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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们在抗战(系列短篇选五)(5)

山民们是何时潜入这里的呢?他们的祖先在哪里呢?连沟里60多岁的算命先生陈书凡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别看村小、地偏,却也像沟底里流动的泉水,山坡上静默的青石一样,对季节的冷暖,世道的静乱很敏感呢。比方说吧,以前买盐、打煤油都是赶着驴子到几十里外的县城去。现在县城让日本人占领了,不能去了,只能不吃盐,不点灯。锅里没有咸意,夜里没有亮光,这日子的味道就全变了。还有山货,以前申家村有许姓三兄弟,经常到沟外去联络销路,还把山东边的商人带进来。大丰沟的核桃、黑枣、花椒像泉水一样哗哗地流了出去,换回一驮驮的棉花、小麦,使得家家户户的日子温温暖暖的。可现在不行了,日本人封锁了与山东的贸易,把几个来往的商人砍了头。人头装在鸟笼里,就挂在十字路口的柳树上。这样,那些堆满大丰沟的山货们,只能霉烂在沟底了……

沟里人虽然愚钝,心底却是秋水明镜,这都是狗日的日本人闹的。

于是,整个大丰沟都在怀念以前那些平静的日子。

申家村的算命先生陈书凡,郑重地卜爻一卦,又闭上眼睛,推算一番,说:“蒋委员长会把日本人打跑的。蒋是‘草’字头,是木命。日本人在大海里,是水命。水生木,木为上。”

申家村东坡有一所破庙,名曰龙泉观。

上个月,龙泉观里来了几个外地人,开起一个铁匠铺,炉火熊熊,铁锤咚咚。后来,又来人若干,有铁匠、木匠、锡匠、锔锅匠等等。正是这些人,以前经常摇着铃铛在沟里走家串户招揽生意。

席家村有李姓两兄弟,好奇,有一天就偷偷钻进去了。哇,满院子碎枪零件,还有地雷、手榴弹的外壳。原来这是一家八路军秘密创办的枪支修械所!

小村人害怕了,他们哪里见过这些杀人器械呢。

一次,不知何人在许家门口丢下几个子弹壳。许家三兄弟魂飞魄散,以为是炸弹,赶紧跑进龙泉观报告。那个姓高的八路军指导员拿在手里,开玩笑地往天空中一扔一扔的,吓得许家三兄弟面色如土:“别,别……”兔子一样跑得远远的。

陈书凡叹一口气,又卜一卦,蛮有把握地对村民说:“这是一帮叫花子、土八路,成不了大事,待不长远。”

算命先生的话可是大错特错了。

龙泉观里的土八路越来越多了,而且不仅修枪,还开始造枪了,不仅造枪,还造地雷、手榴弹了。不少村民也参与进来,帮着烧木炭、制硝、翻砂、辗黑药……

那个年头粮食稀缺。雇工一天,土八路竟然发给二斤小米。这对饥饿的村民来说,不啻是天大的好事呢。

许家三兄弟自告奋勇,在高指导员支持下,当起了联络人,村民们的活计全由他们安排分配。

不长时间,三个小村的青壮年差不多全参加进来了。

终于有一天夜里,陈书凡也找到许家老大许三福,恳求挣小米。

许三福不屑地说:“你不是说人家土八路不长远吗?”

陈书凡嘿嘿一笑。

他毕竟是沟里识字最多的人。许三福经与高指导员商量,安排陈书凡担任枪械所的专职文书。

枪械所的规模越来越大,又秘密从外地运来一个两米多高的冶炼炉,两台机床,还有一些图纸、量具。

战场上的破废枪支、弹壳,拆毁的铁轨、汽车,还有从民间收来的废铜烂铁,纷纷向这里跑来。

大丰沟里热火朝天。

不长时间,龙泉观院子里装满火药的地雷、手榴弹便堆成了小山,像山民们秋后收获的核桃、黑枣。而后,一夜之间,却又全部飞走了……

半年后的一个早上,日本人来了。

其实,八路军的情报早早就传来了。修械所在许家三兄弟、李氏二兄弟、陈书凡和牛家村壮工牛勇等七个人的帮助下,把设备分两处藏在尖儿寨的一个秘密山洞里,埋在鹰王山下的河滩里。村民们远远地跑到深山去了,只留下高指导员和他们七个人藏在周围的山洞里暗中守护。

他们隐藏的山洞名叫阎王鼻子,位于山顶,极难攀爬。

出乎意料的是,第三天早上,他们几个人还没有睡醒,日本人就悄悄地摸了进去,把他们全捕获了。也是他们大意了,谁说日本人不善爬山?日本人的手脚真是比猴子还灵敏呢。要知道,他们是山地民族啊。

日军把他们八个人带到申家村岳三堂家的南屋里,用刺刀在每人的额头上挑开一个深深的血口,作为记号。这是惯用手段,目的是防止逃跑,便于识别。

高指导员毕竟有经验,悄悄嘱咐说:“你们只承认是老百姓,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陈书凡岁数最大,胆子却最小,缩在屋角里,颤颤抖抖,呜呜地哭。

许三福把头凑到他耳边,恶狠狠地说:“不要瞎说!如果暴露了修械所,杀死你全家!”

皇协军开始审讯,追问修械所设备藏匿哪里?几个人都装糊涂。

刑具是狼牙棒,棒上布满铁尖,没头没脸地猛打。

八个人的头发连带肉皮一块块地被打掉在地,血淋淋的面部肿胀得像腐烂的倭瓜。高指导员身穿军装,自然被打得最重,右腿的骨头已经被打断了。李家老大李书田的肚子被打破,花花绿绿的肠子拥挤出来一大堆,弟弟李书春帮哥哥塞回去,一直用手紧紧地捂着。许三福、许三贞、许三祥三兄弟本是白发满头了,现在头发全被染红,血块结成痂,像戴了一顶脏脏的皮帽。牛家村的牛勇最年轻,也被打断了一只胳膊。陈书凡的七、八根手指被打碎了,哭丧着脸,用仅剩下的拇指和食指拿起地上的三个碎石片,抛在空中,口中喃喃自语,测算吉凶……

连审三天,不给饭吃,不给水喝。

一个汉奸反反复复劝诱,谁说出修械所设备线索,就为谁治伤,就送谁一头犍牛。

几个人咬定牙关,仍是承认自己只是老百姓,什么也不知道。

夜深了,几个人又被拖回小屋,扔在地上。以前在修械所里经常见面说话,但大家忙忙碌碌,彼此并没有更多了解,现在总算有机会了。

高指导员是四川人,从延安来的老红军,由于不够团级干部,35岁了,还没有女人。而牛勇刚刚31岁,已是儿女成群了。许家三兄弟俱已年届五旬,更是连孙子孙女都有了。李家兄弟是光棍,家中还有一个老娘。陈书凡年岁最大,61岁,两个女儿,都已出嫁。

几天刑讯和饥饿,八个人早已奄奄一息。痛到极处,饿到极处,死是最大的解脱了。古人说视死如归,脱离痛苦,皈依安眠,不是受罪人的最佳归处吗?不能当汉奸,不能说出枪械所的地方,不能辜负了大丰沟这片水土。如果自己说出去,村里人会唾水成河,把自己,不,还有自己的家人都淹死的,把自己的祖坟都冲塌的。不能说!死也不能说!

不能说,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眼前的形势明明朗朗。

哦,窗外的大山们,北崖角、火焰山、南岭山、二郎山、老马寨、鹰王山……从小在这里打柴、割草,现在要一一告别了,来世再见吧。

狗日的日本人,快快把爷爷枪毙吧,爷爷不想受罪了!

既然已经认定了死,几个人的心里反倒平静多了。

“唉,活了50年,早就够本了,我爹不到40岁就死了。”

“你们是老百姓,就这样什么也不承认,或许最后会放你们走的。”

“反正出去后也治不好伤了,不如就这样死了吧。”

“生死在天,我前几天做过一个梦,梦见一口白皮棺材。”

“别瞎说了,在阎王鼻子时,你打卦还说没事呢。”

“哎哟,我疼啊,求你们帮帮忙,掐脖子、捂嘴,让我先走了吧。”

“再忍一忍,死了就不疼了……”

……

日本人牵着狼狗,在附近山里连续搜查四天,拷问了大丰沟里的每一块石头。石头们装聋作哑,都没有理睬他们。

第五天早上,终于撤退了。

撤退之前,皇协军把他们一一反剪双手,捆紧,扔在南屋角落里。门口堆满干柴,柴草下放置一枚铁雷。铁雷黑黝黝的,夜壶般大小。

柴草点燃了。

大火的炙烤和生命的感应,把昏死中的八个人再次唤醒了。

他们开始了最后的本能的挣扎,高指导员用嘴狠命地啃咬着牛勇背后的麻绳,满口流血,竟然咬断了。牛勇爬起来,用仅有的一只手准备解脱高指导员,却被高指导员一头拱开了。这时,大火已经烧进了屋里,火舌舔着铁雷,铁雷马上就要爆炸!

高指导员命令牛勇:“快走,不要管我们!”

是啊,几个人浑身是伤,失血过多,连爬行的力气也没有了。

西墙上有一个小窗。牛勇扶着墙壁,吃力地站起来,但根本爬不上去。本是垂死的人,他怎么能有力气呢。这时,高指导员爬过来,许家三兄弟、李氏二兄弟,还有陈书凡拥在一起,拥成了一座人山。牛勇蹬住人山,用头拼命撞开木窗棂,终于将上身探了出去……

这时,只听陈书凡哭喊道:“兄弟,出去捎个信啊,我没有瞎说,没有瞎说。”

牛勇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火光映照下,只见几个人泪流满面,紧紧地拥在一起,惊恐地闭着眼,浑身瑟瑟颤抖着……

“快走!”屋内的几个人一齐喝道。

西墙下是一个斜坡。牛勇一闭眼,滚下去了。

刚滚出十几米,耳鼓里“轰”的一声,铁雷炸响了……

……

第二天,人们打扫遗迹时,发现整个石屋被炸塌了,碎碎的尸块和碎碎的石块飞出老远,肠子挂在树枝上,耳朵贴在石壁上,下巴落在水缸里……

……

大丰沟枪械所的规模越来越大。

这,就是闻名军史的晋冀鲁豫边区最大的兵工厂——西达兵工厂!

我去涉县西达镇大丰沟采访时,当事人牛勇已经去世30年了。牛勇的邻居申有财老人和另外几位老者,断断续续地向我讲述了以上情节。

我看着沉默中的大丰沟,大丰沟也沉默地看着我,似乎在责怪说:70多年过去了,你们这些又懒又笨的作家记者才赶来,我已经没有兴趣理睬你们了。

是的,如果我们70年前来到这里。没准儿,在“******”、“八女投江”之类的现代红色经典中,还会有一篇“太行八勇”的故事呢。

原载于中宣部《党建》杂志2015年8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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