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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玥写的新闻稿,第二天一早就铺满了大大小小的报摊。因这篇新闻猎奇性足够强,引起了各大新闻网站的转载,备受读者的关注。
沈遇是下午在报纸上看到这篇新闻,有关他和死去的鼎恩很像的信息也被写了进去。
沈遇坐在二楼的窗边,西斜的阳光投在身上,白皙的脸被照得异常通透。就在沈遇认真看这则新闻的时候,手机突然来了一条短信,他顺手拿起一旁的手机看完信息,脸色瞬间凝重起来,盯着手机屏幕足足沉思了一刻钟,便拨打了魏良易的号码。
魏良易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正在和同事们开会,讨论杀人案之后又发生的一系列案件。
“沈先生,有什么事吗?”魏良易接听电话后问。
“魏警官,你现在方便来我的住所吗?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聊聊。”沈遇坐在窗边,语气凝重地说。
会议虽然进行了很长时间,但依然没有任何头绪,电话号码是虚拟的,发那封有关杀人案信息的邮件IP是境外的,死者的女友依然找不到踪迹,所以讨论来讨论去,依然在原地打转。
异常疲惫的魏良易挂断沈遇的电话,宣布散会,然后独自去了沈遇家。
魏良易刚到,沈遇就把他带到楼上的书房。这间书房并没有太多的书,只有墙角放着一个简易书柜,整齐地放着几套系列书籍,中文英文均有。书柜旁放着一个书桌,书桌上有一台电脑。电脑桌旁支着一个得力写字板,写字板上用水笔写满了黑压压的中英文夹杂的字。
魏良易一走进书房,就看到了写字板。写字板上写的都是关于十年前苏诺爸妈事故和新命案的信息。
魏良易正惊诧地看这些信息的时候,沈遇从书桌上拿起一本相册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魏良易接过相册问。
“打开看看。”沈遇从容地说。
魏良易打开相册,看到照片全部标了时间和地点,这些照片按照1942年到2016年的时间顺序排列着,照片有些是沈遇和别人的合影,有些是沈遇自己的独照;1942年到1967年,沈遇像正常人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容貌也自然地变老;然而从1967年直到当下,他的容貌再没有变过,一直是眼前的样子。
魏良易一页一页地翻着相册,越发觉得不可思议,眉头也越拧越紧。
“魏警官,你看明白了吗?”沈遇等魏良易看完最后一页,才开口问道。
“不明白。”魏良易木讷地摇着头说。
“这些照片每一张都是我。”沈遇说着又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照片递给魏良易。
魏良易接过照片,照片上是沈遇和苏诺爸爸的合影,目瞪口呆地说:“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这是事实。”沈遇异常平静地说。
“怎么会这样呢?”此刻魏良易对于沈遇身份的好奇,远远超出一直困扰着他的案件。
“我也不得而知,这也是这次我回到江州的目的。”沈遇说着脸上闪过一丝忧伤。
“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魏良易疑惑地看着沈遇。
“我想帮助你,当然也是帮助我自己。”
“我不明白你想表达什么。”
“我曾经是鼎恩。”
“那你现在的身份也是假的?那份DNA报告也是假的?”
“不,这是真的。”
沈遇越说,魏良易越糊涂。沈遇见魏良易越来越疑惑,便把魏良易请回客厅,沏好一壶茶,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1942年,我两岁,被一个传教士从美国带回中国寻找母亲。当时国家正被日本侵略,举国上下正在奋勇抗日。这位知道我身世的传教士到中国没多久就死在了日本人的枪下。我的身世成了谜,我成了教堂里被神选择的孩子。
后来抗日胜利了,新中国建立了。那年我9岁,我被送进了孤儿院。我幼年就开始漂泊,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孤儿。然而,直到1967年,我的容貌不再改变,我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异类。当时中国大地上正在发生轰轰烈烈的运动,因一直容颜不变,我被莫名其妙地戴上了阻碍社会主义发展的帽子,连续被批斗游街半个多月。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偷偷跑进了荒山野林,做了八年的野人。
1979年,我再也受不了野人的生活,走出了荒山野林,才发现运动已经结束了。因为容颜一直没有改变,怕引起大家排斥,便选择离开南京,来到深圳。到了深圳,享受到了改革开放的红利。自此以后,我每隔七八年就会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名字。
这种特殊的体质并没有让我觉得是上天的恩赐,反而觉得是一种负担。违背自然规律和正常人不一样的我,特别孤独,特别没有归属感。不知道自己何时出生,出生在何地,父母是何人,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交朋友,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拥有情感。
每个人几乎都为了在这个世界上多待一些时间,锻炼、养生、保养,但终究逃不掉被时间车轮碾过的命运,新陈代谢渐缓,器官功能衰退,容颜变老。这一切却成了我渴望拥有的。
随着改革开放,中国开始和世界接轨,人们的意识逐渐变得多元化。我在蓬勃发展人文多元的时代,对文化的渴求逐渐变得强烈。我开始进行系统的学习,从医学到天文学,再到物理学……我如此迫切地吸收知识并不是单纯地对知识的渴求,而是想搞清楚自己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但我一直没有寻找到答案。
2000年,我来到了江州,以鼎恩的名字成了苏教授也就是苏诺爸爸名下研究生物学的一名研究生,和腾乾成了同学,然后又开始攻读博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破解困惑自己的密码。2006年,我离开了江州,用提前预备好的身份去了美国。
说到这里,为了证实自己,沈遇把提前准备好的一张机票和一张身份证递给了魏良易。机票上的登机时间是2006年苏诺爸妈出事前半个小时,登机人的姓名为何冰。身份证上的名字也是何冰,身份证上的照片是坐在魏良易面前的沈遇。
“你把你这一切都告诉苏教授了吗?”魏良易看完这些证明沈遇身份的证据问。
“就是因为我告诉了苏教授,苏教授对我进行了实验,没有成功,才让我去的美国。那个年代,中国关于生物学的研究也不成熟,苏教授怕我身份暴露,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劝我赶快离开。”沈遇说。
“那你就这么凭空消失,不怕出现问题吗?”魏良易谨慎地问。
“苏教授说他会处理。”沈遇平静地喝着茶,仿佛刚才说的一切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你到美国后和苏教授联系过吗?”魏良易问。
“到了美国后,我给他发过电子邮件报平安,他一直没有回。我起初以为他是为了保护我,要和我断绝联系。等我这次回来后,才知道苏教授去世了。”沈遇语带悲伤,眼中渐渐泛起泪光,“在这些天的事情发生之前,我一直以为苏教授是为了让我的身份消失,在给我制造死亡现场的时候出了意外。”
泪水从沈遇的脸上滑落,魏良易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递给他。
沈遇接过纸巾点头道谢:“但经历过这些天的事情后,我才知道苏教授的死亡没有那么简单。”
“沈先生,你是怎么找到你现在的身份呢?”魏良易看着情绪低落的沈遇,有些于心不忍,但警察这个身份不允许他漏掉疑点。
沈遇稍微调整了一下思绪,便给魏良易讲起了找到身份的经过:
2006年,我到达美国的曼哈顿,进入了哥伦比亚大学就读医学专业。名为何冰的我,在2006年只有22岁,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一直低调地生活着。2013年,我又换了一个身份,辗转到马萨诸塞州剑桥市进入麻省理工学院继续进修。
2015年的圣诞节,我被同学带去参加一个Party。我不喜欢这种嘈杂的环境,所以显得格格不入,便坐在一个角落伺机离开。
我坐在角落里握着一罐啤酒,看着大家在热闹中兴奋地等待圣诞节的到来,皮特突然坐在了我的对面。皮特是麻省理工学院颇有名望的教授,多次斩获生物学术奖。他是一个特别怪异的老头,对待学生特别严苛,从来都是不苟言笑,也不轻易和任何人熟络。但皮特竟然坐下来和我很热情地聊了起来。
皮特问我是哪个国家的人,我说自己是中国人后,皮特变得更加热情,邀请我回家共饮,逃离这个嘈杂的地方去过圣诞节。我对科学家一向敬重,便跟随皮特回了家。
来到皮特家,和皮特共饮一番后,皮特端着我俩的酒杯去了书房,说要让我品尝一下他珍藏多年的好酒。
一刻钟过去了,皮特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但并没有端着酒杯,而是像个孩子似的欢快地捧着一个盒子走了出来,神秘兮兮地让我猜是什么。
我摇摇头。
皮特故作神秘地从盒子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指着照片上一个年轻的犹太人说:“My father.”
顺着皮特的指引看完皮特父亲年轻的样子,再看皮特父亲旁边那个人,我无比惊愕,也瞬间明白皮特为什么如此热情地邀我来他家过平安夜,因为照片上皮特父亲旁边的那个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但那个人看上去至少比我年长十岁左右。
我瞠目结舌。皮特哈哈大笑起来:“我父亲在1990年的时候去过中国首都。”
我对皮特的话感到不解。
皮特见我疑惑不解,便问:“难道你的长辈没有告诉你,在你出生那一年,有一个美国老头去探望过你吗?”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皮特又从盒子里拿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纸,上面有一个婴儿的掌印和几枚指纹。
皮特说:“掌印和指纹是在你刚出生时,我父亲用你稚嫩的小手留下的,刚才比对完指纹,一模一样。”
1990年我确实去过北京。当时是去观看亚运会,当年我已经是现在的样子,怎么可能有一双稚嫩的小手呢?
当我从皮特手里接过那张泛黄的纸,看着幼小的掌印和几枚指纹,瞬间明白了。
皮特父亲口中婴儿的掌印是印在1990年的北京,但我更相信那个掌印是印在1940年至1942年之间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既然我的指纹和皮特拿出的泛黄的纸上的指纹一模一样,那么说明这张泛黄的纸上的掌印和指纹是我自己的,它只是在皮特父亲的口中少说了半个世纪。
皮特疑惑地看着我,我装出一脸的无奈,给皮特编了一个故事,告诉他,在我年幼的时候,我的父母就不在了。
欺骗皮特,是因为我意识到皮特的父亲也向他隐瞒了什么。能看出来皮特对他的父亲特别尊敬和爱戴,如果我继续否认,除了皮特父亲的谎言会被揭穿,影响皮特父亲在他心中伟岸的形象,我也担心会和找到自己真实身份的机会擦肩而过,毕竟目前皮特是知道关于我更多信息的人。
我编的故事骗了皮特,看到皮特流露出伤感的神情,我内心感到愧疚。皮特调整好情绪,便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了我。
皮特父亲和照片上那个像我的人是同学,两个人特别交好。后来那个像我的人因病去世了,那个人的妻子带着两岁的孩子回了中国。1990年,皮特父亲去中国探望朋友的妻子,留下了朋友后人也就是我的掌印和指纹作为纪念。
皮特给我讲的这段故事,和我记忆里的经历有些出入,因为我是被一个传教士带到中国去寻找母亲,并不是母亲带我回的中国。
皮特的父亲为什么把这段历史真假参半地讲给他?我正在为这个问题困惑的时候,皮特把那个盒子交给了我,说他父亲的遗愿就是让他把这个盒子交给朋友的后人。他为完成父亲的遗愿而感到兴奋,还说他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去过中国,但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