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意识到,张超凡说话怎么不结巴了,看来卖保险搞传销对他帮助不小,即使没挣着钱,却把病治好了。为了治愈口吃,他跑遍北京的大街小巷,大医院小诊所,挂了一书包专家号,吃了一抽屉祖传偏方,天天抽自己嘴巴也不见效,磨破了多少双鞋不说,还浪费掉宝贵的青春年华,为此许多这个年龄的人应该干的事情他都没时间干,现在口吃的毛病没有了,他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不用每月总惦记着给手机充值了。大学四年里他的老家口音也一直没改过来,同一时期入校的留学生汉语普通话都比他说得溜了,没想到经过这两份工作的磨砺,他现在说起话来顺畅流利、字正腔圆、滔滔不绝,赶上《新闻联播》里的播音员了。以前听他结巴着说话总有一种便秘的感觉,抽不冷子说话利落了,又让人有种蹿稀的感觉。不知道经理是怎么给他培训的,若将此方法在全国乃至全球普及,届时将有多少患者会为此受益,功不可没。
张超凡继续问我:“每天吃几顿饭?”
我说:“两到四顿。”
他又问:“每顿都吃什么?”
我说:“凡是人吃的,我都吃。”
他说:“那肯定营养不良,专家都说了,目前人类的饮食结构,哪怕天天吃山珍海味,也总有顾及不到的维生素,也就是说,全人类都面临着营养不良的难题。”
我说:“这么多人陪着我呢,不良就不良了。”
他说:“那怎么行,为什么你不能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呢,让自己率先成为摆脱营养不良困扰的人群中的一个,你不是一直羡慕先富起来的那群人吗,你可以在健康上先富起来。吃了我们的产品,即使每天不吃饭,营养也跟得上,你现在正备考,更需要这种产品。”
我说:“那好,你给我两盒吃,等考上了,该多少钱我给你,考不上,就拉倒,我也不追究你用粗制滥造的食品破坏我的脑细胞正常工作了。”
他说:“你大爷的,那不行。”
我说:“我靠,你丫都会骂人了。”以前张超凡可不这样,早晚刷牙,口气清新,不吐脏字,连牛B都不说,只说牛掰。估计如果再过三个月还拉不到一个顾客的话,他连杀人也该学会了。
我说:“我知道你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人才,立志要为四化建设做出贡献,看着国家经济发展速度死活上不去心里干着急,认为自己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夜深人静的时候经常扪心自问,但你一个研究生,干什么不好,偏干这个,社会上那么多合法公司……”
“谁说这个不合法了。”张超凡立即辩解。
“中央电视台说了多少遍了,传销是非法的。”我说。
“我干的这个叫直销,不叫传销。”他说。
我说:“这和妓女不管自己叫鸡,而叫色情服务者有什么不一样?”
张超凡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你爱吃不吃,不浪费电话费了,你要想通了,再找我吧,优惠你八五折。”说完向我要了其他几个同学的电话,说:“都是同学,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身体垮下去,得给他们提个醒。”
挂了电话,我想,没准再过半年张超凡又该倒卖人口了,问我买媳妇不买。如果哪天他突然因为倒卖原子弹被联合国控诉了,我不会有丝毫惊奇。
17
挂了张超凡的电话,我继续看书,却没了状态。虽然单词里的每个字母都认得,可就是记不住拼写,不由着起急来,一着急,自然想到了作弊。大学的那些课程,我也没怎么学过,但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想出各种办法都一一通过了。
除了抄小条、扒头望眼、屁股底下塞书等源远流长众人皆知的方法外,我还利用高科技手段,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而对作弊方法推陈出新改良换代,在这一点上,我完全做到了与时俱进。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能加快国民经济的发展,也为考试作弊创造了有利条件。通信设备的发展史,在某种程度上便折射出我考试作弊的发展历史。
刚上大学的时候,手机尚未普及,我配了寻呼机,考试的时候调成振动,让学习好的同学快点儿答题,交了卷出去把选择题答案通过呼机告诉我。为此,大家往往在学期刚刚开始的时候,便省吃俭用,以节省出购买BP机的钱。当时的一切日常开销都来自父母,如果告诉他们说自己需要一个呼机以便考试作弊方便的话,有点儿良知的父母都不会给孩子这笔钱,所以只好从有限的生活费中想办法,勒紧裤带,用腰围的减少,换取分数的提高。
有些课程的考试不只是选择题,也有大题,需要解题过程,汉显寻呼机也难堪重任,所以遇到这种情况,先交了卷的同学会把答案抄在纸上带出考场,然后再呼:“答案已放在三楼厕所从左往右数第二个坑的门后。”如果大家都这么做,就会有好多人举手说要上厕所,让老师以为学校食堂不讲卫生的老毛病又犯了。建校这么多年,每年都有学生吃坏肚子,如果哪年食堂的饭菜没出现问题,一定会登在校报的头版头条引起轰动,并在学校官方网站转载,所以很多便秘的同学都指望着依靠食堂的饭菜泻火,这样就不用吃三黄片了,可是象征干净卫生的流动红旗依然辗转于食堂各个窗口之间。
去了指定地点,拿到答案后,为了惟妙惟肖,都要耗个上趟厕所的时间再回教室。如果没有及时赶到,被别人抢先一步,占了那个坑拉屎,可就不好办了。一次张超凡呼完我我去拿答案,见门关着,就拽了一下,门插着,里面问我干吗,我说拿东西,对方说这里面除了纸篓没别的,打扫卫生等拉完再说,把我当成保洁员了。我虽万分急迫,但又不能说是拿考试的答案,万一里面蹲的是个积极分子,正愁找不着坏人坏事作斗争,我这么做就等于送上门找死;或者他是个落后分子,为了撤销身上的处分,一直想做件好人好事,现在机会来了;再或者他是名人民教师,课上到一半因为憋不住就跑了出来,我要那么说的话等于撞枪口上了。所以我只好耐心等他完事儿,再悄无声息地把想要的东西拿走,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但这次运气太不好了,里面那人正好没带纸,估计他知道不可能有人给自己雪中送炭了,不得不做出从纸篓里找张干净一点儿的凑合用的决定,却突然发现门后粘着一张纸。我在厕所外痛心疾首地听到里面说了一句:“太好了,这儿有纸。”然后是把纸张展开的声音,他又说了一句“好像是答案”,听到这里,我赶忙冲了过去,但还没跑到跟前就已听到冲水的声音。门这时候开了,那人走了出来。幸好他习惯不好,把纸扔在坑里冲走了,否则说不定我会饥不择食,不管被他擦成什么样,也要坚决从纸篓里捡出来,如获珍宝般把它掖进衣服里带回考场,并伺机掏出来抄写,若被老师发现则不计后果地塞进嘴里吃掉;更万幸的是,纸没有在坑里堵住,否则很难说我会不会做出下手把它捞出来的决定,和考试不及格比起来,这点儿困难算不了什么。如果每门功课都要通过如此考验才能及格的话,我宁愿多经历几次,多亏像政治、体育这样课程的考试,我能凭借自己的实力通过。后来我想了想那张纸的去向,看看表还有半个小时考试就结束了,便没有麻烦学校后勤的老师说我钱包掉进去了请他们帮忙打捞,而是赶紧回宿舍去找张超凡,让他回到我的座位上替我考试,反正监考老师对我们不熟,也不会再检查学生证了。可张超凡去操场打球了,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到了操场找到他,他以为我也交卷了,还把球传给我,我运了两下,过了两个人,上篮得分后,才跟他说了回去考试的事情,并以两个鸡腿为代价,终于说动他换上我的衣服回到教室。听他考完回来说,监考老师说他:“这泡屎可够长的,拉哪儿去了。”
随着科技的发展,毕业前我们有了手机,答案可以通过短信,现场直播、群发群收。张超凡多次扮演了卫星的角色,发出信号,被众人像千家万户的电视机一样接收到。如果传递大题的答案,会做的人就交了卷出去,给里面的人打电话。那时候我头发长,遮住了耳朵和脖子,戴着耳机老师也看不出来,接通后我不说话,对方念答案,他说我写。一次念得太快,我一着急,说了一句:“慢点儿!”恰巧此时老师溜达上讲台,绊了一个趔趄,让我的这句话给感动了,双眼饱含泪花,冲我报以无限感激的一笑(该老师是个年轻女性,长得不好看,平时有点儿自卑,理解她的人不多)。我低着头奋笔疾书,没时间细细品味这微笑里的其他含义,忘了再回应老师一句:“不客气。”
用这种方式作弊的代价就是,每到学期末都要向家里多要一百块钱生活费,好给手机充值,不过这项花费还是值得的,因为补考报名费和上补考班的开销远不止这些,作为一个本科生,这笔账还是算得过来的。经过大学这几年的锻炼,我们都有了经济头脑,所以很多人尽管没学过经济管理,毕业后还是在公司里管起了账。
不光要给手机充好值,还得多准备几块电池,一次为了一道冗长的编程题我把手机打没电了,多亏旁边同学的手机和我的一个型号,趁他向另一侧同学的试卷张望的时候,我把他的电池换在自己的手机上,将没电的电池安在他的手机上,然后放回原处。他居然丝毫没有察觉,脑袋一直盯着另一侧看,估计正在抄大题。
学校为了杜绝作弊现象,考试期间在各个险要路口张贴海报,倡导“严肃整顿考风考纪,彻底清除考试作弊之风”,每当看到这条标语,再次作弊的时候我便有了心理障碍,无法施展全身解数,分数随之下跌。为了下次作弊能问心无愧,全力以赴,在一个月亮被乌云遮住的夜晚,我和杨阳把全校每条标语中的“作弊”两字都抹掉了。第二天,全校学生无不人人称赞。
进入21世纪后,出现了窃听器,可惜我们毕业了,如果搞来一个放在老师办公室,就能知道他们开会讨论出什么题了,可以信心十足、满腹答案地走进考场,手机费省下来够喝一顿大酒了。听说近来还出现了黄豆大小的耳机,可以放到耳朵眼儿里,老师根本看不出来,总不能进考场前把每个学生的耳朵都掏一遍吧,即使发现了,学生也可以解释说:不过是一块耳屎而已。
但是以上诸多作弊方式的成功,无不和监考老师的漫不经心有关,如果考研的监考老师也这么不上心,倒还好办,可万一认真起来,那就完蛋了。
我又给张超凡打电话,问他当初考研是什么情景。
张超凡接通电话:“想通了,打算买几盒?”以为我要买他的产品。
“通了,一盒也不买。”我说。
“那给我打电话干吗,没事儿挂了,我忙着呢。”张超凡的语气俨然一个日理万机的老板。
“打听个事儿,你考研的时候,几个老师监考,管得严不?”我说。
“干什么,又想作弊,你怎么就不学好呢,狗改不了吃屎。”张超凡说。
“你怎么恶语伤人,我这是狗改不了吃屎。”我纠正道。“你费那劲干吗,吃了我们的产品,绝对让你思维闪烁,智慧放光,根本不用作弊,能比作弊考得分还高。”张超凡仍不忘推销。
“我才不想考那么高,该让人怀疑我吃兴奋剂了,万一尿检查出来,多丢人,我可没有约翰逊脸皮厚。”我说,“我就是好久没作弊了,手有点儿痒,想重操旧业,看看是否还手熟尔。”
“考研不像大学考试那么容易得手,三个老师监考,前面一个,后面一个,中间一个来回溜达,除非你有《骇客帝国》里的那两下。”张超凡说。
我说:“要不你也报个名,我替你交报名费,你考完以后把答案发给我。”
张超凡说:“没你想的那么容易,现在考场都安装了通信工具监测器,你要是开着手机BP机,甭管作没作弊,查出来就取消考试资格,听说弄不好还得判刑,为上个学坐几年牢,不值。”
我一听,心彻底凉了。我用的手机是诺基亚6108,有字典功能,当初买的时候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英语考试上派上用场,现在也无用武之地了。
看来我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