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的殡葬文化和喜奢华的特性委实不符,即便是一国之君主,死后的葬礼也不过进行了三天,第一日宫廷内各种夫人嫔妾官女子以及诰命夫人的参拜,第二日接受朝臣的参拜,第三日便是王城寂寞,只剩悦然一人在正清宫的大殿上,跪在上等梨花木镶金的棺木前,守灵。
悦然这几天还是消沉了许多,眼神晦暗面露死气,一身素服跪倒在偌大的正殿上,面前的铜盆滋滋地燃烧着锡制的钱币。
身后门小心翼翼地被敲起,外头苏正身的嗓音捏的悄然:“殿下,鈺国使节来访,想求见殿下。”
“使节自有明日设宴酬待,今日夜深,来访个什么劲?”语气间已有几分不耐。
“今日夜深,自是来寻访故人的。”这声音突兀地闯进来,倒是有几分熟悉,悦然回身一瞧,原来是当日自己认下的师兄,安水,脸色再难看却也堆起了笑意,“师兄来的突兀,”目光四下扫荡了一圈,“现下也只有祭品能果腹了。”
“受我国陛下的差使,送越王一程。”安水对着棺木行了一礼,拍了拍悦然的肩膀,劝慰道:“殿下也莫要太伤心,保重身子要紧。”
“现在哪里轮得到我伤心的时候,”悦然按了按太阳穴,勉强恢复了精神,“缮国使臣明日便抵达帝都,刺客景鸢不知所踪,可倾夫人也只是软禁,父王遇刺和缮国逃不了干系,明里却又极难扯上关系。”
“你这还算是小事,也不必担心如何给百姓一个交代,他们对于王位的更迭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哪人统治不是统治?只要服从便好,”安水道,“可怕的,是缮国。”
“天地之争争了几百年了,向来是我天方五国结盟,地方七国结盟,你越国首当其冲,我们自是了解唇亡齿寒的道理,也请殿下听我一言,”安水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来,正是陆中十二国的地位图,“我家陛下探得消息,缮国早在三年前便开始降低参军年龄,编制却不见增加;以往缮国还对外出口兵器铁具,这三年却是半点铁器铜器都不外流,矿山具局仍旧有条不紊地工作,这些兵器和士兵究竟去了何处?总不见得凭空消失。”
“三年前,也正是可倾夫人入越之时,那一年,殿下可觉有不妥之处?”
悦然仔细回想了一下,蹙眉道:“若真是有事,有两件,一是辞官归隐了许久的老师自请入朝,二是父王给我社。。让我参与军力分布的工作。”
“其实还有第三件,是整个天方的疑虑,那一年,五国的所有初生婴儿都不知所踪,陛下们下了罪己诏,认为触犯了神明而大肆祭天,这事端得诡异,若不是司时长大人出面,怕是依旧得暗中调查下去,”安水啧啧叹道,“怨不得越王会大喇喇地将可倾夫人迎进宫闱,我等几国还担心越王陛下为色所迷,想来是多虑了,越王早有部署,谁曾想到兵力的布局早就托与他人了呢?”
悦然也跟着笑了笑,并不答话,只又将纸钱撒入火盆,却又疑问:“若是缮国真要与我国发动战役,他在等什么?”
安水道:“一个借口。”
“借口,我越国干了什么让他能找到借口,”悦然冷哼一声,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难道说是,可倾夫人?”
“越王遇刺,举国哀悼,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攻下越国的机会,若越王真是缮国派人所害,那么可倾夫人只需要一死,缮国既可以追究越国亏待和亲公主的罪责,也完全撇清了自己谋害别国君王的嫌疑。”安水沉吟了会,眼睛闭上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所以怪就怪在,为何可倾夫人没有死?”
悦然倏然把心提了上来,“倘若缮国的使节就是来刺杀可倾夫人的呢?”
“大可以宣传可倾夫人为情殉君,尸体直接和越王一齐下葬,给了个忠贤的名头,就算是地方那七国不屑,我方几国却是极为看中的,缮国想要借此出兵就是误了先机。”
悦然起身,掸去衣衫上沾染的灰烬,拱手称谢,“多谢师兄教诲,悦然感激不尽。”
安水虚扶了一下,笑道:“旁人的事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但是殿下叫我了一声师兄,我便能提醒上一二。”
悦然叹道,“也不知道,明天会是个什么情况。”
安水道:“但愿还有几年太平日子,缮国想吃下越国,我天方几国不能坐视不理,地方七国也会趁机分得残羹,那时候,就是陆中十二国的混战了。”
“可不能战乱啊,”悦然想到自己身上那个所谓的凶煞之气,便是一阵无奈,“我才十四岁,且不说身上什么劳什子的凶煞之气需得药解,就是让我余生都被困于萧墙,我倒是宁愿做一个亡国奴,也好过一个牢中君。”
安水听得凶煞之气四个字,面色一下子变得很是古怪,其余的话语倒是没什么反应,他与司时长交好,这个血煞之气是灭国的征兆这回事倒是听过世叔叨唠了两句,便劝慰了几句:“殿下也不要讲这回事太过放在心上,毕竟来日方长。”
“白驹过隙啊,”悦然叹道,“谁知道我什么时候就死在这个上面了。”
安水从容地一笑,道:“所谓凶煞,不过是……”
一根极细的银针擦着安水的侧脸掷到了身后的红木裱金龙柱上,金龙的眼珠见留下了一点亮着柱后灯火的孔隙。悦然迅速从靴子中拔出匕首横着护在胸前,吼道:“何人在此?”
安水倒是连面色都不改一分,伸出手悠悠地蹭了蹭脸上刮破的血渍,苦笑道:“世叔这招呼方式,可是让学生没了颜面。”
“呵!”只一句冷哼,倒是让悦然心安下大半,司时长总是这么神出鬼没,习惯便好了,“平日我与你这小子再交好,你却也不肯向你陛下请个旨意来出使,整日里在自个儿的龟窝里养鱼烹茶,鈺国队列里永远不见你的踪影。这一年是转了性还是失了魂,跑越国跑得这么勤快?”
“陛下可说了,这一次的事不处理好,两方对峙的局面也就要打破了,缮国当日送公主入越便是司马昭之心,养精蓄锐三年只等问鼎之时,必如风推狂狼般来势汹汹,虽说胜亡生灭各凭艺业,不说越鈺两国已结百年秦晋之好,就是越国疆土辽阔,跨痕水,占天险,茕茕而立当得天方之匙,我君主并非窥小利而放整局之人,自然要出手相助。”
司时长从暗夜里来,来时也脸色沾染了外头的暗色,一副不惹人耐烦的样子,听得这番话才眉目稍缓,道:“鈺国君王还是明理之人。”
安水叹笑一下:“说是明理,不过是自成一体,共枯共荣,哪里占得上一个理哟。”
“你就是看东西太狠,太毒,怀着厌世的心思在尘世中寻欢,太累!”
安水一愣,感觉像是被人扒了外皮一般地猜中了心思,一时间竟是心口泛麻,浑身半分气力也没有,却还是硬撑着站在那,挂起单薄的笑意,询问道:“我此次来访越国,还得询问一事,可要请殿下帮个小忙。”
悦然本就只在旁边静静听着,习惯了两个绝艳惊世的才子光耀下木头人一般的呆愣,此时被点名,竟有些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