喜欢喝青岛啤酒。来,今晚咱爷俩青岛啤酒就荠菜饺子对饮几杯。”宁澜父亲是老革命,抗日战争时期在胶东参加八路军,解放后转业到地质勘探战线担任领导干部。宁澜母亲抗日战争时期在山东家乡担任抗日妇救会会长,解放后从事街道领导工作。她一边下饺子一边说:“路宁这孩子挺知道疼人的。”路宁在宁澜家饮着青岛啤酒,饱餐了一顿红烧黄花鱼、蒜泥拌“八带蛸”、黄酒香醋泡花壳蛤蜊、甜面酱沾苦菜、猪肉荠菜饺。吃完饭后,宁澜父亲拿出一块镶嵌着的非常美妙的雪花白大理石,对路宁说:“胶东半岛盛产著名的雪花白大理石,这是伯父我最喜爱的一块由我自己勘探出的雪花白,送给路宁珍藏吧。”

宁澜父亲说:“‘青岛岩’是世界著名的花岗岩。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上刻有‘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八个大字的整块碑心石,用的就是从崂山山脉最西端的浮山大金顶开采的花岗岩,又称‘浮山石’或‘青岛岩’。”

路宁双手握着出自胶东半岛的美妙的雪花白大理石,认真地对宁澜父亲说:“我一定永远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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