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川拓海继续解释说:“巫女是在樱树的渲染中成长起来,她们和这里紧密相关,她们吸收也代表了两个对立的力量。为了让真夜更加感受生命的美好,我们刻意安排促使她与雅彦相恋,而为了加重麻耶的负面情感,让她知道有一个生活在快乐和幸福中的姐妹,同样的生命却要面对截然不同的命运,无疑可以让她添加上仇恨和嫉妒。”
“利用巫女的力量来打破这个平衡,可结果显然比困在这里更严重。”我嘲讽地说。
“所以我们才需要做出弥补,虽然与起初的计划有所改变……”吉川卓巳缓慢地把出长刀,刀锋映着烛火在他的脸上投下一抹凶狠的光芒。
“就是用我和我的朋友来献祭,对么?”我看了一眼身边的海涛,“但是显然你们让吉川麻耶肆无忌惮地滋长暴戾性格,正是让如今中里力量失衡的关键。”
“如今你才是解救中里的关键,”吉川拓海指向我,“你身上那种与中里息息相关的力量,起初的计划是将你献给地面上的中里海,而把你的朋友折磨到丧失生存的意志后,在这里完成最后的仪式,不管成功或者失败,我们都不想继续徘徊在这个没有尽头的深渊中……”
“所以你们背叛了我!也背叛了中里!”渡边失去理智般扑向吉川拓海。
而迎接渡边的却是瞬间闪过的刀光,鲜血从渡边的胸前喷出,渡边倒在地上,充满怒火的视线依然紧锁在二人身上。
吉川拓海审判者般看着渡边:“是你背叛了我们!你从一开始就欺骗了所有人,你去看看中里不断增加的尸骸,他们都以为跟随你可以获得梦寐以求的永生,其实都不过是你的实验品,而他们的子孙依然无法从你制造出的魔咒中解脱,一代代地任由你摆布!”
“也许我真的老了,不敢轻举妄动,”渡边的前胸已经被鲜血彻底染红,勉强用残存的气力撑起身体,盘坐在地上,“从我被中里海的力量侵蚀开始,我的生命就已经结束了,但是我们的头上悬着一柄利刃,而牵动利刃的绳索就在我的手中,一旦放手,后果不堪设想,只能年复一年保守地重复着双子的仪式。”
“等等!我们似乎都犯了一个非常主观的错误,”我果断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是谁断定中里海的力量就是操控生死的呢?阴阳师穷尽一生的精力来研究这片神秘的地下湖泊,既然他为了诱发生死力量的觉醒而种下樱树,可为什么后来却要在樱树破土而出的地方修建神社来将其封印呢?”
不灭之魂,诞于生死之间——阅读过阴阳师笔记的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笔记中的最后一句话。
“难道说……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渡边因为激动喷出一口鲜血,干涸多年的双眼涌出两行泪水。
吉川拓海和吉川卓巳恍然大悟地吃惊对望,吉川雅彦也陷入久久的沉思。
“生死之间,即虚无!”
一个祥和动听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洞中回响,仿佛主宰命运的神灵在唤醒愚昧的人们。
樱树树干的纹理之间交错扭动,盘旋着向两侧裂开一个洞口,一身红衣的女子缓步走出,飘扬的发丝间,那张美丽的面容已经寻找不到丝毫的凶残气息,仿佛从炼狱之中净化升天的天使。
无形的力量荡起她宽大的衣袖,双臂之中酣睡着两名稚嫩的婴儿。
“中里海的力量并非操控生死,而是令一切归于虚无的混沌之力,阴阳师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领悟到,所以将其封印在神社之下……”吉川麻耶足不沾尘地走到吉川真夜的面前。
也许是源自相同的血脉,吉川真夜没有表现出一丝惊慌和恐惧,爱怜地注视着自己的双生姐妹,好似共同牵手度过漫长的历史长河,此时已经无法从气质上分辨她们之间的区别,犹如从水中跃出的彼此的清晰倒影,仿佛游弋出躯体边缘的灵魂终于寻找到归宿。
吉川麻耶将怀中的婴儿放下,轻抚吉川真夜的面庞,声音柔软安逸:“当我失去理智漫无目的的时候,我听到了樱树的召唤,就像母亲在寻找走失的孩子,当我走进樱树,仿佛再次回到母亲的怀抱中,我感受到从没有过的安详平静,我不曾拥有但原本应该属于我的情感……历代巫女由这里出生而又最终回到这里,生命也是如此,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终结,诞生于虚无,终将回归于虚无……”
她们脚腕上的红绸带灵蛇般盘旋起舞,缠绕在一起,连接在两人之间,她们在淡淡光芒的环绕中,悠然走向鸟居下的石台。
“难道说那绸带是与生俱来的?”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没有人回答我的疑问,在场与中里海、樱树宿命相关的人们都在那一刻被感染,吉川雅彦跟在巫女身后走到中央石台上盘膝坐下,双手结印,低声吟诵神秘的咒语。
吉川拓海和吉川卓巳也走到水旁坐下,念起和吉川雅彦相同的咒语,三个声音融会出合唱般的韵律,没有鼓乐声响的伴随,洞中却共鸣般地回荡起一种震撼灵魂的乐曲。
渡边控制不住双眼流出的泪水,嘶哑的喉咙中滚动着喃喃自语:“我太过执迷于人世间的生死,我错了……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看到渡边的头无力地垂下,我从心底涌出强烈的叹息,这个在自己铸造的牢笼中活了将近一个世纪的老人,他的生命里写满了无奈和疲倦,而最终他得到了什么呢?或许在他执迷于中里海的力量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迷失了生命的方向,或许他也在痛苦地给自己寻找答案,或许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从傀儡的角色中解脱了出来。
轻响的铃声把我的视线再次拉回到樱树前的鸟居,两名巫女双脚轻踏舞步,悦耳的铃声和三名神官的吟唱组成无形的音节,伴随这种悠扬的曲调,巫女宽大的衣袖挥舞摇摆,婉若破茧而出的蝴蝶。
淡淡的光晕逐渐强烈,变成耀眼的光芒,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实,石台上的三人仿佛悬浮于半空,水流中的花瓣逆向漂流汇集到樱树之下,湖面下隐约有黑色的暗流在蠢蠢欲动。
可惜如此壮观神秘的仪式前,却只有我和海涛两位旁观者。
樱树之下似乎形成一个飞速下陷的漩涡,花瓣、黑色的暗影在强大的吸力下不断地被吞噬进深不可测的湖底,山洞也在承受某种巨大的力量般晃动起来。
樱树的树干再次裂开,光芒包裹中的巫女和吉川雅彦停止了一切动作,安详地闭拢双眼,双臂揽住膝盖,在光芒的包裹中好似尚未出生的胎儿,在樱树的引导下向裂开的树干中漂移。
山洞已经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洞顶不断有碎石落下,吉川拓海和吉川卓巳已经燃烧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
雪白的樱树射出无数刺眼的光线,光线缠绕上包裹吉川雅彦三人的光团,形成能够填满山洞的庞大光球,轰鸣之声不绝于耳,仿佛中里海的力量在重新陷入沉睡前发出最后的警告。
“海涛,快走,那里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我发现树干上的裂口在重新合拢,抱起地上的婴儿,冲向鸟居。
踉跄的脚步在激烈的振荡下艰难前行,海涛抱着另一名婴儿,躬身躲避着落石,紧紧跟随在我身后。
鸟居没有发出任何阻挡的力量,当我们冲进樱树后,发现已经寻找不到吉川雅彦三人的踪影,也许他们最终还是和樱树融为一体。
树干的裂口彻底合拢,我们被包裹在一个白色的空间中,没有空间感的白色,仿佛通往异世界通道。
一条藤蔓编织成的白色绳梯从头顶垂落,看不到尽头,蔓延至上方深远的一个黑点之中。
我和海涛用腰带将婴儿绑在身上,检查过绳索的坚韧程度,只是不知道剩余的时间够不够我们安全逃离,我能够感受到中里海被大自然掩埋前最后的挣扎。
海涛率先攀上绳梯,喉咙里传出激发潜能的吼声。
这仿佛是刺破天宇的绳梯,我机械地重复着攀爬的动作,僵硬的肌肉随时都可能会背叛我,无情地将我抛入脚下的深渊。
周围的光芒开始明暗不定,晃得我阵阵眩晕,浮动的光影在我眼前不断掠过,凝聚成无法琢磨的画面,像一幕幕往事,又像一场场梦境,我一瞬间把握不住自己是否真的清醒着,或是我是否还活着,我甚至疑惑自己是否真实地存在过……
我究竟是谁?我来自何方?我要到哪里去?我现在又在做什么?
亦幻亦真的感觉在脑海里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我的灵魂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拉出体外,我四处环顾,寻找这种感觉的来源,寻找那个冥冥之中召唤我的声音。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我头顶焦急地挥动着手臂,他在大声呼唤,可是他的声音完全被掩埋在虚空之中,仿佛没有媒介可以传达他的声波。
我失神地注视着那个身影,他的样子终于在我的视线中逐渐清晰,是海涛,他在用尽全力呼喊我的名字。
我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般剧烈地喘息着,此时才明白过来,那种侵袭我的感觉就是残存在我身体里的气息与樱树之间产生的共鸣,只是我不能像吉川麻耶那样清楚地了解樱树所表达的信息。
海涛艰难地从一个井口似的黑洞里翻出,然后向我伸出帮助的手臂,我被他拖拽着爬了出去。
我们坐在樱树的树冠中,四周被樱树的光芒照射得明如白昼,这是一间神社的内部,四壁斑驳,窗棂紧闭,空无一物,树冠下散发着潮湿的泥土气味,这就是被闭锁的吾妻神社的内部。
树冠之中,酣睡着一男一女两名婴儿。
黑色正在缓缓地蔓延侵蚀树身,我和海涛分别抱起树冠上的婴儿,樱树回光返照般爆发出强烈的光芒,雪白的樱花被激荡的气流震向四面八方。
我们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冲击飞起,撞破紧锁的大门,跌落到神社外面。
白色的樱树化作焦炭一般漆黑,失去了生命,脆弱地片片碎裂,混入泥土之中。
尾声
皓月当空,我无力地倒在地上,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一个苍老的身影走到我们身边,我仰头刚好迎上他俯视下来的目光。
“一切都结束了?”便利店老板露出欣慰的微笑。
“你怎么来了?”我反问他。
“直觉……”便利店老板意味深长地回答说。
我勉强坐起身体:“你究竟是谁?”
“我是当年翻修吾妻神社的宫大工头目的儿子。”便利店老板平静地回答我。
“其实吾妻神社根本没有钥匙,对么?否则这里的秘密是无法对抗人们的好奇心的。”
“没错,当年的神官离开的时候,让我的父亲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守住吾妻神社的秘密,我的父亲做到了,他去世前都没有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叮嘱我不可以让任何人开启神社……”便利店老板看向空荡荡的神社,却没有询问我们经历了什么,只是等待终结的到来。
“或许你应该感谢神官选择让你的父亲留下……”我回忆起渡边临死前无尽的泪水。
便利店老板无奈地摇头,然后苦笑着问我们:“这四名婴儿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不知道该如何快速解释清楚,“和这四名婴儿还有关系的,您是唯一的人,所以……”
“所以你希望我来抚养他们?”便利店老板马上明白了我的意图,我也知道他有这个能力。
看到海涛也恢复了体力,我们三人抱起婴儿,缓步向山下走去,好像在清爽的夏夜中散步。
借着月色,我发现便利店老板的脸上流露出老人对孩子特有的慈祥和关爱,他沉默了许久才对我说:“当初我不想我的后代继续背负宿命的枷锁,所以我一直没有婚娶,我可以抚养这些孩子……他们有名字么?”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不想让他们沿用原本的姓氏,当然,那个姓氏也不属于他们,但是我想过他们的名字,男孩叫雅彦和将铸,女孩叫真夜和麻耶,他们分别都是双胞胎……”
老板点头回答我:“没有关系,我抚养他们,他们自然可以跟我的姓氏。”
“您的姓氏是?”
“我姓吉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