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何为不死。
“若是你不想死,没有人能够伤你分毫。”司时长如是道。
“十二司时长,各自传承一方神脉,庇护一域生灵,职责与义务同在,被赋予神能也是合情合理。”老人的唇瓣闭闭合合,像是谈论粗茶淡饭一般的随意,“更何况,若是头上没有司时长这个光环,谁不会厌恶一个不死的异类呢?”
想到自己从黄发小儿变为垂髫老叟而面前人容貌不改分毫地神采奕奕,那恐怕内心暴躁的嫉妒决堤了对异类的愤慨。
“那,那母后为何?”为何得以自戕。
“花弦,她毕竟是个女子,当不了司时长也承不得神脉。”
世间的确最难公平二字,半神也跳不出的桎梏。
“王子殿下万请将臣下今日的言论铭记在心,”老人鹰眼直直凝固为一点射向悦然,“也请殿下,忘了本座今日之语。”
悦然了然一笑,“老师放心便是。”
司时长扶须,目光瞟向了面前奏章,话题陡然一转还带着几分揶揄:“在殿下聪慧的份上,本座就多一句嘴,那廖群长,似乎是四年前殿下身边,长了殿下几岁的伴读。”
司时长这句善意提醒,到让悦然在榻上翻来覆去了半宿。趁着月半弯,众星捧月,随意披上件袍子,执起一盏琉璃灯便走出了寝殿。
悦然打小就是在乡野长大,可是骨子里却不知哪里来的贵族酸臭气让他的养父母十分头疼。林子里头的食粮多是野猪肉野鹿肉,野菜也很是少见,但在林子中央一个小池塘旁却婷婷着几棵桃树。每日清晨,花瓣上露水甘甜,悦然就赤着脚丫爬到大树枝桠上坐着,想来那样的时光日子也是极美的。
可倾夫人面若桃花的娇羞容颜一下子就窜进了悦然则的脑子里,映着窗外被小雨沥沥打得弯了花蕊的桃红。吸吮惯了甘露,如何能忍受得了黄莲苦的日子?
月中天,桃色冷艳。
可倾夫人的宫殿之上,这外来的桃花开的可比本地的凤尾开得舒坦多了。悦然嘴里含着一片桃花瓣,背依花枝,如斯感慨。
今日读书,读到国之差异,不光是水土,就连对王上的称呼,也是不经相同的。譬如越国称为王上,而缮国则尊为君上。那日小宫女口不择言,倒是莫名地觉得缮君这对义兄妹有些问题,至于什么问题倒也揣摩不到。
越国气候干燥,为了养殖这几百株桃花倒是下了大工夫,条条两指宽曲水流觞般的溪流纵于期间,使得泥土分外软绵。悦然仰头看星星看得脖子发酸,索性低了头看流水的走向。
流水潺潺,缀着几片浸没了大半的花瓣,淌淌地汇集于一处光亮地儿。十数颗冰蚕丝制的素白手帕兜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懒懒散散射出来的光亮,比桃瓣软,比月光暖,千丝万缕的明度一丝丝地被吸引到一个月白长袍的单薄人影上,赤足踏于不深的小溪水中,乍一看像是站在月亮尖上曼舞。
那人影舞步一转,宽大的袖口击在了枝桠之上,桃花如雨洒落,一片落瓣恰好于正面垂落,身形一顿,乌发笼至肩侧,玉白的脖子扭了个弧度却不见皱褶,芙蓉如面,嘴衔桃花一片,唇与落瓣同色。
面与面照面,花好月圆。
可倾夫人眉角向上一耸,下眼睑微垂,瞳仁灵动地转了个下弧度,在悦然想上前踏上一步之时,眼底深处桃红光芒一闪,悦然头脑里像是硬生生挤进来了一个人,那人操着可倾夫人的音色朝他说:
“莫去。”
手掌敲合的赞许声从桃林黑暗处愈加清晰,随之清晰的,是越王年轻俊逸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