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包间,何阗一眼看到了尤瑞儿如花似玉的笑脸。她被一群亲戚围着,不知道在炫耀着什么,脸上的神情很是得意。
“功臣来了!”盛装打扮的何梵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若是在平时,何阗会得意,会觉得老何家果然离了他是转不了的。可今天他只觉得“功臣”这个词简直刺耳得让他光火。他勉强回以一笑,绕开何梵,径直走到了老母亲身边。
何梵有些尴尬,不过女儿即将出国的事让她赚足了面子。她今天心情非常好,懒得和何阗计较。
老母亲年纪大了,精神有些委顿。留意到何阗坐到身旁,慈祥一笑。打量了他几眼,小声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何阗给母亲扒着她最爱的葵花籽,勉强挤出一丝笑:“没有,就是有点累。”
“要注意身体……”
老母亲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飞奔而来的尤瑞儿打断:“舅舅!”
何阗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语气极为严厉:“没看到姥姥在说话,还有没有点教养了?!”
尤瑞儿的笑僵在了脸上,怔怔地看着何阗,又看看身旁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眼圈一红,见何阗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撇了撇嘴,没敢哭出来。
何梵三步并作两步挡在了尤瑞儿前面:“何阗,你怎么回事?一进门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何阗看一眼一脸担忧的老母亲,深吸一口气,指了指尤瑞儿:“你给我出来。”
尤瑞儿从小就怕何阗,她心虚地看着母亲:“妈妈。”
何梵忙安慰着:“乖,没事,妈妈和你一起。”
几人走到包间外的一个角落。何阗才朝尤瑞尔问道:“听说,你今天和夏雉起冲突了?”
尤瑞儿一想果然是因为这件事,忍不住在心里又诅咒了夏雉几次,撇撇嘴:“是她跑到我们公司闹的!”
何阗烦躁地原地踱着步:“人家去闹是找自己的男朋友闹,跟你有什么关系?”
尤瑞儿一脸不乐意:“那是我的男朋友!”
“尤瑞儿,你搞清楚,凡事讲个先来后到,你横插一杠抢了人家男朋友,人家没找你算账你就偷着乐去吧,还好意思在这叫嚣,你怎么这么大本事呢?再说了,吕宜建还没和夏雉分手呢,我真就奇怪了你哪来的底气?”
“是吕宜建先追求的我!”
这就是尤瑞儿的底气。自始至终,尤瑞儿一直拿这个作为自己的挡箭牌,她总以为,夏雉与吕宜建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因为她的插足,而是吕宜建早已厌恶夏雉。反而因为夏雉的一厢情愿和死缠烂打,她才背负了小三儿的骂名。所以,她从来都不欠夏雉的。
何阗怒极反笑:“夏雉和吕宜建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就算是吕宜建先追求你的,你不会拒绝吗?”
尤瑞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脸无辜地反问:“我喜欢吕宜建,他既然追求我,我为什么拒绝?”
“他是别人的男朋友!”
“那是他们之间的问题,关我什么事?”
何阗气结。
何梵似乎很认同女儿的逻辑,“何阗,你怎么能帮着外人?”
何阗非常不耐烦:“你闭嘴吧,都是你惯的!瑞儿,你考虑过没有,吕宜建能抛弃夏雉就能抛弃你!”
尤瑞儿一派天真:“舅舅,你不要拿我和夏雉相提并论好不好。就她那模样,扔大街上都没有人多看一眼,她能跟我比?吕宜建之前能看上她,纯粹是瞎了眼。但他总不能一直瞎吧,所以他才会爱上我。”说完冲何梵眨眨眼,似乎在寻求认同。
何梵得意地回以一笑,对尤瑞儿说:“瑞儿,你先进去,我和你舅舅说几句话。”
尤瑞儿如蒙大赦,转身进了包间。
“何阗……”
何阗突然伸手制止,脸色变得越来越差。尤瑞儿太像她的母亲,何阗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的姐姐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况且,以何梵帮亲不帮理的性格,继续说下去只是白费唇舌。他的心里说不出来的烦躁,包间里不时地传出尤瑞儿和亲戚们的笑声,何阗觉得再待下去肯定又不知道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他不想让老母亲不开心,既然木已成舟,那他只能随他去。
何阗觉得自己非常迫切地需要静一静:“我单位还有点事,先回去了。”说完,不顾何梵的阻拦,离开了酒店。
华灯初上,何阗漫无目的地地在马路上开着车。天气渐渐变凉,青岛到了风大的季节,路两旁的树枝被风吹得张牙舞爪,稀疏的树叶狂乱地摇摆着,丝毫没有方向,不时地又飞走了几片。正在等信号灯的何阗看着那些树叶有些出神,也不知道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平时非常大男人的一个人竟也像林黛玉一样有了伤春悲秋的矫情劲。
越是有心事的时候,何阗越不愿意回家,总觉得那个空荡荡房子只会让他更寂寞。一路行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连个可以去的地方都没有。沿着海边转了一圈,何阗非常没有创意地决定还是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回公司的路上,何阗忽然发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他为什么烦躁。
何阗不是圣人,更确切地说,有很多时候他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他成熟、睿智,像很多男人一样,虽不至于自私,但也绝对不会事事以他人为中心的人,更不用提是一个与自己毫无相关的人。尤瑞儿父亲离开得早,作为舅舅,何阗从小看着尤瑞儿长大,一直对她呵护有加,不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她和吕宜建的事虽然一开始并不赞同,但见她如此认真,何阗等于是默认。至于夏雉的感受,从来就不在的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知道什么时候,何阗眼中开始出现夏雉。在会议室,在食堂,在办公室,在院子中。何阗从来都没有发现,自己无论去哪里都能很容易便捕捉到她的身影。细想起来,她沉默的时候,和同事说笑的时候,被同事开玩笑佯装生气的时候,他都能很快想起来,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比清晰。何阗原以为毕竟同事四年,这些不过是最平常的事,能记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可等他试探性地去回忆其他人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错了。而自从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夏雉的音容笑貌便像开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涌进他的眼中,进入他的心里,最终像春雨一样,无声无息地潜入到他的每一个细胞里。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根本容不得他去阻挡。
他只记得夏雉的一切,清晰的,甚至是细微的。
何阗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边。差点追尾的车主超过他向他叫嚣着,何阗充耳不闻,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惊恐不已。眼前是夏雉从洪部长办公室出来时的表情,那只是一个瞬间,或许夏雉压根就没有看到他,或许连一秒都不到,夏雉的速度飞快,擦过他的身旁。可何阗却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神情。
印象中,夏雉总是一副安静或者微笑的样子,绝大多数的时候,她是沉稳的,有种少年老成的感觉。可此时的夏雉却难得流露出一个正常女孩子遇到挫折时候的神情——迷茫,无助,痛苦还有恐惧。这是何阗第一次见到夏雉的脸上同时露出这么多表情,很意外,却又让人心痛。
何阗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很长一段时间后,何阗想起这晚的失态,才明白,原来他不是因为良心发现。
夜色中的办公楼因为草坪霓虹灯的缘故有种朦胧的美。门卫室的老大爷伸出头,眯着眼看一眼车牌号,忙摁下了电动门的遥控器。对于老大爷来说,这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他值班,工作狂何阗开着车回来取文件或者加班,对于这样的现象,他早已习以为常。因为光线的缘故,老大爷看不清车内何阗的表情,但他还是边招手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生怕怠慢了领导。或许他还会像往常一样回忆着此时的情形,唯恐哪个动作或者表情不到位,怠慢了哪个,然后再次摊开报纸,打发着漫漫长夜无聊的时间。
何阗突然有些羡慕看门大爷平淡的生活,潜意识中,他明白,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个普通的夜晚,当然,他并没有意识到自此之后,所有的一切将完全改变。
车子刚绕过前楼的花坛,何阗便看到了行政部的灯光。他停下车,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在这种单位,如果不是领导催,所有的工作,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完成。没有人会刻意努力,除非做给领导看,所以,一般情况下,一到下班的点五分钟内肯定人去楼空。何阗曾不止一次说过现在的年轻人太没有上进心,可他心里其实也明白,这种风气的根源根本就不在年轻人身上。有人说,在机关单位,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翼翼,这里虽然比不上机关,但氛围却是同版刻制。何阗记得夏雉刚到单位的时候,有个老员工欺负她,什么活都推给她,夏雉唯恐耽误了工作,只能加班。但那位老员工不但不感恩,却在洪部长面前说夏雉能力太差。洪部长心软,曾侧面提醒夏雉有些工作没必要这么着急,可夏雉仍旧我行我素。她加班的目的不是为了做给领导看,只是想把工作做好而已。
何阗看着那白色的灯光停留了几分钟,犹豫再三,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