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又问:“这世界中难道没有什么选择?像是做了好事,就到更好的世界去;做了坏事,就到更差的世界。”
我听着王克和崔明的对话,脑袋不停地运转着。王克的这个比喻正好印证了我之前的想象,没错,就是阴曹地府!老马他们说的在那个世界出生,死了以后再回去,正好可以看成是一个轮回!
人们终其一生都在追求某些问题的答案,其中有一个最为困扰人心的问题就是——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世界上的所有宗教都会有天堂、地狱的划分,见到任何一个国家的人,哪怕语言不通、文化不同,你问他们天堂与地狱,他们肯定会回答出差不多的答案。
生前行善、信教进天堂,享尽荣华富贵人生所有美好之事,生前不信教、作恶,则会进入地狱,忍受无穷无尽的折磨。
所有文化中几乎都有天堂地狱的描述,大多数人都以为那是人们美好的想象。
但是,如果那些世界都是真的呢?
这天堂与地狱,也许就是老马与王克说的那些门后的世界。
“我不知道。”王克回答,“但是我想,因果报应并不是那么虚无的事情,你害了很多人,那些人的亲戚朋友所有的熟人爱人都会记得你,即使他们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记忆也没有消失,如果你们在另一个世界里遇到了,他们也许会报复你。做好事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过每个世界都有每个世界的规则,像是老马的那个世界,所有人都保存着他们的记忆。我们的世界,却没有人保存着前一个世界的记忆。”王克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说,“偶尔,也会有意外。”
这个意外,显然是指的记得有另外一个世界而苦苦思索寻找的他自己。
“所以那里不是天堂。”王克继续说道,“比如我们,有时看到一个陌生人,会对他有莫名的好感,或者莫名其妙地讨厌他。我认为这些都可以用那些世界来解释。就算你失去了那些世界的记忆,当你看见你上个世界中的好友时,也会喜欢他;看见上个世界中的仇人,肯定会讨厌他。”
所以那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而是无数个我们看不见的世界。所谓的因果轮回,只不过从一个世界转移到了另一个世界。
至于该去的是哪一个世界,老马都不能确定,那我们更不知道了。
“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其中应该有一些规律吧。”崔明说,“如果没去成另外的世界,那该怎么办?”
“谁知道呢,说不定在咱们的世界里就变成了传说中的‘孤魂野鬼’。”王克回答,“在别人的世界里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了。”
我说:“你和老马没谈到这些吗?”
王克说:“没有,因为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
我问:“什么事?”
“当时,我和老马聊天聊到一半,老马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站起来,拉着我说:‘走,我带你去看奇迹!’我跟着他回到街上,看到街上围着不少人,被老马拉着往人堆里走,我觉得我会被人挤到,奇怪的是那么多人,人挤人的,看起来明明一点立足之地都没有,挤过去却很顺畅。在众人围着的中间,站着一个外国人,他闭着眼睛,双手摊开,显得特别惬意。我问老马:‘你让我看什么?’话刚说完,就看见那个外国人嘭的一声,像是被撞得粉碎的玻璃瓶子一样,散成了无数个小块,接着,所有的碎片全都消失了。奇怪的是,我看着这外国人变成碎片,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有一些向往。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这种感情,那是灵魂深处发出的共鸣,那个外国人去了他该去的地方,而我们还在这里挣扎。这时,远方传来钟声,虚无缥缈的,听起来很不真实,我听那钟声响了半天也没停,下意识地去数,在我数到第15个数字的时候,钟声停下来了。”
听到这里,崔明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我脸上的表情应该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15这个数字我最熟悉不过了,王克撞墙一定要撞15下,他数钟声也数了15下,这应该不是什么巧合。
王克继续说道:“钟声停了以后,我发现我自己竟然流了一脸的眼泪,我问老马:‘刚才那是什么?他去其他的世界了?’老马说:‘不,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去另外的世界了。’我问:‘为什么?’老马回答:‘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他出生在这里,刚才,是他回来了,他找到了自己的家。’我说:‘回到自己出生的世界,就是这个下场?’老马点头:‘是的。’我重复道:‘找到自己出生的世界,就会死?’其实我并不怎么害怕,只是觉得有些迷茫,我一直想要找到属于我的那个世界,没想到找到之后是这个下场。老马说:‘就算是这样,你也得找,拿咱中国的俗话来说,那个世界就是咱们的根,根扎在那里,你在外面特别不踏实,心总是飘悠飘悠的,但是你回到这里,心就定下来了,就安稳了。’我能理解他说的话,我想围观的那些人也能理解他说的话,因为当那个外国人消失以后,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羡慕与憧憬。”
王克顿了一下,看向我们:“那个时候,我忽然就明白了生命的真谛,我们从某一个世界出生,在无数个世界穿梭,这是一场漫长的旅行,旅行的尽头,只能是我们出生的地方,生于哪儿即亡于哪儿,生的尽头就是死,就是真正的灭亡,而这个死,并不令人恐惧,因为找到回归之所,是我们这些旅者穷极一生的目的。”
这让我想起某种鱼类,它们生于淡水,一岁之后游向大海,最后却依然会离开大海,千辛万苦地回到自己的出生地。
生于哪儿,便死于哪儿。
也许这不仅仅是那种鱼类的追求,也是人类的追求,是世界上所有生命的追求。
这差不多就是王克在那个世界中所经历的全部的奇遇了,后来老马提醒他,再不离开他们的世界,回到进门前的时间,那扇门就会换地方,想再回去就难了。
“虽然留在那里也可以,但是留在一个陌生的世界,和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比较起来,我还是宁愿选择后者。毕竟无论在哪个世界里死亡,遇到的下个世界都是随机的。临走前,老马对我说:‘你运气好,撞墙都能传到我们的世界里来,出去再多撞一撞,说不定就能回去你出生的世界。’然后,老马让我沿着原路走回去,我走着走着,脑袋一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王克说,“我朋友找到我的时候,发现我靠在红墙上睡着了,我在那个世界里走了那么久,和老马说了那么久的话,现实世界里的时间才过去了十分钟。朋友们叫醒我以后,我竟然忘记了那个世界和老马的事情,后来他们一直拿这件事来嘲笑我。不过我忘得太彻底,连那堵墙是红色的都忘记了。”
这大概就是王克强迫症的起因了,他通过红色的墙上的门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并在那个世界里数了15次钟声。虽然他表面上忘记了这件事情,但在潜意识里还记得要寻找那难以寻找的门,潜意识里的几个线索结合在一起,组成了他的撞红墙的怪癖。
王克说:“这件事情,对我来一说,也算是个奇遇了。如果你们不信,就把它当成一个怪谈听吧。”
崔明说:“其实你这个奇遇我们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我和王克一起看向他,崔明笑了笑:“神鬼故事中有不少这类的传说。像是古代某个公子哥穷酸秀才,因缘际会之下,入赘到了某个陌生城镇的美女家。结婚几年之后,酸秀才想回家看看,结果出了城镇,一回头,看见一片孤坟,以后再去找,就死活找不到那个城镇了。”
“你是说,”我明白了王克的意思,“这些传说中的秀才,也是误闯进了其他世界的门?”
“谁知道当年陶渊明所说的桃花源,是不是真的存在于我们的世界中呢?”崔明说,“也许,武陵渔人只是进错了一扇门。就像日本传说中的浦岛太郎一样,那龙宫,也未必不是另外一个世界。”
日本传说中,渔夫浦岛太郎救了一只乌龟,乌龟为了报答浦岛太郎的救命之恩,将他带进龙宫,享尽荣华富贵。后来,浦岛太郎思念家乡,想要回家,龙女给了他一个盒子,再三嘱咐他不要打开。浦岛太郎回到家乡以后,发现物是人非,他在龙宫中过了几天,现实中已经经过了几百年,最后他打开了龙女送给他的盒子,盒子里冒出了白烟,浦岛太郎也从年轻人变成了老头儿。
细细想来,这个传说和王克所说的世界,有一些相似之处。像是两个世界时间的不同,像是回到出生之地的惩罚,像是主人公对家乡的思念……
最终,我们也无法确定王克说到的那些世界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值得庆幸的是,那次催眠之后,王克的强迫症治愈了,即使看到红墙,他也不会再去撞了。
后来有一次,我又遇见了王克,并且和他说起这件事情。
我问:“你不想回到你出生的那个世界了?”
王克说:“我当然想,只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我不可能再有那么好的运气再遇见一扇门,而且那扇门恰巧就是我出生之处的门。我现在只能像所有人一样,在这个世界里生活、死亡,直到轮回到下一个世界。”
“即使你会死?”
王克看着我:“你不懂,但你迟早有一天会懂的,所有生命会回归到他们最初的地方。”
他的眼神空旷,望向天空,似乎看到了那遥不可及的地方。
我有些心惊,有些期待,又有些迷茫:“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是桃源、是异世、是天堂,也是地狱,是我们迷惘后最终的归所,也是所有灵魂安息之处。”
王克叹了一口气,那声音飘忽不定,一发出便散在了空气里,但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我们终有一天,都要回去。”
【第七节 被溺死的女婴】
隔着一面铁栏玻璃,我的面前坐着一个女人,她穿着囚服,面容枯槁,头发干枯,呆呆地坐在那里,双目无神地看着自己握在一起的手指,仿佛精气神都已经消散了似的。
“你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我问。
她一动不动,像是已经魂游天外,一眼都没有看向我和我身边的女警。
隔着一面铁栏玻璃,我的面前坐着一个女人,她穿着囚服,形容枯槁,头发干枯,呆呆地坐在那里,双目无神地看着自己握在一起的手指,仿佛精气神都已经消散了似的。
“你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我问。
她一动不动,像是已经魂游天外,一眼都没有看向我和我身边的女警。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刚才我对她说的话,只好把那些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叫司空,是一个心理咨询师,听说你想找人聊聊,我就来了。”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这种诡异的安静已经持续了五分钟,我身旁的女警催促道:“有话快说,要不然一会儿想说也没时间了!”
那个年轻的女警说话的时候脸上透着一股不耐烦的劲儿,话中带着鄙夷。
我能理解这个女警的心情,因为我也是调整好心态以后才来的,看见面前这个女人以后,虽然我极力调整表情,但是应该还是露出了一丝不屑。
犯下这种罪,没办法让人对她产生同情。
她拐卖妇女,罪证确凿,只不过同伙都逃了,只抓住她一个。警察怀疑她背后是一个庞大的拐卖妇女儿童的集团,但是她被抓以后,一句话都不说。
赵归江他们夜以继日地审问,最后她才说“我想找个人聊聊”。
于是,我就来到了这里。
“如果你没有什么话说的话,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起身欲走。
就在这时,那个女人说话了,她的声音颤悠悠的,一丝一丝,如同风中烛火:“为什么……”
我见她开口,我又重新坐了下来:“什么?”
她说:“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倒霉?”
陪我进来的女警冷笑:“倒霉?被你害了的人才更倒霉吧?你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吗?”
那女人猛地站起,双手抓着铁栏,发疯一样地喊:“她们活该!活该!为什么她们就能好好的!我就不行!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我吓了一跳,后背贴在椅子背上。狱警连忙制住那女人。
“你做错了什么?”陪我进来的女警问,“孙静,你知道你害了多少人吗?”
那女人的动作突然停止了,她睁大眼睛,半是惶恐半是愤怒地看着我们:“怪我吗?怪我吗?”
“想想你做了什么。”那女警怒道,“你害了多少人?多少幸福美满的家庭被你破坏?多少女孩儿被你推入深渊?”
虽然我没有多说什么,但我的心情和女警差不多。因为和警察局有合作,我能看见形形色色的犯人。
很多时候,我都需要做很久的心理准备,才能做到和他们平心静气地说话。
名叫孙静的女囚忽然号啕大哭起来,她的手被狱警抓着,身体被制服,满脸泪水也没有办法抹去。
我能理解那个女警对她的厌恶,只是在这种剑拔弩张、不停刺激对方的情况下,我们的对话无法顺利进行。
狱警打算结束这次对话,推着她往门口走。
孙静忽然说道:“我全招了,你们问我什么,我全都告诉你们……我只有一个要求。”
女警眼睛一亮,问:“什么?”说完又觉得不合适,“这里是你谈条件的地方吗?”
孙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过头看我,问:“你觉得我心理有问题吗?”
我说:“大多数人都有心理疾病。”
孙静低头,沉默了几秒,说:“我有一本日记,我想给你看看,可它不在我身上。”
我问:“在哪儿?”
孙静用乞求一般的声音问:“我告诉你日记在哪儿,看完以后,司空医生,你能来和我聊聊吗?”
我合上记录的本子,点头,说:“好。”
没过几天,赵归江找到了我,他手上拿着一叠纸。日记找到后,必然先送到了警察手中,因为那日记有些特殊,拿不来原件,赵归江就给我复印了一份。
赵归江告诉我:“孙静也是被拐卖的。”
我说:“哦,那她后来又拐卖别人,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