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里沸腾的水,咕噜咕噜地发出响亮的声音。水汽密密腾起,在两个围坐一边的年轻人中搭起天然的屏障。隔着白雾式的水汽,四目相对的两人,没有一个人转开眼。
叶莹莹觉得自己脑子被暴击了一下,瞬间有些运转困难。干燥的唇瓣动了动,十分艰涩地重复着刚刚自己听到的字句。
“火之愿,我?”
赵凌戈并不觉得叶莹莹的状态有什么不对。当初,他初闻这个消息时,也是一样的痴傻模样。
“火之愿,水之思,金之祈,木之允,土之如,这是历代五行者的名。当年圣武帝年间的五行者之乱,火、水、木、金四行者私相授受,达成联盟,妄图四分天下。在他们手中兴起的大乱不下百次,动荡中造成的伤害更是无数。五行者自古以来相生相克,缺一方则相制衡协稳的格局必将打破。所谓有得必有所害,故此,拥有神能者,也必会遭受天劫。天劫一至,五人必须得齐集灵器,合力渡劫。”
渡劫?岂不是跟那神话小说里的九尾神狐渡天劫一样?
“呃,被雷劈?”叶莹莹弱弱开口。
本以为这么一句不靠谱的话,肯定会招来赵凌戈鄙夷的瞪视,叶莹莹都已经在心底懊恼自己嘴快了,没想到等了等居然没有等到瞪视,反而听到一声淡淡的“嗯”。
呃……叶莹莹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嘴角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抖动。
“这只是其中的一种,在历任五行者渡劫中只出现过一次。”幸好,很快赵凌戈就出声缓解了叶莹莹心中的崩溃之感。
“天劫是对神能的制衡,所以自古以来的五行者无论心思是不是相符相和,在天劫喻世时,总是会归置一切争端,合力渡劫为上。五行者和,则天下乱;五行者分,则天下和。当年,圣武帝在苦苦抗衡之中,节节败退。正万念俱灰之际,上天惊现奇谕,天劫出现在即。圣武帝当即拜祭三军前,祈求上天,告祷天下,愿五行者中仍未出现的土之如,能够为天下苍生谋生路,不与其余四者行逆天之事……”
“这,”不是让那土之如求死吗?叶莹莹心里绷紧:“那土之如难道能够一直不现身?其他四者找不到他吗?”
赵凌戈拿下陶罐,在炭火上拨拢一下,又放下陶罐,从里面舀出茶水装杯,递到叶莹莹面前:“不求死,就没有天下的生。”
他语气中的淡然,让叶莹莹心生不舒服,他话里自然是有道理的,可是,他说出来的感觉,却让她……
“你……”叶莹莹忍不住想要追问一句,可又立刻觉得自己痴傻,赵凌戈他并不是什么土之如啊!
“如果你是问,假使我是土之如……”不料,赵凌戈似乎已经懂了她未出口的话,径直说出答案:“我会求死!”
叶莹莹被这样斩钉截铁的话语惊得手上一抖,刚刚拿到手上的茶杯顷刻倾斜,金黄的茶水晃荡,就要从杯中洒出……
赵凌戈手一抬一握,覆在叶莹莹纤手上的大手稳住局势,晃洒出来的少量茶水尽数淋到了他的手背上。在叶莹莹的惊诧中,他却似毫无察觉,缩回了手。
“五行者年少长成,但究竟是何时从自己身体里感知到初初汇聚的神力,认知到自己的身份,却没有定数。也因为五行者的特殊性,所以他们更不会随意暴露自己。五行之间相生相克,定然会有所感知。但如若其中任意一人以损耗灵力为代价,确实可以避开其他四人的感应搜寻。”
叶莹莹喟叹:“看来,圣武帝当年的祈求上天听到了,土之如也如圣武帝所愿听到了。”这样的决定不可不谓之难!运承天命的神能者,却只能以一己之身来换取天下太平,别无他法……
“当年的前因后果,早已湮没在历史的不着痕迹人为掩盖中。土之如最终身份是谁,也已经在圣武帝的倾力掩盖中没有了真相。只知道,当年天劫来时,异象两生。一处是四行者齐集的渡天劫之地,一处是皇宫。”
皇、皇宫!
一双美目瞪得大大的,叶莹莹一下子找不回自己的声音,茫然地抬手吞了一口茶。土之如是一直呆在皇宫里的人!那,是某位嫔妃,还是哪位皇子?这些,实在是不为外人所知。在帝王的刻意中也难怪成为悬案。
只是,不知道当年一切尘埃落定,圣武帝会是什么心情。如若那土之如是圣武帝的至亲,那他那时的心情到底是哀痛,轻松,抑或后悔愧疚?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浸在那若有若无的情绪中,谁都没有开口。
炭火映红了叶莹莹的脸,她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旋转着那只剩一丁点茶水的杯子。初听这五行者,只感觉乱七八糟的,没想到这背后会有这么多故事,让人或感慨或唏嘘。
她抬抬眼,把手上的杯子递回给赵凌戈,不客气地开口:“喂!赵小刀你说了这么多,好像还没有说为什么我会是什么火之愿啊!还有,你说五行者的身份隐秘,不会随意暴露自己,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火之愿的?”
赵凌戈微微一笑,语气柔软:“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叶莹莹翻个白眼:“废什么话啊!我要不想知道,我会大半夜不睡在这里陪你唠嗑啊!”
出乎意料的,赵凌戈猛地站了起来,吓得叶莹莹身子往后一仰,差点就直接摔下去。
暗道一声“好险”,心里庆幸还好自己平衡性上佳、腰身忒韧的叶莹莹瞪大眼睛,直冲冲地质问:“你干嘛突然站起来?”
“还能干嘛?夜深了,我去睡了。”两句话一丢,赵凌戈就率性转身。
“什、什么!”被留下来的叶莹莹气得要死,连忙起身拦在少年面前:“你就去睡了?那我想知道的事情呢?”
赵凌戈毫无遮掩地猛打个哈欠,笑道:“小姐,我本来是洗漱完就直接去卧床的,现在为了你都耽搁一个多时辰了。你放过我,我明早还要早起练功!”长腿一迈,就要越过挡住他的人。
叶莹莹身子一动,稳稳地挡住,眉眼一低,略微沉思了再开口:“就算你要休息,那,我怎么办?”
赵凌戈一愣,才恍然明白过来:“哦,对!那我就送你回去歇着吧!”
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赵凌戈心里奇怪,开口:“怎么了?我送你回去呀!”
叶莹莹瞪着自己的手,那葱白纤细的十指搅在一起,反反复复的让人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她微微一抬头,就看见赵凌戈奇怪地看着她,显然是完全没有感知到她内心的纠结。
“赵小刀……”
“嗯?”
“我……”
这下轮到赵凌戈翻白眼了:“小姐,你有话就直说。你这样是要我们俩站到天亮你才把话说完?”
“我,可不可以……”叶莹莹觉得难以启齿。狠狠吐出一口气,她一咬牙,把在肚子里滚了好几遍的话说出来:“我可不可以今晚睡在你这里?我害怕!”
……
时间好似真的胶着了一样。空气里,除了风声、心跳声、彼此浅浅的呼吸声外,好像什么都安静下来,静待有人来打破这安静。
赵凌戈看着面前微低着头的少女,一时间没有回答。
而这厢,叶莹莹眉头蹙得更紧。她心里有些懊恼,应该再缓缓,好好说一说,不定赵小刀就同意了。现在这局面,他说一声“不要”,自己岂不是要被赶出去?外面虽然说,有零星亮光晃悠,但……
“来吧!”
“哦,我这就走……咦?!”
赵凌戈没有再给她反应的时间,左手一扬,准确地握住她的右手,就将她往内室里带。
叶莹莹步伐不稳地被带了几步,赶紧主动迈步跟上,心里满是轻松和窃喜:没想到啊,这赵小刀看起来脾气躁的,可是这思想还挺开放,对这未婚妻歇在自己屋里是完全接受,没什么老古板的封建思想啊……还真不错!
走了一小段路,眼见那通内室的门渐渐显露,叶莹莹终于放下心来:今晚不用自己睡就好!
“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叶家大小姐也会有犯怵的时候!”恰如其是的,赵凌戈讥笑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
叶莹莹心里苦笑:收回那句“还真不错”!
难得的见叶莹莹没有回嘴,走在前方的赵凌戈嘴角终于露出得逞的笑容,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和对方十指交握许久了。
内室里的摆设很简单。靠里一张鎏金雕花古朴大床,墨青色的床帐干脆利落地挽在两边床柱上,床上的枕头、被褥一展无遗。床的右边靠窗处,则抵墙设有一软榻。一头摆放着小枕,枕头下叠着一沓整齐的皮毛褥子;另一头摆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小炕桌,上头摊着一本书,显然是赵凌戈白日里看过。
和软榻相对的屋子另一边,则是简单的一面铜镜立在桌上,铜镜旁是摆放整齐的三个檀木盒子,可能是放置束发带、束发簪之类的。最引人瞩目的是,这三个檀木盒子前的桌面上,安放着一个红色的璎珞穗子。红艳艳的穗子不安分地掉落了一部分流苏在桌外,让这本就极简装饰的屋子里多了几分欢喜之色。
叶莹莹一下子注意到这个璎珞穗子,甩开被抓住的手,就往那边走去。一个迈步,手已经探出去。
“别动!”
身后猛地爆出一声轻喝,惊得叶莹莹刚触碰到穗子的手抖了一下,却仍旧是顺势把穗子拽到手掌里了。
“怎么,这……”叶莹莹边问,边转身。
手上一空,穗子已经被另一个人拿到手里。
“都说了别动了。”一声低语。
……
叶莹莹愣住:我刚刚是不是从那火爆赵小刀的话里听出几分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