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少女。
叶莹莹这才正眼看她。
此时,这少女上前一步,扬起了下巴,脸上的神情满是不屑。这个动作让她身上的环佩叮叮咚咚作响,听起来甚是悦耳。叶莹莹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虽然妆容修饰得十分精致,但那张鹅蛋脸上还带着年轻女孩特有的婴儿肥,衬得那柳眉樱唇的美丽有些刻意。不像原来的叶莹莹,看起来身姿纤细如弱柳扶风,举手投足间却有股浑然天成的矜贵之气。
“从进来后,你就不停拿白眼看我。”叶莹莹笑眯眯地盯着她,“你谁啊你?”
跟她关系密切的人,青菱早就一一介绍过了,可没提过有这么个小姑娘。看样子,也不像是叶大小姐的好闺蜜,她自然不用跟她客气。
少女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顿时被噎住,好一会儿才又扬起声调:“哼,装得还挺像!跟我斗了那么久,现在装不认识了?”
叶莹莹觉得好笑,这小姑娘的年纪放在现代,都还没初中毕业呢!作为一个奔三的“大姐姐”,她决定要好好教教这个小姑娘做人的道理。
“青菱,你怎么还跪着?快过来。”
她招手把青菱叫到榻前,拉着她的手。
“这位姑娘,你瞧,青菱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把她忘了。”叶莹莹目光一转,在赵凌戈脸上停留几秒,“据说这是我的未婚夫,可我把他也忘了。青菱跟我说,我娘早逝、我是家中独女,也就是说,你一不是我娘,二不是我姐妹。你说我凭什么还记着你呀?”
“呸,鬼才是你娘呢!”被她一顿抢白,少女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
“是呀,我娘早就成鬼神了。”叶莹莹耸耸肩,瞟了她一眼,“看你的样子,确实也没能耐生出我这样漂亮的女儿。”
“你你你……你敢羞辱我!”
未出嫁的闺中女儿,哪忍得了她这样说话,少女气得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杏眼瞪得老大,却硬是想不出该怎么回嘴。气急之下,就转向身畔的赵凌戈求助:“赵哥哥,她欺负我!”
赵凌戈的半边衣袖差点被她扯下来。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把自己的衣袖拽了回来:“念芸,你不该言语冒犯故去的欣阳郡主。道歉吧。”
“什、什么?”甘念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将军是我们的父辈,欣阳郡主也曾教导过我。”他的神色变得肃穆起来,眼神充满压迫感,“现在,道歉。”
“我……”甘念芸咬着下嘴唇,看看他,又看看若无其事的叶莹莹,忽然间委屈得无以复加,眼泪登时冲了出来,“我才不要!”不待其他人反应,她就哭叫着跑了出去。
“哇!”
叶莹莹轻轻鼓着掌,惊叹道:“你把小姑娘气哭了耶!好样的!”
青菱哭笑不得:“小姐……”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吧?太恶劣了。
“好好好,我不说话了。”叶莹莹拽住青菱的衣袖,伸手进去摸出一块茯苓糕,心满意足地吃起来,“嘴巴除了用来说话,还可以拿来吃东西。我吃我的糕点,嘻嘻。”
青菱吓了一跳:“哎呀小姐,这个不能吃了啊,好脏的!”
“哪里脏了?我们青菱可干净了,每天都香喷喷呢。”
看她自顾自吃得开心,赵凌戈的眼角不由抽搐了下。
“看来你是真的都忘记了,我勉强提醒你一下。”他显然不太适应跟现在的叶莹莹对话,口气很是生硬,“七天后就是上巳节了,别忘了你跟念芸还有一项赌约。”
“啊?赌约?”叶莹莹不解。
“糟糕,我竟忘了这事!”青菱惊叫起来,“小姐跟甘小姐约定,在上巳节的游春宴上比舞呢!”
“比——舞?!”
叶莹莹这下坐不住了:“你是说跳舞吗?青菱,你家小姐我,舞艺很好吗?”
“当然。欣阳郡主的凌波舞堪称一绝,小姐自幼受郡主教导,自然不俗。”青菱的目光中满是同情。这些天的相处,她自然知道,眼前的小姐可是半点舞姿都不记得了。
“不是吧……”这不是要人命吗?像她这样文能骂人不带脏字、武能踹翻渣男的现代女性,让她跟人比舞,还不如直接上场打架来得轻松。叶莹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可以不参加吗?就说我病了。”
青菱轻叹一声,还没开口,就被赵凌戈冷冷截断。
“不可以。这赌约是你们在圣上跟前定下的,到时圣上会亲临游春宴,从你们二人中评出优胜者。”
What?!
一瞬间,叶莹莹简直想揪着头发拷问苍天。神呐,这难度也太高了吧?她只不过想休养生息、找出凶手干掉、再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啊!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去见皇帝这种大Boss啊?叶大小姐,你也太能作了吧!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绝望了,赵凌戈侧目之下,居然安慰似的补充道:“只要你赢了,就可以向圣上提一个要求。那样一来,你就能做你一直想做的事了。”
“……别说了,我想死。”她歪倒在床上,嘴里还叼着半块没吃完的茯苓糕。
“小姐——”
“你们都出去,我想静静。”她得一个人待着,好好缓一缓。
“是,奴婢去让厨房再准备几份糕点。”
善解人意的青菱退了出去。赵凌戈顿了顿,想说什么,犹豫了下却没开口,转身跟上了青菱。一直跟到了游廊,青菱终于忍不住回身问:“少将军为何跟着奴婢?”
“我有几句话问你。”
赵凌戈在她面前站定,十分肯定地说:“她不是莹莹。”
青菱一愣,随即笑起来:“少将军的意思,难道是说小姐被掉包了?可是小姐是您亲自从栖岫阁中救出来的,您不是最清楚的吗?”
“别打马虎眼,青菱。”赵凌戈警告地叫了她一声,“她的性子,跟过去全然不同。”过去的叶莹莹,对谁都不假辞色,更别提会跟一个婢女如此亲近。再说,“莹莹一向不喜甜食。”茯苓糕这种糕点,她以前连碰都不会碰。
“少将军,奴婢斗胆问一句,您觉得小姐眼下的性子如何?”
不等他回答,青菱就笑道:“奴婢觉得很好,我喜欢现在的小姐。她每日开开心心的,奴婢在边上看着也觉着高兴。我知道少将军也不喜欢以前的小姐,所以,忘掉过去一切,重新开始的小姐,现在这样难道不好?”
赵凌戈怔住,一时间竟答不上来。确实,对于以前的叶莹莹,他说不上喜欢,对履行婚约的事也是百般不乐意。但那个跋扈的少女却是他所熟悉的人,而不像现在的她,让他觉得陌生,还有隐隐的不安。
“奴婢先行告退。少将军平日里若是有空,不妨多来看看小姐。”
恭敬地行了个礼,青菱就转身走了。只剩赵凌戈站在原地,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
叶莹莹的心情很不美丽。
打从知道她要跟小姑娘比舞后,她就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解决这个难题。现在临时学肯定来不及了,要是拉丁舞爵士舞她还能扭两下,可这类古典舞她真是半点都不会,更别说跳什么轻盈飘逸似仙的凌波舞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老半天,还是半点睡意都没有,她索性爬起身,避开睡在外间小榻上的青菱,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出房间。
春夜的空气沁凉入心,空气中隐隐有桃花的香味。叶莹莹长出了一口气,循着香气往桃花林的方向走去。
这些天她早就把这个院子逛熟了,还去看过栖岫阁的残骸。那焦黑的楼阁骨架伫立在满是黑灰的空地上,看起来颓唐又可怕。什么东西都烧毁了,只有那颗被凶手丢下的玉扳指,她找了条线串起来,挂在了脖子上。
好几次,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向青菱询问叶大小姐认识的所有男人,却都一无所获。
原来的叶莹莹并没有表现出对哪个男人特别在意,也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她每月会定时入宫随王妃一起觐见皇后,有时会受邀参加一些贵胄世家的宴席,或是年龄相近的郡主小姐们的私下小聚。平时大部分时间都耗在栖岫阁上,读读书弹弹琴,兴致来时也会舞上一曲。
大体上来说,叶大小姐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虽然性子高傲,但以她的身份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缺点。
可就是这样一个表面上看来堪称完美的千金小姐,却不顾礼教、在暗地里跟男人私通。凭叶大小姐的才貌家世眼界,究竟是什么样男人,才值得她这么冒险付出?
想不通啊……不管怎样都想不通!
叶莹莹愤愤地把脚边的小石子儿踢飞到一边,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逛到了桃林前。
青菱说,她家小姐原先最爱这片林子。每年春天桃花盛放的时候,不管白天夜里,只要高兴起来,她就会抱着琴提着酒壶到林中赏花。为了方便夜游,她命人在每株桃树上都挂一盏灯笼。夜色灯光融融,映着片片飘飞的落花,好似下了一场异常芬芳的雪。
虽然听起来很美,但叶莹莹自问没有这样的雅兴。她现在站在桃树下,看着谢得差不多的花枝,唯一的想法是:很快就能吃到肉嫩汁多的水蜜桃了吧?
正当叶莹莹沉浸在硕果累累挂满枝头的美好场景中时,忽然觉得身边起了一阵微凉的风,紧接着就有个人影从她头顶轻飘飘地拂过。
瞬间她浑身的汗毛都原地起立了,以前看过的什么林中吊死鬼的恐怖片段争先恐后地从脑海中冒出来。妈妈咪呀,该不会是叶大小姐的鬼魂回来了吧?毕竟她可是占了人家的身体呀!
一边默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大着胆子抬起头,只见明艳的红灯笼挂在树梢,灯光从枝叶间稀稀疏疏地漏下来,光影交叠,哪里有什么人影?
叶莹莹松了口气:“吓死老娘了……”
不过这林子她是不敢再待着了。连她都能穿越过来,谁知道会不会有怪力乱神存在?她已经够倒霉了,可不想再撞个鬼来玩玩。
正想快步离开,不想一转身,却见离她只有几步远的桃树上,一个人影幽幽地斜倚在树上。一眼看去,只觉得他衣袂飘飘、轻灵若……鬼。
“——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