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有些离谱,可是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吃了早饭,苏常和苏涯就出去玩雪了,蓝启荷怕冷,坐在屋子里看书,并没有出去。
她手里捧着一本短篇小说集,看了一篇当时很有名的短篇小说《最后一片叶子》。
故事很短,并不长,而且内容也很简单,说的是穷画家琼西病了,看着窗外对面墙上的常春藤叶子不断被风吹落,她认为当最后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候,自己也一定会死。另一个老画家贝尔曼,在听苏讲述完室友的事情后,在下着暴雨的夜里,用心灵的画笔画出了一片“永不凋落”的常春藤叶,让琼西拥有生存的意志,而自己却从此患上肺炎,去世了。
其实这个短篇小说她已经看过了无数遍,为老画家贝尔曼的博爱一次又一次地震撼了。
那片假的叶子,拯救了一个女孩的生命,其实里面承载着,是另一个人一生的力量。看到这里,她微微抬起了头。
外面的雪还在飘落着,阳光丝丝分明地照在那些雪堆上,折射着晶莹的光芒。
阳光……雪……
似乎,她明白了什么。只是合上书,闭着眼睛小憩着,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后来,蓝启荷没有说任何理由,在苏家多住了几日。
临行那天,苏常没有送她,苏涯却陪在她的身边,他早就帮她准备好了票,当他递给她的时候,蓝启荷笑了笑:“我以为你还会留我。”
苏涯无奈地耸耸肩:“我知道瞒不过你。”
天空中飘着那么大的雪,可是阳光却照射在雪地上,晴天落白雨倒是有,晴天落白雪那是真的没有听说过。
苏涯为苏常造了一场人造雪,很大很大,每一片雪花都像飘落的席子。苏常应该是知道了,在出去玩雪的时候。
苏家就算能力再大再强,也不可能让整座城市都下雪。她知道,苏涯已经竭尽了全力,为的就是她可以留下来多待一些日子。
拿着票等在候车厅里。
里面有很多人,密密麻麻的,一个个都拿着大包小包。苏涯道:“你原本可以坐飞机,我们会为你买好票。”
“我和你们不一样,”蓝启荷就站在栏杆的这边,苏涯站在另一边,“虽然好像我们是很短的距离,但其实中间隔着一道铁栅栏。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你应该很明白,我和蓝启朔不同,与你们更是不同。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我们可以在一个时间段里无话不谈,但是等到我们走过那个时期,你们就会是你们,而我就会是我。”
人其实是很微妙的,在不同的起点上行走,却又挤在同一座城市里。可以看见对方,可以知道对方的存在,可以感受到对方的不同……
在一起念书的时候,你不会有差距和距离感,但是一旦开始行走在真正的人生道路上,那真的会是两个世界。
她小时候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而苏常和苏涯却是锦衣玉食的;她小时候所念的都是最便宜最普通的学校,而苏常和苏涯却在念着贵族学校……
或许,她在这条路上一不小心和他们有了交点,但是这个交点,最终会越走越远。
拥挤的火车里坐满了人,蓝启荷戴着一顶暖烘烘的帽子,嘴里呵着暖气看着窗外……
越来越接近自己的城市,天气就越来越冷。
窗外两边的地面上,棕黄色的草叶儿上堆积着厚厚的白雪,还有一些脏兮兮的脚印,忽深忽浅地踩在上面。两侧缓缓后退的山脉和树木,让她忽然觉得有一丝寂寞。
她记得更早的时候,她住在一个村庄里,每到晚上都会有炊烟缓缓地在每家每户的屋顶升起,暖洋洋的,混着夕阳的光芒。那是最美丽的景色……
终生难忘。
还有一个少年,他总是会把最好吃的东西塞进她的手里,轻声地呼唤她的名字:“小荷……”
小荷……
“企鹅!你这个浑蛋,你去外面待了多久?一个电话也不知道打过来!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你以为这里是宾馆是不是?”她拎着东西还没到门口,就看见蓝启朔在那里来回地走,她一出现,立刻飞一样地跑到她面前,恶狠狠地教训,“你不知道我们等了你多久?我们每天都在门口看着,想知道你有没有回来!如果你以后再这样……我……我就不会等你了!”
旁边的管家打着哈欠上来接过蓝启荷手里的行李,他很想抱怨一下……貌似想出来等的,只有少爷一个人,他们完全是被逼无奈。因为就算蓝启荷回来,她也会进屋子的,他们倒是更希望可以准备好热水和食物,让蓝启荷吃饱一些,洗得暖和一些。
而且当初不是他自己非要提前走,害得蓝启荷回不来吗?
蓝启荷压根儿就不想理睬他,当初是他丢下她的,现在又在这里瞎嚷嚷。她和管家以及几个用人打了招呼,就进到屋子里去,只留蓝启朔一个人在身后继续嚷嚷:“你不理我?你凭什么不理我,你这个浑蛋!”
蓝启荷在洗澡的时候,蓝启朔乖乖坐在大厅里等。他不敢再打扰她,也不敢再惹她生气,虽然很抱怨,虽然一直念念叨叨,但是真让他做过分的事,他却不敢了。他只是想吓唬吓唬她,想让她一个人坐车回家,让他知道他一直都不高兴。却没有想到她留在苏家兄弟那边那么久,他等着,每天都等着,就站在外面,只想看见她。
他等了很久,等得手上都长了冻疮,等得耳朵都发红了,她终于回来了。他发脾气,怒吼,对着她嚷嚷,可是她一句话都不跟他说,让他更加害怕。他害怕她会真的突然离开,然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他又不想道歉,他才不要和她道歉。
气鼓鼓地坐着,蓝启荷洗了澡之后就回了房间去。女佣要把热乎乎的食物端到她的房间里,却被蓝启朔喊住了:“干嘛还要给她吃那么好的东西,她只是一个用人!”
女佣立刻停住了脚步:“少爷,那这些食物……”
咬了咬牙,他冷哼一句:“算了,就当可怜她,勉强给她吃一些好了。”他只是随口抱怨,却真的没有想过伤害她。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食物还没有端到她的房间,她已经拖着行李出来了。大包小包,都是一些很陈旧的衣物……他,他都不知道,她盖的被子、穿的衣服那么旧,洗了很多遍,有些都已经泛白了。
“你,你要去哪儿?”见她朝着大门走,他一下子急了。
蓝启荷转过头来:“我想趁着寒假去外面历练一下,不用担心,我会回来过年的。”她并不打算走太远,就在本城里的一些店面打工就可以了,毕竟以后要独立地在外面生活,如果现在都没有办法适应的话,以后也一定很难适应。
她拖着箱子要离开,蓝启朔却一把拉住她箱子另一边的长带:“不行!不行不行!”
“怎么?”蓝启荷不高兴地扭头看着他,蓝启朔不知道应该怎么留她,只能咬着牙吼道:“你是用人,必须留下来帮忙,必须留下来干活,你想走就走,你以为你是谁?你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们蓝家给的,你要出去可以,把钱都还清了!”说真的,他根本就不想说这样的话,可是有时候就是没有办法,一脱口就……
蓝启荷沉默了一会儿,她就站在门口,离正前方的铁门还有一段距离,蓝启朔说完之后就后悔了,恨不得立刻给自己两巴掌。
最终,她伸手从箱子里取出了一张卡,卡里是她曾经半工半读给报社投稿的稿费、做临时主持的工资,以及发传单赚来的钱。她存了很久,在念高中的时候,她能干的活,她都做……她希望在考上大学之后,能够不用蓝家一分钱、一样东西。等到以后存够了钱,再慢慢还清。
其实,她并没有想和蓝家脱离关系,只是潜意识里认为,只有自己独立了,只有自己成长了,才可以顶天立地地站在他们面前:她并不是一无是处的,也并不是只知道依赖的蛀虫,她已经可以一个人生活,还能够赚钱为家里添东西。
“这是三万元,”蓝启荷声音很轻,“我赚了很久,做了一些兼职。你先拿回去还给爸妈,等以后钱赚多了,我会还清的。蓝少爷。”
最后三个字,几乎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胸口,他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止了,只能看着她拖着箱子转过身,并且一步一步地走远。
如果此时此刻可以给他一把剑,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将自己杀死。他是多么残忍,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明明知道她是很好的,可是他总是这样伤害她。就像一个小孩得不到糖果,拼命地吵闹一样。他的吵闹,却总是让她遍体鳞伤,连声音都像结了冰。
他很想说一些话留住她,他很想立刻开口喊住她,不让她走。
可是喉咙就是这样,仿佛有人掐在那里。他只能看着她走远,最后当管家迎上来唤他的时候,他的脸颊早已经凝满了泪。
之后的几天里,蓝启朔是一直消沉的。一整天,他可以一直都不说话,也不吃饭,到了晚上女佣端给他面包条,他会稍微吃一点儿,偶尔涂些奶酪。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安静过。
他看着窗外,想起了很多事情。
小的时候他经常一意孤行,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而随意找借口惩罚蓝启荷,不让她吃饭。有几次看到厨房里的用人会给她递一些吃的,他就会更加生气。后来他总是在她身上闻到一股很香甜的味道,那是面包屑和面包条留下的味道,是他在吃的蛋糕里削掉的碎末,她为了填饱肚子,每天都收集这些碎末吃。
除了在弗尔德伦全宿制贵族高校里她穿的是校服,在其他的时候她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很陈旧的。他想起来,曾经家里的人也给蓝启荷买过新衣服,但是每次都会被他扯破,他不允许他们给她买新衣服,只让她穿旧的、脏的。后来蓝启荷总是在过生日的时候说,不需要衣服,不需要礼物……
然后这么多年下来,她几乎都没有买什么衣服,买的似乎也是自己存钱去便宜的夜摊上淘来的衣服。
她,从来都不欠蓝家什么。相反,是他欠了她。
“少爷,老爷和夫人明日就回来了。”管家见他消沉了好几天,也分外担心,他想到蓝启朔一直都很希望老爷和夫人回来,就略微提了一句。他果然一下子抬起了头:“是因为马上要过年了吗?要过年了,所以他们回来了吗?”
管家愣了一下,然后轻咳了几句:“不,是今年工作比去年轻松很多,所以……”
“原来不是过年啊。”他长呵一口气,然后继续看向窗外。企鹅说了,她会回来过年的,所以在过年的时候,可以再次见到她的,对不对?
“少爷如果想要见小姐,可以去城里找她,小姐既然说会回来过年,应该不会走得太远了。”管家见他这副样子,心更是疼得厉害。他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从来不会为任何一个人伤心难过,除了蓝启荷。
在别人眼里,也许是他对蓝启荷不好,他折磨蓝启荷。但是真正受到折磨的,应该是他自己才对。
他不是在伤害蓝启荷,而是在伤害他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