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京土著啊,怎么我反倒不知道北京城里有这样的好地方?你一个南方人,比我知道得还多。”李思川先是好奇,后来又自我解嘲说:“不过也是我太宅,小学中学大学都是在海淀读的,五道口就是我前半辈子的人生中心。天安门是要靠长途跋涉才能到达的地方,后海是传说中的琅嬛仙境,朝阳区则是另一个次元,和我的生活空间比那纯粹是另一个平行宇宙了。”
“照你说的,你们大海淀可以从北京独立了。”小钰笑,“哪有这么夸张?”
“不骗你,我大学毕业前,到这边的次数屈指可数。根本没想到将来会在朝阳区上班,我以为我毕业了就在中关村某间写字楼里找个工作,然后老死在海淀。你从前要是让我到海淀以外的某个地方去,不靠手机定位我根本找不到。”李思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接着夸自己,说:“住海淀好处多着呢,学校都在那边,一辆自行车就够用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海淀的学区房都涨到多少钱一个平方了?我敢说,我要是让我爸妈搬去我天通苑的房子住,把他们的房子出租,一年收入胜过我一年节假日无休加班到深夜。”
“真纯朴。”小钰赞他。李思川被她夸得意扬扬,春风满面,也觉得“纯朴”是个好词。又厚颜问:“这是到哪里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经常是这样的,好些地方只有游客才知道,土著反而不去。”小钰抿嘴笑,说:“你再仔细看看这是在什么地方?”她抬头一指胡同后面的高楼。
李思川抬头一看,问道:“这是医院的住院部吗?”
“是啊,有人住院,就有人要送饭。当然就会有这样的需求。你又不需要这样的服务,当然不会知道。”
她带他进了一家小店,坐下来为自己要了一碗鸭肉粥。李思川看了看菜单,要了一罐排骨黄豆汤,再加一碗米饭。
汤和粥是一直煨在炉火上的,马上就送了上来。李思川揭开汤罐盖子,挑了一大块带骨头的肉放进小钰的碗里,“骨头上的肉最好吃。”
小钰答好,慢慢地把那块肉骨头吃得干干净净,再吃自己的鸭肉粥。
两人呼呼地吃着,顾不上说话。他们吃得半饱了,额头上冒出了细汗,才放慢了速度。冬天的清晨冷得刺骨,这一碗粥和汤把他们彻底暖和过来了。
吃完粥,两人牵了手在清冷的北京街头散步,走到故宫边的筒子河沿上,天色渐明。李思川才要说话,觉得脸上一阵凉,细看,却是下起了雪。
小钰说:“下雪了。”说完,她停下脚步,仰脸看雪。
雪花反射出琉璃蓝的天光,清晨大雪下的故都,有一种绝世孑遗的孤独感怆然而来。转眼间大雪就把皇城的琉璃瓦屋顶遮盖了,从华丽威严变得幽远苍古。
“这是我看过的最美丽的紫禁城。”小钰轻轻赞叹一声。
“一座城就是一部宗教史从抽象到具象的说明书。”李思川把她拥在胸前,拉起她外套上的帽子替她戴上。蓝狐皮毛上的幽深冰蓝色,衬得她的脸像俄罗斯女人一样的莹白。
“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李思川吻她的脸。
“像什么?”小钰把手伸进他的外套里,放在他腋下取暖。
“像威士忌的广告海报。”李思川改用英文说:“发着蓝光的冰雪、狐狸的皮毛和姑娘的脸。我看见威士忌燃烧了我的血液,寒冬将不再可怕。只要我的怀里有这两样,上帝恩赐我,醉死于这个冬夜。威士忌和我的姑娘。”
“建筑师都是哲学家和诗人吗?”小钰回吻他。
“至少目前我是后一半,而你是我的灵感。”
雪花被她呼出的气暖和融化,慢慢变成一滴滴细小的水珠。小钰的睫毛上也有一滴,李思川吻去,尝在嘴里,发现是咸的。
他没有问为什么,他希望这是因为触手可及的幸福感。这幸福感汹涌而至,淹没了李思川,让他足以把他父母的反对意见扔在脑后,只要胸前有他的姑娘。
他和小钰踩着这一地的碎琼乱玉绕着筒子河边散步。每过五分钟,李思川就问小钰一遍冷不冷。
小钰笑说:“你已经把你的威士忌送给我了,我怎么会冷呢?”
李思川情不自禁地吻她:“小钰,你是个狐女。”
李思川把狐女送回家,直接去公司上班。虽然一夜没睡,但他一点不觉得疲倦。
恋爱中的人不知道累。
后来的两天,小钰不再宴客不再泡吧,她把时间留出来给李思川。李思川一下了班就去她那里,很晚才回自己家。他其实是想和小钰做点更亲密的事情的,但小钰却不容他有这样的想法。她找出各种方法打发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安排了许多的节目,不把人折腾得筋疲力尽不算过完一天。他们去听歌剧、听交响乐、看芭蕾舞,小钰临走的前一天,居然还带他去了德云社听相声。
李思川当然明白她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她还不想和他成为真正的情人。她只是在享受纯粹的谈恋爱的乐趣。这是男女间最美好的一段,李思川懂得,他同样珍惜。他一向认为姑娘才有这个权利决定两个人的亲密时间在何时何地,而男人只需要配合好就行。
他十分乐于奉献他的时间和身体。这是互惠的,她享受他奉上的绵绵情话的同时,他也在享受她奉上的陶醉神情。
等小钰走后,他发现他的晚上时间变得漫长而无聊,他几乎想不起小钰来到他身边之前,他是怎么打发这些空白得可怕的时间的。他觉得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换工作——小钰没有搬到北京来的意思,那只好他去迁就她了。
他在网上搜索招聘信息,一时手贱,在网络上输入她的名字。这一查吓他一跳,出来的信息有几十页,他起初还以为是同名同姓,可等他点开那些页面,一眼就看见她的照片在这些报道中出现。
在那些照片里,她都打扮得美艳端庄,戴着耀眼的金饰品,有时是出席新品发布会或参加什么行业会议,有时则是为她自己的作品亲身打广告。
郁金,“郁金”黄金饰品品牌的拥有者和设计者。她的父亲郁修善则是“郁氏集团”的董事长,旗下拥有矿山、铸造、地产等产业无数。
李思川看到这里,黯然关了电脑。
他有什么资格去追求这样的天之娇女?他那间在天通苑的房子还有二十年的房贷要还。
其实,在看到她在东方新天地的家时他就应该清醒了,毕竟什么样的人才会在一年只来几次、一次只住几天的城市买下这样一处宅邸?好笑,他还自作多情地洗得香香白白的,睡上她的床,真以为她能看上他这样的小白领?
看她对他父母的态度,有一点想嫁他的意思吗?哪一个男人的女朋友不想在未来公婆面前留个好印象?谁会像她这样,端着架子,连腰都不弯?亏他还一直担心,怕她误会是他请了父母来相看她的。只怕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打下伏笔,暗中告诉他她的身份了,只是他这个傻瓜不明白而已。
她把镶了翡翠的金手镯给他看,告诉他她的名字。那镯子的内圈打的那个印鉴,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只是个标记。那根本是那件金镯的牌子名字:“郁金”。
她一直自称“小钰”,没有告诉他她的真名实姓,让他误会她就是个一般富有家庭的女孩子,毕业于名校,做一份金领工作,挣几十万的年薪,自己赚钱买花戴。可笑他还担心过他负担不起她的衣服、鞋子、首饰的开销。现在看来,他就算不吃不喝,挣的工资也不够她买一块翡翠镶在她的金制底座上。
可是,可是她是同意做他的女朋友的。在他那么急切地向她表白时,她明确地回答说“好”。不但说好,还说验收他的品质,让他吻她吻得双腿打战,要攀着他的肩才站稳。他有过的经验明确可以告诉他,她在那一刻也是动了情的。那种时候那种神情,女人是投入还是敷衍,他不可能领会错。
她任他留在她的床上,替他洗干净内衣袜子、送上肉骨粥来温暖他的胃和心、和他在清晨的北京街头散步、在漫天大雪里拥吻、在他的怀里泪湿了睫毛。
如果这都是手段,那也做得太贴心了,让他不臣服都不可能。可是依她的身份,如果不是对他也动了真心,何必为他花这么多的心思。
他在听到了父母委婉的反对意见后上她的家去见她,从一堆衣服下扒出她的脸。她睡得粉嘟嘟的脸颊像油画里的西方仕女,嘴角两粒细小的米窝忽现忽隐,他情不自禁吻下去,惊醒了她,看清是他后,她问的是:“我是霍小钰,你可姓李?”
李思川从此死心塌地成为她身边的一只小羊。
但现实却是兜头泼了他一盆冷水。谁让他手贱去查她的名字,一查查出个惊天结果来,吓出他一身冷汗。
李思川在知道了小钰的真实身份后,消沉了一阵子。虽然他和以前一样,每天用电话和网络与她联系。他的消沉,小钰看不到,他也就很放心地腐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