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里,敲门是有讲究的。礼貌的方法是连敲三声,停一停,再连敲三声。而像现在这样,咚咚咚咚敲个不停,只适用于一种情况:报丧。
我一听到这种敲门声,就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我从地上爬起来,对族叔说:“有人敲门。”
族叔点了点头,面色凝重的快步走过去,伸手把门拉开了。然后就听见他在那骂:“你吃撑了?”
我心说族叔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
然后我就看见胡大力啃着一根玉米棒走进来了。
族叔还在后面生气的骂:“会不会敲门?你给谁报丧呢?”
胡大力一脸委屈,说道:“初九他干爷不是死了吗?我寻思着,这里正在办丧事,敲门的时候应该特别一点。不然显得不懂事……”
族叔气的都快说不出话来了,好久才憋出来一句:“你真懂事。”
我满腹心事,懒得看他们两个争执。就在干爷灵前磕了个头,在心里默默地念:“干爷,你活着的时候没少为我操心。没想到死了之后,还得管我的事。今天晚上我就去一趟金蟾庙,明天您老人家入土为安,不用牵挂我。”
念叨完了,我站起身来,拍拍膝盖上的土,对族叔说:“我可以去了吗?”
胡大力好奇的问:“去哪?”
我简短的说:“去坟山上。找点东西。”
胡大力一脸佩服:“初九,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快和我差不多了。”
族叔上下打量了胡大力一会,忽然说道:“你敢不敢和初九一块去?”
胡大力说:“我这么大胆子,有什么不敢的?”
我问族叔:“让他去干嘛?”
族叔说:“凡是被鬼缠上的人,都是心事重,爱胡思乱想的。胡大力这小子,缺根弦,连鬼也懒得招他。”
胡大力听了就在旁边嘿嘿的乐,也不知道被人说缺根弦有什么可高兴的。
族叔对胡大力说:“你陪着初九去山上。如果他出事了,就把他背下来,不能让他自己留在金蟾庙,能做到吗?”
胡大力随手把玉米棒扔了,拍着胸脯说:“没问题。”
族叔又嘱咐了我两句,左右不过是万事小心之类的。最后又指着我手里的佛像,交代了一番驱邪之后怎么处理它。
等事情交代清楚了,也就深夜了,我们必须得走了。
老村长大概是被我和族叔气着了,赌气不来了。村长不来,那些看他面子来帮忙的人也不见了,所以族叔留在我家,帮着我守灵,而我带着胡大力出了门。
街上静悄悄的,农村人早睡早起,这个时候大家已经进入梦乡了。街上只有我们两个,所以脚步声格外清晰。
我可能是被吓怕了,所以赶路的时候都神经兮兮的,留神听着身后有没有什么动静,还好,身后静悄悄的,并没有诡异的脚步声跟着我。
时间不长,我们出了村子,来到坟山脚下。
山上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坟包,看得人心里发凉。我拿出来两沓纸钱,分给胡大力一半:“每一个坟头数三张烧了,明白吗?”
胡大力点了点头说:“明白,这还不简单吗?”
我们俩结伴向山上走去,时不时停下来烧纸钱,还好,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没有碰上什么怪事。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我找到了干爷的坟坑,我打开手电,往里面照了照。干爷的疴还躺在里面。他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像是被人拧断了脖子的尸体。而疴的脸上露出古怪的微笑来,正死死地盯着我。
我怕不敢多看,招呼胡大力说:“快走,快走。”
胡大力确实缺心眼,但是并不是胆大包天。在这种地方,他也不敢瞎胡闹了,乖乖的跟着我上山。
坟山上有金蟾庙,很多人都知道,但是见过它的人很少。只有葬病的人会去一次,而且回来之后,都很忌讳谈起金蟾庙。所以村子里关于金蟾庙有各种各样的传言。
金蟾庙是用金子盖起来的,里面住着妖怪。只要能杀了妖怪,庙里的金子就全是你的了。
还有的说,里面住着的是被贬下凡的神仙,要帮人治病续命,积累功德。等攒够了功德,就能回到天上去了。
这两种说法都是无稽之谈,说的人信口开河,听的人图个热闹。反而让金蟾庙更加神秘了几分。
算起来,我族叔口中的金蟾庙,是最接近真相的了,只可惜他是个歪嘴,天生给人一种不可靠的形象,所以大伙都不怎么信他。
自从来到坟山阴面之后,胡大力的话就多起来了,问我金蟾庙在哪。
我指着山腰处那间小破屋说:“那里就是。”
胡大力就摩拳擦掌,问我里边是不是真的有金子。
我说没有。
谁知道胡大力更兴奋了,又问我既然没有金子,是不是有神仙?
我说我没见过。
胡大力就在我耳边念叨,说有神仙在就好了,听人说喝了神仙一杯水,就能开窍,以后再也不用当笨蛋了。
胡大力这些话很傻,但是我现在却很想听。因为他能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不那么害怕。
但是随着距离金蟾庙越来越近,恐惧终于还是压倒了一切。等我们走到庙门口的时候,即使是胡大力都不说话了,只是瞪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庙门。
我深吸了一口气,捧着佛像走到庙门口,伸手想要敲门。
葬病最好有礼貌,敲敲门,叫一声大仙,礼多人不怪,也许事情就有转机了。可是我的手落在庙门上的时候,我猛地想起一件事来,连忙把手缩回来了,用力过猛,差点扭伤了手腕。
今天是那东西的生日,它会闭眼睡觉,我还作死敲门干什么?万一把它吵醒了,那可不用活了。
我顺手推了推门,屋门吱扭一声,打开了,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我拿着手电照了照,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好消息是,里面没有妖魔鬼怪,至少我看不见它,所以不用那么害怕了。坏消息是,里面空无一物,那我丢失的东西在哪?
胡大力见我站在门口发呆,就问我:“怎么不进去?”
我低声说:“咱们说话小点声,别吵醒了它。”
胡大力瞪着眼问:“这里只有我们俩,吵醒谁?”
我也懒得跟他解释,只是嘱咐他不要说话,就蹑手蹑脚的进去了。
地上的半截蜡烛还在,只不过早就已经熄灭了。难道我丢在金蟾庙里的东西就是这个?
我把蜡烛捡起来,随手揣进了怀里。等我直起腰来,要招呼胡大力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庙里已经没人了。
我吓得一哆嗦:怎么又不见了?
我记得挺清楚,胡大力是在里面的,而我靠近庙门拣蜡烛,他如果要离开,一定会从我身边经过,我不可能不知道。再者说了,他如果想走,怎么也得跟我打声招呼吧?
我压低了嗓子,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胡大力,你在哪呢?”
这一声喊出去之后,真的是战战兢兢。我担心他听不到,又担心吵醒了金蟾庙里的东西。喊了一声,就再也没有胆量喊第二声了。
幸运的是,胡大力居然回应我了:“我在里面呢。”
我听得又惊又怕:里面是哪里?
我举着手电四处乱照,忽然看到黑暗中伸出来一只手:“这呢。”
我吓得差点把手电掉在地上,两秒钟之后,我才发现,墙角处有一道门。
确切的说,是一个缺口,这缺口开在墙角,和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上一次我端着昏暗的蜡烛进来,居然没有发现。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从缺口中挤进去,然后就发现,金蟾庙里面还有另一个小小的屋子。
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样才合理。怪不得我一直觉得金蟾庙不对劲,从外面看,这庙虽然小,但是也不至于小到这种程度,原来还有另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里面也很空,不过多了两件东西。是两个泥人。
其中一个蹲着,另外一个站着。
我的手电扫过了站着的那一个,然后我就心脏狂跳起来了。我知道我丢的是什么东西了。
是一件衣服。
我葬病回村的时候,曾经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疴的衣服,当时把我吓得够呛,同时也纳闷自己的衣服去哪了。
现在我知道了,这衣服被泥人穿了。
我看着那泥人,一想到这么多天来,他都穿着我的衣服,我就感觉很晦气。我把手电夹在腋下,想要把衣服从他身上脱下来。
这时候我才发现,那衣服所有的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我心里有点发毛:谁给他穿的衣服?总不能是他自己穿的吧?
等我把扣子解下来之后却发现衣服和泥人粘在一块了,稍一用力,就会带下来一大块泥土。照这样下去,等我把衣服拿回去,泥人也得散了架。
这泥人是金蟾庙里的,邪门的很,我可不想招惹。
我想了想,就对胡大力说:“你过来帮帮我,扶着点这泥人。”
但是胡大力正弯着腰研究另一个泥人,根本不搭理我。
我这才注意到,另一个泥人并不只是蹲下那么简单。他身边还放着一个箱子,而他把头贴在箱子上,一脸好奇。似乎在听箱子里的声音。
胡大力忽然嘿嘿笑了一声:“这个好玩。”然后他把手放在了箱子的拉环上。
我吓了一跳,说道:“别乱动。”
晚了,胡大力随手一拽,把箱子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