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除了腾乾的嫌疑,魏良易推测的一个环节就崩塌了,既对苏诺的行踪了解,又对十年前苏诺爸妈的两起事故了解的人,到底是何许人呢?
魏良易把这个疑惑留在了心里。第二天,他就去查沈遇了。既然两起电话都把嫌疑引到沈遇身上,那么查沈遇总会出现别的线索。
魏良易先去了医院,那天晚上沈遇确实在医院包扎过伤口,输了一晚上的消炎药,次日一早才离开医院。
沈遇被袭有人证,他没有撒谎。神秘人精心策划把警方的注意力引到沈遇身上,沈遇从动机到时间都不可能是凶手。神秘人为什么要陷害沈遇呢?
魏良易带着这个疑问,又开始查沈遇的身世,毕竟沈遇和鼎恩长得如此相像,也许可以从沈遇的身世上解开这个疑问。
魏良易在查沈遇身世的时候,得知那栋小楼是沈家的祖产,沈遇的确是沈家的后人。沈家曾确有一位少爷在1922年出国留学,留在了国外。
沈家在清末是大户人家,民国的时候开始没落。这位出国的少爷叫沈科,在沈家排行老三。
在抗日战争时期,沈家大少爷战死沙场,三少爷在外留学,二少爷被老爷强留在家中,这才留下一脉。国内革命战争的时候,沈家遭国民党迫害,二少爷暴毙,二少奶奶抱着最年幼的儿子藏了起来,躲过一劫。自此以后,沈家彻底衰败。二少奶奶开始靠三少爷漂洋过海的汇款过活,艰难地把沈家二少爷的后人抚养成人。
这些信息,魏良易都是从这位二少爷的后人口中得知的。二少爷的这位后人沈老先生,现在已经是年过八旬风烛残年的老人,他因身患重疾已经瘫痪,常年躺在二楼的主卧里,全靠沈老先生的好友董伯照料。
沈老先生虽然年过八旬瘫痪在床,但思维还算清晰,为了证明沈遇的清白,让沈遇尽快回家,他让董伯取来了一张老照片给魏良易看。
这是一张经过岁月洗礼已经发黄的黑白全家福,照片上面有六个人。一位老者戴着一顶瓜皮帽,身穿长袍,手持拐杖,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后站着三男两女,其中两个男青年也身穿长袍,留着清朝发辫,和两个女人并排而站,一个年纪尚轻的孩子独自站在一旁;这个年纪尚轻的孩子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脸书生气,从轮廓上一眼就能看出像是没有长开的沈遇。
沈老先生见魏良易对照片存有疑虑,犹豫了半天又让董伯取来了一份DNA鉴定报告,比对人是沈老先生和沈遇,鉴定结果为亲属关系,92%的吻合率。
在魏良易看鉴定报告的时候,沈老先生说,他是一个命不久矣的老朽,因为没有后人,本打算过世后把房子捐了做慈善,这当口突然有人找上门来认亲,担心是来骗房产的,才做了这个鉴定。沈老先生说这些的时候,愧疚中流露出一丝喜悦。魏良易猜测,这位孤独半生的老者,之所以愧疚是见到亲人却怀疑亲人,而流露出喜悦可能是在余生还能见到亲人的满足。
魏良易为了确认沈老先生所说的话,又走访了几位一直居住在弄堂里的长者,他们所说的和沈老先生讲述的大致相同。
这些信息足以证明,沈遇就是沈遇,沈遇和那个丧生火海、父母在唐山大地震罹难的鼎恩没有任何关系。
排除了腾乾和沈遇的嫌疑后,魏良易又陷入无比的困惑之中。
当他查完那些浮出水面的线索,排除了与苏诺爸妈事故有嫌疑的人,疑惑却越来越多,杀人案回到了起点,苏诺爸妈那两起接连发生的事故也越发变得蹊跷。
查完沈遇,魏良易带着这些疑惑,开车在江州的高架桥上快速地行驶着,向着夕阳西斜的方向,竟然不知不觉开到了解汉钢家楼下。
解汉钢是刑侦队的老队长,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侦破过很多大案要案。几年前在他即将被任命为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时,他却做出了解甲归田的决定。
魏良易是解汉钢一手带出来的,他辞职后告诉魏良易,以后欢迎找他喝酒,但如果带着案子,谢绝入门,因为亏欠太太和儿子太多,太太已经不在了,他要全心全意照顾儿子。魏良易也了解解汉钢说一不二的性格,所以在解汉钢离职后,从来没有和他聊过案子,只是遇到棘手的案子时,来他家坐坐。
“又遇到棘手的案子了?”解汉钢打开门,看到一筹莫展的魏良易便问。
“是啊。”魏良易很随意地躺在沙发上,哀叹了一声。
“那么按老规矩,陪我喝点儿。”解汉钢笑着说。
“好。”魏良易却有些兴致不高。
“任何案子都像是一道数学题,一时解不出来,有可能是公式用错了,也有可能是公式用多了。你审视一下自己到底是用错了,还是用多了。”解汉钢看着无精打采的魏良易笑眯眯地说。
“师父,你就不能不说公式,而是跟我聊聊解题方式?”魏良易说。
“我还是给你准备酒菜去吧。”解汉钢像以前一样,采取逃避的方式避免和魏良易聊实质的案情。
解汉钢刚进厨房一会儿,解家明背着双肩包开门进来了。
“家明回来了?”魏良易看到解家明进来,坐直了身子。
“良易哥,你来了。”解家明说着在魏良易旁边坐了下来,朝厨房看了一眼,“我爸又在给你捣鼓下酒菜呢?”
“你又不能陪你爸喝,只能由我代替你了。”魏良易说着拍了拍解家明的肩膀,“最近怎么样?追上苏诺了吗?”
“没有。”解家明有些尴尬地说。
“别急,你拿个学士学位证还需要四年的时间呢。想要从一个女生那里得到一辈子的感情,就要多花时间。”魏良易说。
“良易哥,你这年龄也不到四十岁啊。正值壮年,怎么感情观这么像我爸这个老年人呢。”解家明不屑地说着,一脸嫌弃地把魏良易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扫了下去。
“我的感情观怎么就老了?难道感情不该从一而终吗?”魏良易说。
“那你为什么还不娶宫记者呢?”解家明一副挑衅的口气。
“你年纪还小,即使我给你讲了,你也不会明白。”解家明的话像是一把钢刀扎到了魏良易的软肋,魏良易闪烁其词地说完,装作惋惜地哀叹了一声,“本来我还想告诉你一些关于苏诺的事儿呢,既然嫌弃我的爱情观太老,我可不能耽误你了。”
“苏诺的什么事儿?”解家明突然来了精神。
“良易,你就别撺掇他了。人家姑娘又不喜欢他,非给他上劲干吗呀。”解汉钢恰好端着一盘凉菜走过来。
“良易哥,刚才错怪你了,起码你还懂得从一而终。”解家明明褒完魏良易又暗讽解汉钢,“爸,你虽然是良易哥的师父,但我觉得你有必要向他请教一下什么叫从一而终。反正在感情上,我理解的从一而终就是,我一直爱着她就够了。”
“儿子你真伟大。你应该让你良易哥给宫记者打个招呼,给你写本书,表扬表扬你,你堪比当代的男杜十娘呀。”解汉钢漫不经心地开着儿子的玩笑,一下把魏良易逗笑了。
被爸爸嘲笑的解家明不再理睬解汉钢,对笑得合不拢嘴的魏良易说:“良易哥,别笑了,取笑别人的爱情才是最可笑的。你赶紧告诉我,到底是苏诺的什么事儿?”
“你爸是我师父,我得听师父的,不能撺掇你。”魏良易说。
“真够没劲的。你们喝酒吧,我看书去了。”解家明说着拎起背包站了起来。
“你不吃饭吗?”魏良易问。
“我在学校吃过了。”解家明说完回了自己的卧室。
师徒俩喝到晚上十点多,魏良易才起身告辞。有些微醺的解汉钢把魏良易送出门外,转身回来看了一眼餐桌上的残羹剩菜,摇晃着进了卧室,来到床头柜前,拿起了那张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脑际情不自禁地闪现十年前见到妻子自杀的那一幕:
十年前,五月的一天,下午六点左右,本来万里无云的江州突然被一片片的乌云席卷,天色骤然变得像泼墨一般漆黑,顷刻间雷电交加,路上的行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倾盆大雨就泼了下来。路上的行人四处寻找避雨的地方,让本来井然有序的江州瞬间变得骚乱起来。
突然而至的鬼天气,让陕西路不到一分钟内就发生了三起交通事故,本来就拥堵的道路陷入了瘫痪。解汉钢开着队里分给他的车被夹在社会车辆里一动也不能动,他显得有些焦躁。他答应妻子一定要赶在六点前回到家,给儿子解家明过生日。其实,不用妻子嘱咐,他无论如何也要和儿子过一个生日的,因为儿子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了,余下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
解汉钢为了安抚妻子,拿起副驾驶座上的黑色诺基亚手机,拨打了家里的电话,但并没有人接听。他以为自己没有按时回家,妻子生气了,于是更加急躁了。他并不是怕妻子生气,而是觉得愧疚。自从做了刑侦人员,他甚少顾家,就连医生宣布儿子的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时候,都是妻子一个人在场,自己却在案发现场。要不是妻子用公用电话泣不成声地告诉他这一切,他还以为自己在江州地界上,永远是那个能给任何不公陨落的生命以公平交代的人。
陕西路是在半个小时后被交警疏通的,但瓢泼大雨并没有一丝停息的意思,依然浇灌着江州,像是要用这一场雨把江州这块大地给滋润透了。解汉钢开着车,在雨中缓慢地行驶着,到了家楼下,推开车门,伞都没撑就快速往楼道里跑去。
短短的几步路,解汉钢已经淋成了落汤鸡。他打开家门,看到客厅里放着一个生日蛋糕,却空无一人,他又看到紧闭的卧室门,抿嘴笑着走了过去,推开门看到妻子安静地躺在床上。他走到床边,呵呵地笑着,刚要伸手推妻子的时候,笑声像是卡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声来,因为他看到床头那个安眠药的空瓶子,便赶紧用手试了一下妻子的鼻息,发现妻子已经没有了呼吸,身体也已经发凉,脉搏早已停止。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解汉钢瞬间崩溃了,他号啕大哭,把妻子揽在怀里,从头发上淌下的雨水混着泪水滴到妻子的脸上,打湿了妻子左手握着的一张叠得整齐的遗书。
解汉钢从回忆里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他轻抚着照片上妻子的脸,喃喃自语起来:“你为了儿子,用生命胁迫我,我遂了你的愿。”
3
苏诺从魏小蔓口中得知魏良易为新杀人案困惑不已,便没再打扰他。
苏诺也听从魏良易的话,静静地等着魏良易给她结果,没有再贸然去找过沈遇。但就在这起杀人案案发的第四天,下班后苏诺正准备去看望生病的魏小蔓,却在报社大厦门口被沈遇拦住了。
“苏小姐。”苏诺一出报社大厦,沈遇就上来打招呼。
“有事儿吗?”苏诺看到沈遇,有些惊讶。
虽然现在已经查明,沈遇就是沈遇,不是鼎恩,和鼎恩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苏诺却一直摆脱不掉沈遇和鼎恩是有关系的感觉,所以她对沈遇还是很有敌意。
“当然。”沈遇说着举起握在手里的碎屏手机,“你貌似忘记给我快递东西了。”
看到那个碎屏的手机,苏诺有些尴尬:“你被关在刑侦队……”
“我现在已经出来了。”
“明天我就给你寄快递。”
“你觉得让我一直用这样的手机合适吗?”沈遇不依不饶地说完,指着一个方向,“旁边正好有一个商场……”
“行,我现在就去给你买。”没等沈遇说完,苏诺就开口打断了他,说完就朝着商场的方向走去了。
沈遇看着对他异常冷淡的苏诺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沈遇一直跟在苏诺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像是在有意照顾苏诺的情绪。直到进了商场,来到一家手机专卖店,沈遇才稍微向苏诺靠近了一点。
苏诺想快速买完手机赔给沈遇就离开,进了专卖店,让店员拿了一款沈遇用的同款手机。
“开票吧。”店员取来新手机,苏诺接过来就递给沈遇。
“这位先生已经付过钱了。”苏诺正从包里往外掏钱包,店员指了指在给新手机开封的沈遇。
“沈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听完店员的话,苏诺疑惑地看着沈遇问。
“等不来苏小姐的快递,就想从苏小姐手里接过新手机而已。顺便也想告诉苏小姐,承诺别人的事一定要及时兑现,不然就不要说出口。”沈遇淡然地看着苏诺。
“谢谢沈先生的提醒,我一定会铭记沈先生的教诲。”沈遇的语气虽然很淡,但在苏诺听来却不是很舒服。
苏诺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又对店员说:“麻烦你再给这位先生拿一部新的。”
店员听到苏诺要再买一部,兴奋得像是得到了上天的恩赐,急忙跑去库房取手机。
苏诺去收银台付款,被沈遇拦住了:“你这不是浪费吗?我也用不了两部手机呀。”
“那是你的事。”苏诺倔强地回应,错开沈遇,径直走向了收银台。
沈遇见苏诺如此倔强又对他充满敌意,便由着她去交款了。他想等苏诺交完款,再和她好好聊聊。然而,苏诺付完款便很快走出了专卖店。沈遇交代服务员一会儿来取手机,追出去却发现苏诺已经走进了电梯。沈遇快速跑过去的时候,电梯门已经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