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
愿汝将死时凤羽遮天,残云血日,愿吾已亡,故无心伤。
洛阳城内的老人都记得,十五年前程家少爷程天成的那场婚礼。那日迎亲的队伍整整排满了洛阳城最繁华的街道,新郎倌程天成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花轿前面,英气非凡的俊脸引得无数闺中小姐狠狠嫉妒起了花轿中的新嫁娘。
鞭炮刚停,唢呐声起。新嫁娘在喜娘的搀扶下迈过火盆,然后牵着红绸被新郎倌引进了程府。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却在夫妻对拜礼成之前,自观礼的人群里闪出一个少女将婚礼扰乱。没有人看到她是何时进的门,仿佛她就是那么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同样身着凤冠霞帔,一步步向着新郎倌走过去。
瞧见她的出现,程天成慢慢隆起了眉,脸上再没了方才喜洋洋的红光。而那新嫁娘也抬手稍稍撩起了喜帕,自那喜帕下偷偷地瞧。
少女唇红齿白,程师哥,你不是要与我成亲的么。
芙儿别闹了。程天成笑得有些尴尬,同时不着痕迹地挡在新嫁娘身前。
可这细小的举动仍被少女察觉,只见她柳眉一挑,伸出右手迅如闪电般地绕过程天成向着新嫁娘劈去。
却生生被程天成捉住了手腕,截在半路。将少女狠狠甩出去后,程天成回头安慰新嫁娘别怕。语气关切,似水温柔。
如此这般被当众羞辱,少女恼羞成怒,伸手摘下凤冠摔在地上,浓密的青丝瀑布般倾斜下来,上好的南海珍珠劈劈啪啪在地上弹跳然后滚落一地。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少女咬牙切齿地下了诅咒,拂袖离去。
满座亲朋皆当闹剧结束,重新欢欢喜喜地吹打起来。
却只有新郎倌,面色惨白,满目恐慌。
Ⅰ
接近黄昏的时候,突然起了大风,顿时洛阳城一片飞沙走石,将街上的每一个人吹了个灰头土脸。正当月末,到当铺内检查账目的程天佑见此状况,当下挥挥手让小伙计提前关门。
这样的天气,估计赌鬼也会赖在家里避沙石懒得出来,典当行哪里来的生意。
小伙计正要关门,突然跌跌撞撞闯进来了一名女子。
小伙计伸手拦住,姑娘,我们要闭店了。
穿着黄衫的女子长着一张清秀的瓜子脸,一把推开小伙计挤进了当铺。怎么,有生意送上门哪有往门外推的道理?
姑娘是来典当的?
废话,进了这当铺难道还能是住店的?
口齿伶俐之极,使得跟着掌柜翻账的程天佑也抬起眼看了一下。
正说着话,突然便听见了外面的猛烈敲门声,同时传来了混杂着男人粗暴的声音,快开门!
听见这个声音,黄衫少女突然变了脸色,急急忙忙便朝着柜台里面躲去。程天佑微微一笑,侧身给她让了个空挡以便钻进柜台底下。
小伙计在程天佑的眼神示意下打开门,立刻就闯进来了几个持着棍棒的彪悍大汉,张口就喊,是不是有一个丫头跑进来?
程天佑慢慢走了出来,说,几位若是照顾小铺生意那程某欢迎,但若是无端前来挑事……不妨先掂量掂量自己身上那几两肉能当个什么价钱。
就是,没看见我们早就闭店了么,哪来的什么丫头!小伙计机灵地帮腔。
几个大汉迟疑了一下,或许最后还是惧了程家在洛阳乃至整个商会的势力,也没说要搜查一番就转身出去了。
如此这般,程天佑也算是帮了那黄衫少女一次。
或者用绯凉的话来讲,是他救了她一次。
黄衫少女告诉程天佑说她叫绯凉,绯红的绯,薄凉的凉。又说自己是毒蛊窟老人的嫡传弟子,第一次下山就被恶人给盯上了,如果不是人贩子就是师父以前的仇家。
就算是一般的江湖人都不一定听说过毒蛊窟老人的名号,更何况是专营商行的程天佑。所以绯凉的这番话,他着实没能全部听懂。
绯凉俏皮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伸掌到他面前,只见她掌心间拖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紫玉。我就要卖这个,你开个价吧。
姑娘是要活当还是死当?程天佑都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这是块价值连城的宝贝,且不是这颜色是如此罕见,就是成色也是上等品,鹅蛋大小的玉竟然通体透亮没有一丝杂质。
活当。
开票,包银子。绯凉的这块玉当了整整三百两,她抱着用黄段子抱起来的沉甸甸的银子,冲程天佑一笑,转身出了当铺。
程天佑没有按规矩将典当物交到柜上,而是自己收了起来。然后吩咐掌柜,若是那姑娘回来赎,到程家通知我。
Ⅱ
洛阳城被戒严了,官府的人堵住了城门口,只许出,不许入。
听说是洛阳城外的近郊的几个村子相继染上了瘟疫,所以府尹大人采取了预防措施。也有说是因为有一伙江洋大盗一连屠杀了几座城池现在逼近洛阳了。还有人说是当今圣上暗访至此,所以增加了治安。
众说纷纭。却又迟迟没有官方消息,所以大家的猜测也就越来越离谱,最后甚至演变到了府尹要谋反叛变。
不过在这种政策下承受损失最重的实际上是商行,任何店铺都是一样的,承接着是南来北往的生意,现在这个隔城政策,简直就是生生断了他们的财路。
不到一个月,洛阳城已经宛若死城一般。
程天佑遇上了正在衙门口跟衙役吵架的绯凉,这天她穿了紫色的小衫,她叉着腰一副泼妇骂街的姿势跟衙役在理论着什么,一张素颜因为激动的关系隐隐透出了浅薄的红。
眼瞧着衙役要动手擒人了,程天佑微微一笑走了过去。
凭借着程家的势力,要摆平这些小衙役还是轻而易举的。几个衙役甚至连银子都没收,直接就卖人情给程天佑了,让他把绯凉带走。
于是程天佑拖着还不依不饶要扑回去的绯凉远离了衙门口,直到一连拐了几条街才放开她。
你干嘛啊!绯凉揉着被他弄得有些发红的手腕,用像鄙夷登徒子一样的眼神瞪着他。
你怎么能跑到那里去闹?今天幸亏是被我遇见了,不然肯定是要进牢狱的啊。
纵然程天佑这般温柔地替她考虑,可是落在绯凉眼里仍然是讨厌的多管闲事,谁让他们不肯好好听我说话,只好大声说咯。
然后绯凉又拉住程天佑的袖子,将自己移得离他近了些,压低声音说,看你跟他们很熟的样子,你认识县太爷不?带我去见他。
县太爷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程天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看着小丫头的样子,似乎真的是不太懂得人情世故呢,搞不好真的是从她说的那个什么窟里出来的。
可是他被虫操控了,如果不赶快解除虫术的话,洛阳城就要彻底毁了!
程天佑仔细研究绯凉的眼神,看她也不像是信口胡说的样子。可是如果说到操虫术……这不是早就绝迹于江湖了么?
据绯凉说,府尹做出这种违反常规的举动并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件,而是他已经受到了虫术的控制,操虫师用虫侵入人的大脑,虫以脑髓为食,将人害死后由操虫师通过虫来控制死人躯壳。对付操虫师的虫,唯一的办法就是以蛊克之。
而绯凉是毒蛊窟老人的嫡传弟子,此番来到现世就是为了对付肆意作乱的操虫师的。
程天佑听得目瞪口呆,但最后还是点点头,算是相信了。
Ⅲ
于是当天夜里程天佑带着绯凉溜进了府尹的卧室。本来绯凉是想选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执行潜入计划,可是程天佑坚持说月光皎洁才看得清楚。
废话!你看得清楚人家,人家还看得清楚你呢!
纵使这般反驳抱怨,却还是被程天佑拖着进了府衙后院。绯凉撅着嘴,不高兴地跟在程天佑后面,嘟嘟囔囔,真是的,明明是我想出的潜入方案的嘛,你怎么能这么积极……
回头轻轻敲了下绯凉的脑袋,程天佑一手插过她的腰,挟着她纵身飞上了房梁,又躲过了几个仆役。
这下子彻底惊得绯凉哇哇叫了起来,哎呀哎呀你小心点别把我摔下去!
闭嘴!你想把人都叫来?本来就维持着高难度动作,程天佑还要腾出一只手来捂绯凉的嘴,于是更加增大了动作危险性。
为了自身安全,绯凉配合地主动扒住程天佑,好让他腾出手来保持平衡。她趴在他的背上,刚好可以附在他耳边说话,当铺老板也会有这样好的身手?
程天佑不答话,抱着她跃下房檐。
喂喂,那你知不知道毒蛊窟?
没听说过,我也只是做生意的,江湖上的事情知道得很少。程天佑如实回答。
可是这一句话,却让旁边的人脸色大变。
程天佑看着绯凉突然横冲直闯地往前冲了过去,直接踹开了刚才他指给她的门。伸出去试图阻止她的手僵在了半截,程天佑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浑身突然散发出来的浓郁的杀气。
摸了摸鼻子,程天佑很郁闷地跟着绯凉进了府尹的卧室。细细回想,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大小姐。
绯凉不肯让程天佑看她使蛊,说是不能外泄本派机密,一定要让程天佑站在屏风后等候。
于是站在屏风后的程天佑只闻见了一股异香。
然后绯凉拍拍手说你可以出来了。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绯凉就用自己养的蛊虫驱逐出了府尹体内操虫师的虫,脱离了虫的控制,府尹也只是死尸一具了。
第二天清晨,洛阳城内便传出了府尹暴毙的消息。
Ⅳ
收到了当铺掌柜的通知,程天佑火速赶到当铺。一进门就看见绯凉正坐在大堂嗑瓜子,瞧见他进来,她就冲他伸手,我的玉呢?
程天佑却所答非所问,你要离开洛阳了?
桌子上一大推瓜子蜜饯旁边,赫然便是她那简单的行囊。刚才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栓在外面的马。
是啊,师父这次是让出来解决最后的操虫师,现在人都不在洛阳了,我当然要去找。
你留下吧。
话一出,不仅是绯凉,就连程天佑自己都吓了一跳,看见绯凉正斜着眼等自己解释,他也只好顺着继续说下去,我帮你找会快一些,毕竟程家商会在各地都有人,总比你一双脚来回跑要快得多。
绯凉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很痛快地同意了,好啊。随即歪头想了想,又说,那块玉就送给你吧,就当是预付的谢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