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户外真人秀如此重口味,连自诩硬汉的裘骆都扛不住了。
特种兵出身的领队抓起一条蛇,啪地将其摔晕,直接剥皮吃肉。裘骆看得目瞪口呆,一旁的毕达哥拉斯已经如法炮制,高高举起晕厥的蛇,在它的身上划出口子,然后手一用力,蛇血被挤入他嘴里,还喷溅得他满脸血。那模样,和吸血鬼并无二致。
“你还吃过什么?”裘骆一边搜寻食物,一边问有很多次户外求生经历的领队。
“带血的斑马腿,活的大马哈鱼,刚杀的鹿的心脏,还有最适合生吞的避日蛛……”领队正说得起劲,却差点被茂密丛林里的一个物体绊倒,他趔趄了几步,总算站稳了,可定睛一看眼前的景象,他瞬间目瞪口呆。
后面的毕达哥拉斯依然在咀嚼蛇肉,鲜血把牙齿都染红了,可刚刚嚼了几口,他蓦地顿住。
裘骆挑眉:“怎么?不敢吃了?”
作为这次真人秀邀请的两名“素人”之一,风头全被对方抢了,裘骆原本就郁闷得很。只是没想到刚讽刺完,就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
这时,突如其来的女声响起:“救救我……”
在场的十多人同时转头望向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女孩。
一条脏得看不出颜色的长裙,乱蓬蓬如鸟窝的头发,赤足上全是被割破的伤口和结痂,脸和手黑乎乎的,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清亮。若不是电视台选择在这座不通公路、荒无人烟的大山里录制极限生存节目,她可能根本无法重回人类社会。
“你是……”裘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回过神来的领队刚想说什么,毕达哥拉斯走上来,拍了拍领队的肩膀,朝他摇摇头,然后转过身,凝望着女孩的眼睛,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她。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他一字一顿地说着,身影逆着光,夏日的蝉鸣如浪潮,光影中,他眉目难辨。
“谢谢你,谢谢你回来。”如果你消失了,我会终身背负沉重的十字架。
他的声音悠长,像印象派油画里浓重而真诚的色块。
女孩瞪圆了眼睛望着他,如枯萎花朵般干枯的嘴唇微微张开:“是你……”与此同时,大颗大颗的眼泪如滚珠般落下。
情绪激动的女孩几乎站立不稳,可就在男子伸手要将她拥入怀里的瞬间,她蓦地发出一声惨叫:“不!”她满脸惊恐地挣脱开,往后倒退几步,做出防备的姿势。
看来她已经独自在野外生存了很长时间,应该还被野兽攻击过,所以浑身都是血淋淋的伤口,她的警觉性很高,还无法适应人类的触碰。
所以他只能温柔,温柔,再温柔。他屏住呼吸,伸手抚上她的脸颊:“看着我的眼睛,覃弥,是我,覃弥,是我,你安全了,安全了,乖,现在睡一会儿吧。”
他的声音就像催眠,让她感到镇定,然后她缓缓闭上眼,晕厥在他怀里。
裘骆快步走上前:“我马上叫救护车。”
“还要报警。此外,让其他人离开这片丛林,不要再破坏这里的证据。”
“证据?”
“这里是抛尸现场。”
半年前,韩国首尔。
公司官网发布Happy17男团新单曲的音源后,前辈们在练习室纷纷向新近入团的“忙内”崔含章贺喜:“恭喜你,今天正式出道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崔含章都记得那时他等待网友反应的紧张心情。幸好男团的骨灰级迷妹们反响热烈,口碑和打分都居高不下,他才稍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可是,为了两天后的舞台表演——他的登台首秀,他还是紧张得失眠了。
睡不着的他悄悄溜出房间。练习生宿舍的天台上,星空璀璨,夜风浩荡,他遇见了同样来自中国的郗喆——Happy17男团的主唱担当和颜值担当。
“你知道国内怎么叫我们男团的吗?”郗喆双手手肘撑在栏杆上,近190的身高可以轻而易举地翻过栏杆,“Happy,画皮。”
“画皮?”崔含章背靠着栏杆,仰头望向无垠星空,“《聊斋》里的画皮?”
“那可是我最难忘的童年阴影。”郗喆低下头,看向高楼下不夜城的滚滚车流,“看到面目狰狞的女鬼将一张人皮铺在床榻上,用彩笔在上面描绘,吓得我好几个晚上噩梦连连。可是,长大后来到韩国,见识了巧夺天工的整容手术,才知世上真有画皮。”
崔含章转过脸:“你是说,他们讽刺我们的脸都是整过的?”
郗喆转过身:“我看过你刚做练习生时的照片,单眼皮,咀嚼肌很明显,看起来清纯又懵懂。”他凑近了些,指尖抚过崔含章的眼睛,“你做的是欧式双眼皮吧?”然后指尖顺着崔含章的脸颊滑到下颌,“硅胶假体隆下巴的确拉长了你的脸部线条,好完美的脸。”
“是……整形师说,我是他最完美的作品。”
郗喆是前辈,在长幼有序的韩国,崔含章不敢对他不敬,所以尽管浑身发颤,却还是纹丝不动地任凭郗喆抚摸。空荡荡的天台上,郗喆的气息萦绕在崔含章的鼻端。
“他们都说前辈你是天然的,没动过刀子。”崔含章喉头微动,挤出一句话。
“你相信吗?”郗喆微笑着握住崔含章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你来感受一下这张价值五百万韩元的脸。整牙,磨腮,正颌,垫下巴……”
崔含章的手指微微颤抖,被迫抚过郗喆的脸颊和下颌,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连嘴唇都是假的,上唇削薄,下唇增厚。”郗喆越凑越近,气息喷上崔含章的脸。
崔含章这才发现,郗喆的瞳眸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光。他哭了?崔含章垂下眸子,刚刚想问,就听郗喆勾唇笑道:“这样的人造嘴唇,你愿意吻它吗?”
2
心理咨询室内都有摄像头,毕达哥拉斯很容易就黑了进去。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治疗师刚刚结束对覃弥的催眠,她并没有很快醒来,依然闭眼躺在床上,神情是平静的。
屏幕调到了最大分辨率,鼠标一滑,镜头对准了覃弥安睡的脸庞。3650亿的世界最高像素,让她脸上的毛孔都纤毫毕现。要知道,普通人眼的像素是5.76亿,这个画面已经让毕达哥拉斯看到了比他实际站在覃弥面前能看到的更微小的细节。
然而,这还不够。
他站起身,从书柜上拿下一顶VR头盔,可刚刚戴上,裘骆就推门而入,惊叹道:“学长,没想到你这么变态!如果想见她,直接去见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用如此仿真的虚拟现实技术?”他摘下毕达哥拉斯的头盔,转身给他倒了一杯咖啡,“学长,她这样,不是你的错。”
然而那杯咖啡始终无人问津:“不,是我害了她。”
裘骆叹息一声,转移了话题:“对了学长,你知道你们上次品尝的是谁吗?居然是韩国当红男团Happy17的舞蹈担当崔含章!他遇害的消息放出去后,他应援团的妹子们都哭瞎了眼,在北、上、广自发组织开了追悼会,还有迷妹为他自杀殉情。”
毕达哥拉斯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脱掉身上的白T恤,露出健硕的腹肌和完美的人鱼线。
裘骆瞠目结舌:“学长你、你干吗?”
“我要洗澡。”他一边解皮带,脱牛仔裤,一边走向浴室,“你继续说。”
原本悠闲地坐在电脑桌上的裘骆猛地站直身子,吃惊地盯着对方没有一丝赘肉、线条流畅的身体,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走到浴室门口。
搞什么?学长这是在诱惑他吗?哗啦啦的水声传来,他的喉结不自然地轻颤着,拳头握紧又松开,然后舔舔唇,深呼吸一口气,继续汇报。
“两个人有犯罪动机。其一是和崔含章有暧昧关系的前辈郗喆。其实他们是非官配的CP,很多人在B站给他俩单独剪辑视频,弹幕十几万条,网上还有大量关于他们的同人小说,很多迷妹支持他们的CP。没想到在现实中,他俩关系真的很亲密,两人深夜一起喝酒的照片还曾被私生饭曝光过。因为这违反了公司规定,所以公司方面决定把他俩中的一个踢出Happy17。如果崔含章死了,郗喆就高枕无忧了。郗喆做练习生做了五年,那可是暗无天日地狱般魔鬼训练的五年,他肯定不会把刚刚得来的成绩拱手相让。”
水声停止了,并没有关的浴室门后传来潮湿的男声:“浴巾。”
“你不会自己拿吗?”裘骆心跳加速,皱着眉,把浴巾递进去。
毕达哥拉斯当着他的面围上浴巾:“除了他,还有谁有犯罪动机?”
裘骆脸颊一片潮红,转身倒了一杯水喝掉,再倒了一杯,刚喝一口,就被毕达哥拉斯夺过杯子,将他喝剩下的一饮而尽:“是不是Happy17那个臭名昭著的经纪人?”
“是的学长,还有一个就是与崔含章关系不合的经纪人勖宝姿。此前有八卦娱记在微博上晒出了一些勖宝姿非礼Happy17成员的照片。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今年三十五岁,正是如狼似虎的饥渴年龄,偏偏她很早就离异了,为了工作,没时间寻找伴侣,常年处于空窗期。她身材发福,但皮肤保养得很好,表面上看起来像个温情妈妈,背地里却常对艺人们狂揩油:坐艺人大腿,强抱艺人,摸艺人屁股、胸部等。有粉丝爆料称勖宝姿曾突然强吻崔含章,把崔含章吓跑,此后他经常躲着她,为此她很生气,总是让崔含章一个人打扫场子。还有人说勖宝姿有次去搂抱郗喆被他躲开,于是故意让郗喆吃节目组的残羹冷炙。总之,勖宝姿一直遭到迷妹们的炮轰、抵制、谩骂和诅咒。”
毕达哥拉斯拿毛巾擦了擦头发:“我在假释期,没法出国,你替我去趟韩国吧。”
他敲门的时候,覃弥正准备吃寿司。
海胆黄、鲍鱼、鲔鱼、牡丹虾、扇贝、鲑鱼籽、三文鱼、北极贝……如此华丽的寿司组合,很容易让人产生选择障碍。
“你说我先吃哪个比较好?”她努力朝他笑笑,成功了。氟西汀改善了她的抑郁症状。
他微笑:“可以从口感清淡的开始吃,渐渐变浓郁。我建议的顺序是牡丹虾、三文鱼、鲔鱼、北极贝……先搭配玫瑰矿盐、橙醋和酱油,再到绿芥末。”
她埋头,吃得很认真,只是听到他的话后,手的动作顿了顿。
他说:“你以前并不喜欢吃生鱼片。”
“你从我的团购信息里查到的?也是,大众点评网上我很少在日料店下评论。”虽然经历创伤,但她的反应和思维依然敏捷,“没错,我很少吃生鱼片,是他……喜欢吃。”
他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抗抑郁症药物有很多副作用,其一就是容易口渴。
杯子递过去时,两人的手指有短暂的接触:“他是个温柔的人吧?”
“非常温柔。”她接过水杯一饮而尽,似乎不会因为他人的触碰而敏感了。有进步。
“他是一位绅士对吗?只是有点自私,想要一个女孩陪他共赴天堂。”
她抬头望着他的眼睛:“毕达哥拉斯,我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可是,被害者对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这种情结,并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的,大约27%的人质会表现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症状。
“虽然有些残酷,但那宗案件你肯定听说过:曾有六名女子被罪犯囚禁在密室中长达两年,其间遭遇性侵,受尽折磨。如果那六名女子合力反抗,有一百种方法轻易制服甚至杀死剥夺她们自由的人,但并没有一个人这样做。她们不但不反抗,还争风吃醋,以和囚禁她们的罪犯睡觉为荣,甚至有的女子变为加害者,将同被囚禁的其他女子杀死……”
这段话他说得很慢,并始终盯着她的脸,如果她的神情稍有异样,他就会停止,可她神色如常,平静地听完了。
然后她说:“他没有性侵我,他把我当成了女儿。”
他不再说话,坐在她面前,双手食指交叠,静静地看她吃完寿司。
“你洗过澡了?”她的嗅觉依然敏锐,“你身上有硫黄皂的味道。”
他点头:“而你很久没洗澡了。”他能嗅到她身上微微的汗酸味。
她仰起脸,笑了:“身上伤口太多,不能洗澡。对了,你可不可以帮我洗头?”
他猜测:“一直都是他帮你洗头?”
她点头:“我无法忘记他温柔的手指。”
从心理学层面来说,创伤性再体验症状可表现为梦魇、反复再扮演创伤性事件、玩与创伤有关的主题。很显然,现在她想让他将那个垂死老人对她做过的事情再为她做一次。
除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她还因为什么对那个老人如此依恋?
他突然想起她的父亲在她八岁那年去世了,缺乏父爱的童年空洞终于得以填满。只是,当脑海里浮现出那八十七岁的肺癌晚期老人用满是褶皱、干枯如树皮的手抚摸过二十二岁的她的秀发的画面时,他突然有点……不爽。
他从未如此讨厌创立“童年阴影”理论的弗洛伊德。
3
梳得整整齐齐的银发,瘦削的身材,抿得很紧的唇,丘壑清晰的脸庞,黑衬衣的第一颗扣子没有扣,双手轻轻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后来覃弥才知道,那位拍下她的画家老人,竟然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水墨国画大师。
“你知道吗,毕达哥拉斯,他还有‘号’和‘晚号’。他的祖上是道光年间的探花,世代书香门第,他号云雅,晚年一直住在白鹭山上,所以晚号白鹭老人。他的画上承宋元,下接明清,是传统写意画最后的守望者。”
她还记得白鹭老人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你喜欢国画吗?”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摇着轮椅,带她去看他的画:《五尺雪梅》《幽壑流泉》《玉岭飞雪》《渔歌向晚》。千山风雨过,万壑水云流。
“我的画,是我的命。”
她原本以为对方是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没想到对方如此儒雅。她双手戴着手铐,双脚戴着脚镣,被送到这大山深处的别墅,就算逃离别墅,也会在野外迷失方向,活活饿死或者被野兽吃掉,但他说:“我并不想杀你,我只想找一个人,陪我度过最后的时光。”
水流哗哗地冲洗着头发上的白色泡沫,毕达哥拉斯骨节如竹的手指穿插在覃弥的乌发里,她的发质非常柔软,让他的整颗心都软了下来:“水温怎么样?”
“很舒服。”她轻声说,“对不起,我要向你道歉。”她顿了顿,“那时……我不该冒昧地表白。”
空气中有微尘在飞,他的手一顿:“现在……你不喜欢了?”
“不,我依然喜欢你,你是一个让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男人。我喜欢你,我对你一见钟情,可我的喜欢是肤浅的,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不是吗?这种肤浅的喜欢,请你理解为友情。白鹭老人教过我,爱是一种灵魂的震撼。我想我还不爱你。”
他啪的一声关掉水龙头,拿来毛巾包住她湿漉漉的头发。
“明白了,我们只是朋友。”
在他帮她吹头发的时候,她打开桌上的一份资料:“祁队已经同意我一边接受心理治疗,一边参与案件侦查。祁队负责郗喆那条线,我和你负责勖宝姿。”
“为什么找我做搭档?”
“我刚刚说过,你是个令人无法抗拒的男人,你完全可以对勖宝姿用美男计。”
五天后,某高级定制男装店。
“所以,现在覃弥在给你买衣服?”电话那头裘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幸灾乐祸。
“她说警局可以报销。”毕达哥拉斯全身陷在沙发里,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仰头望着上方的水晶吊灯,吊灯反射着九月初正午的阳光,璀璨的光落入他的眸中。
“裘骆,我问你,一个女孩对你表白,说她喜欢你,你还没来得及答应她,她就跟你说,对不起,我们只是友情。这种情况……”他顿了顿,“算不算失恋?”
不远处覃弥和导购小姐交谈的声音不见了,作为背景音乐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也遁去了,此刻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当裘骆的话传入他耳中时。
“因为她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你吃醋了?即便你没有喜欢上她,你也不想看到她喜欢别人?天哪,学长你是日漫《一吻定情》里的入江直树吗?”
他很快否认了:“不,我只是同情她。你不是也选修过心理学吗,帮我分析分析。”
裘骆开玩笑:“跟丑的人谈恋爱是一种同情心的表现。”
“她不丑。”
“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懒得跟裘骆斗嘴:“你分得清爱情和友情吗?”
然而回答他的,是不知何时悄然走过来的覃弥:“木心先生说,爱情是人性无数可能中的一种小可能。然而我们为了方便,把无数的可能分成了两类——友情和爱情。这荒唐得就像说从0到1只差一个数,中间无数个小数都不存在一样。”
她一边说一边把挑好的西装披在他肩上,然后后退一步打量他:“很好,这种暗纹很配你。”她不经意地瞥向橱窗方向,下一秒凑近他,“勖宝姿来了。”
毕达哥拉斯优雅地穿上那件西装,在镜子前打量自己:“你确定要这件?”
“是啊,很好看。”覃弥转过脸问导购小姐,“你觉得呢?”
导购小姐满脸笑容:“这位先生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
覃弥很自然地转头看向正在衣柜前挑衣服的勖宝姿:“这位女士,您觉得呢?”
勖宝姿转过脸,一看到西装革履的毕达哥拉斯,眼睛就发亮了:“好看好看。”她走过来掏出名片给他,“我是韩国演艺公司的高管,要不要签约我们公司做艺人?”
“我的皮肤不够白吧?”毕达哥拉斯摸了摸脸颊。
“不不不,”勖宝姿热络地回应,“太白的皮肤现在不流行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天哪,别告诉我你的下巴是真的,下颌骨的线条太好看了!我可以拍一张你的侧脸照吗?拿给我们公司的御用整形师作参考。”
覃弥插嘴:“你们公司还有御用整形师?”
勖宝姿简单地嗯了一声,显然对覃弥不感兴趣,覃弥只好给毕达哥拉斯使眼色。
“可以把那位整形师的名片给我吗?我想打玻尿酸。”
颜值决定待遇,勖宝姿很快把联系方式给了他们。
“那位整形师会定期给我们艺人打瘦脸针,不过你不需要,你的脸已经够小了!”
意犹未尽地摸了把胸肌后,勖宝姿和他们说了拜拜。
刚走出店门,覃弥就把挽着毕达哥拉斯胳膊的手收了回去:“她应该不是凶手。”
“因为她身上有淡淡的男用香水味?而且妆是刚刚化上去的,大中午的化妆,应该是刚刚在酒店和牛郎之类的人偷欢。事实上,昨晚我在网上调查了一下她,前阵子她刚做了私处紧缩手术。才做完手术就迫不及待,她如此饥渴,怎么会有耐心杀人分尸?”
覃弥停住脚步,瞪他:“你为什么要抢我的台词?”
对方摊摊手,示意她说。覃弥转身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刚刚她拿名片时,我注意到她包里有一盒缩阴药。不过,她没有生过孩子,为什么还需要那种药?”
见她歪着脖子一本正经地思考这个问题,他很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最后忍住了。
“你知道那种所谓的紧致,在生物学理论里,是什么在发生作用吗?”他问。
在得到她的摇头回复后,他故意神情严肃,上课似的说:“其实,那里的肌肉组织在法语里被称作‘爱情肌’。爱情肌的张力控制性的质量,而张力其实是由爱情肌中的弹性纤维控制的,无数条弹性纤维组成弹力网,网住黏膜和褶皱,增加摩擦力产生触感。”
覃弥受教地点头:“紧紧包裹和摩擦力,这就是快感的来源,难怪比打飞机爽。”
他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但是呢,自然分娩、过多的性,还有人流,都会导致弹性纤维断裂、萎缩,使得肌肉松弛,以至于在摩擦的过程中产生大量气体,不管是男方还是女方,愉悦程度都会下降。”
“所以她是因为夜夜笙歌,纵欲过度,才需要那种药的?”覃弥抬眼看他。
“我推测她是一位‘性瘾者’,性对她来说是一种强迫性的行为,她看到帅哥就会兽性大发,难以控制。这样的女人,应该没时间那么耐心地把一个男人切成块吧。”
4
勖宝姿的嫌疑排除了,接下来就是郗喆。
Happy17男团最近因为拍摄VR视频上了韩国热搜,覃弥找代购买了他们全套的视频,在家戴上VR头盔观看。VR视频是360度全方位拍摄的,难得的是男团成员个个都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完美,让观者的少女心分分钟炸裂。
六个平均年龄十七岁的花美男一起制作花式咖啡和爱心便当,戴着VR头盔观看,感觉就像和这些偶像约会,可以近距离地接触偶像,体验他们的日常生活,非常颠覆传统的追星方式,连覃弥这样的路人都看得心神荡漾,迷妹们估计会尖叫着流鼻血吧。
“竟然还可以体验偶像给你喂东西吃,这也太刺激了吧。”覃弥看了一半,摘下头盔透透气,“我确定我看完全部视频,也会成为他们的迷妹。”
“所以,你打个电话叫我送VR头盔来,我辛辛苦苦地给送来了,你拿走我的头盔就开始花痴小鲜肉,连一杯水都不倒给我。”毕达哥拉斯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腮望着她。
覃弥收敛了脸上的花痴表情,正色道:“我是在查案。”
毕达哥拉斯挑眉:“你查吧,友情提示,后面的视频还会有‘和偶像接吻’。”
“业界良心啊!”覃弥急切地待上头盔,继续沉浸在虚拟现实中。
恢复得真快。她的PTSD,短短几周,几次催眠,她就克服了抑郁、回避、麻木、敏感等症状,至少从表面上看,她又变回了那个充满灵气的聪慧女孩。
毕达哥拉斯还记得她最后一次催眠治疗时的模样,她躺在床上,完成最后的回忆。
“我陪了他三个月,别墅里的食物足够我们吃半年。最后几天,他不再进食,而是要画画,于是我帮他铺宣纸,磨墨。他走得很安详,很平静。他的最后一幅画,起初很写实,很具象,渐渐地变形了,抽象了,幻化了,无所谓山也无所谓云了,他也在幻化中走了,画笔滚落在地,墨汁染上地毯,他闭上了眼,驾鹤西归。”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脯微微起伏着,直到他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找到钥匙,打开了手铐和脚镣,然后逃出了别墅。我在大山里待了三个月,始终找不到一座村庄、一户人家。我每天喝溪流里的水,吃山里的野果、野菜,捕捉野山鸡、野兔子,烤熟了吃,才活了下来。我住在山洞里,每晚都生起篝火,还是差点被野熊吃掉……我曾经以为我要做一辈子的野人了。”
她握紧他的手,结束了回忆。
他转过脸,对心理治疗师说:“可以了,就到这里吧。”
治疗师离开后,他起身打湿毛巾,擦拭她冷汗密布的额头,然后打开香薰灯的盖子,添了一滴薰衣草精油,再把灯光调亮一些。灯光越亮,散发的热度越高,香薰精油挥发得越快,空气中香薰精油的浓度就越高,他希望薰衣草的香味可以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你很快就会醒过来,在醒来之前,你会想起一件几乎被你遗忘的事。”
“什、什么事?”
“你喜欢他。”
“谁?”
“毕达哥拉斯。”
当她呼吸平稳地徐徐睁开眼时,他已经抽身离去。
现在,他是不是也该走了?
他迈开长腿,走到门口,手放在把手上,动作却忽然停顿下来,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催眠时她额头密布的汗珠。就因为那个老人像父亲一样温柔慈爱,她就将依恋全部倾注?
心底忽然冒出一股无名火,他转过身折回她身边。
她戴着VR头盔正体验得如痴如醉,不时发出哇的惊叹声,身体还随之左右摇摆,完全沉浸在与偶像互动的世界里。他掏出手机,扫描了下她头盔上的二维码,她看到的虚拟现实画面,瞬间传输到他的手机屏幕上。
“我可以吻你吗?”郗喆和男团其他成员玩国王游戏输了,俯身凑近镜头。
覃弥瞬间腰背挺直,放在腿上的双手紧张地握成拳头。这段视频的仿真程度太高,无论是画面还是声音,都会让人产生错觉,分不清虚拟和现实。
他看到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耳垂都开始微微泛红。
笨蛋,入戏太深了!
他嘴角上扬,却又皱起眉头。可能是盯着她的嘴唇太久,他竟然有一种奇怪的冲动。他掉转头看向手机屏幕,男团成员在起哄,大声齐呼:“Kiss!Kiss!Kiss!”现场热烈得要翻天了,而郗喆闭上了眼,线条美好、色泽诱人的唇越靠越近——当然,这也是覃弥看到的画面。
那边,覃弥猛地站起身迎接郗喆的吻,右手颤抖着抓住胸前的衣服,红唇微张。
女生碰到颜值逆天的帅哥时,智商直接为零吗?
毕达哥拉斯忍无可忍,一步走上去,双手大力扣住她的后脑勺,隔着笨重的VR头盔,将自己的唇狠狠印了上去……
“VR技术是有缺陷的,虽然它可以让人产生错觉,分不清虚拟和现实,但是,它无法带来真实的触感,所以,我刚才只是在弥补科技的缺陷而已。”
“……”
“我不会道歉的。正如我第一次吻你,是为了Brent E.Turvey的理论,这次吻你,是为了VR技术。我的理由很充分,不是吗?”
“……”
“你不用做出这副韩剧女主被强吻时的表情,我走了,你继续和你的偶像约会。”
“等一下,我刚刚近距离看到郗喆脸上有细小的针孔,突然有了一个灵感。”
“你查案就靠灵感?”
“查案也是一门艺术,也需要灵感。我来找灵感,你来帮我论证,我们是最好的搭档。”
“OK,需要我论证什么?”
“我需要他们公司御用整形师的所有资料。”
“你怀疑他?可是他有不在场证明。”
“你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雇凶杀人’吗?”
裘骆给毕达哥拉斯打电话时,感觉他语调轻快,心情还不错。
“我昨天就回国了。对了,刚刚覃弥来找我,问我在韩国调查到的一些情况,我说了很多,她只是用‘嗯’来回复。当我说到其中一个信息时,她突然大叫一声,‘啊,原来如此!’跟柯南发现什么重要线索,然后把整个案情串联在一起,思路瞬间通畅了似的。”
“你说的是什么信息?”
“我说,崔含章最近有点发福。你知道明星都是靠瘦脸针来维持小V脸的,之前崔含章因为日程太忙,没时间去整形师那里注射瘦脸针,但是又要登台面对镜头,所以他自己拿针注射了,结果因为注射太浅造成表情肌受损,说话张不开嘴,笑也没法笑,沦为真正的面瘫,他被吓坏了,后来就开始拒绝定期打瘦脸针。”
就像拼图一样,毕达哥拉斯努力拼凑了一下,依然没有拼出完整的画面。他开始佩服覃弥的所谓灵感,看来传统的抽丝剥茧已经无法跟上现代罪犯的步伐,破案的确需要灵感。
“然后呢?她离开你家后,去哪儿了?”
“她说她要去做个双眼皮手术。”
三天后,覃弥啪地把一张收费单拍在整形医院的前台,气势汹汹地瞪着前台的小姑娘,提高分贝:“所以你们就是这样宰人的?三天前我来做一个小小的双眼皮手术,其实只是在脸上划一道口子,如此简单的手术,你居然给我开了这么多药!”
小姑娘被吓得不轻,脸色惨白:“女士您误会了……”
“误会?你认栽吧,你懂不懂什么叫钓鱼执法?”覃弥亮了亮警察证件,“我来盘点下你们的滥用药物。一个小手术居然给我用止血粉,而且止血粉一盒就够吧?你们居然开了两盒,三千块!还有明胶海绵。明胶海绵和止血粉都是止血的,一个根本不需要止血的手术用两种止血药品,你逗我呢?还有抗生素。就算我感染了,吃一盒不到十块钱的头孢就好,你却给我打了一周的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还都是进口的,几针下来就五六千!你们到底是医生还是推销员?广告上说一个双眼皮手术两百块,结果我花了快一万!”
前台妹妹一个劲地点头认错,殷勤地把覃弥拉到主任医师的办公室去。
“没想到您是警察啊,对不起对不起,其实这都是整容行业的潜规则,您打击我们一家医院还有很多其他医院,不如咱们私了,您看行吗?”
覃弥简直不想再多看一眼主任医师的肥头大耳,决定速战速决:“私了可以,但我需要一点你们医院董事长的内幕资料,听说他是韩国一家演艺公司的御用整形师?”
“是是是,不过我们都不叫董事长为整形师,我们私下里都称他为画家。”
覃弥眉一挑:“画家?”
“因为他每次做手术都说他要作画了,他要在患者脸上画出美丽的作品。”
5
祁岸浔一推开法医解剖室的大门,就看到戴着眼罩在行军床上睡觉的昆融教授。
“昆教授,如果你不是老法医,我真的怀疑你有恋尸癖。”
昆融摘下眼罩:“怎么,就不许人在解剖室睡觉?最近雾霾太严重,PM2.5爆表,家里的空气净化器不管用,我测了下,室内的污染指数都超过200了,不如到解剖室睡觉,这里装了新风系统,空气质量优!”
他理直气壮,边说边翻开祁岸浔递过来的资料。
“覃弥的侧写报告出来了。她真的很大胆,直接将凶手定为给崔含章做过整容手术的整形师。”祁岸浔说着,瞥了眼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崔含章的尸块。
昆融咋舌:“这姑娘真是神了!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尸块的切割面如此光滑齐整,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找不到死者脸上的皮肤,想必死者的脸就是凶手的作品,他要收藏的。”
祁岸浔蹙眉:“会有这么变态的整形师吗?”
昆融又躺了下来——一整天站着解剖尸体,他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从尸检结果看,覃弥的侧写很正确。我打个比方你就能理解了。其实我之所以坚持自己做尸检后的创口缝合,是因为我把整个解剖过程当成一次创作,尸体最后的模样就是我作的画,我无法容忍别人把创口缝合得不够完美,就如同我不能忍受别人在我的画上留下败笔。”
“画?莫非覃弥的灵感来源于囚禁了她三个月的画家老人?”
祁岸浔翻到侧写报告的最后一页。
“1968年,白鹭老人多次被抄家,所藏图书及画作悉数被毁,送给数位友人的千余件画作亦被友人偷偷用水浸毁或焚烧,老人伤心欲绝,大病一场,口齿松动,须发皆白。
“1971年,白鹭老人被下放到农村,积写生稿千余件,后遭匪徒劫掠,多年心血荡然无存,老人口吐鲜血,卧床半年,几丧命。
“他的画,就是他的命。
“对那个整形师来说,他最钟爱的是崔含章的脸,那是他的画,是他的心血,是他的勋章,是他的命,任何人都不能破坏它,包括崔含章。”
手机响起,祁岸浔皱着眉头掏出来接了。
“祁队,证据我已经找到了。”是毕达哥拉斯的声音。
“嫌疑人雇凶杀人的证据?”
“他们的聊天记录已经删除了,我花了几小时还原了完整版。这个职业杀手是中国人,潜伏在崔含章下榻的酒店附近,杀死他之后,把尸体放在他家,几天后整形师来分尸。没想到职业杀手杀死崔含章是免费的,因为整形师传授了他很多‘化学杀人术’,毕竟随身携带管制刀具过安检很麻烦,使用化学药剂杀人更隐蔽。整形师把那些可以致死的化学药剂快递给职业杀手,快递单号我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
“这么说凶手是韩国人?那就不归我管了,我去抓那个职业杀手。我手上还有很多案子,整形师这件案子接下来的跟进,你和覃弥两人负责吧。”
站在覃弥面前的是崔含章的亲姐姐,尽管素面朝天,依然难挡一双大眼里流露出的风情。
箱子和地板发出摩擦声,覃弥弯下腰:“我帮你推吧。”等推到室内,她才发现里面已经有好几个箱子,每个箱子里都是面膜,“崔小姐,你在做微商?”
“果然是警察,观察力真强。”崔姐姐给覃弥倒了一杯菊花茶,“我不光做微商,还做主播,粉丝十多万,在直播的时候敷敷面膜,做广告,卖得还算快。”
“这是当然的,你和那些直男癌喜欢的网红脸不同,那些尖到可以戳到胸的下巴,尺寸大普通妹子N倍的眼睛,还有高耸入云的鼻梁,真是分分钟让人晕头转向。现在网红脸烂大街,反倒是你这种无公害、纯天然、没有过多的化妆修饰,也看不出任何人工造假的五官更抢眼。”
崔姐姐大概是第一次被同性如此夸赞美貌,有些羞涩地低了头:“谢谢。”
覃弥喝了口菊花茶:“你和崔含章从小都是美人胚子吧?”
“其实我反倒觉得我弟弟整容之后没有之前好看了,那股子灵气不见了。”
“美本来就是相对的,”覃弥感叹,“所以比起审美相对狭隘的韩国,我更喜欢日本,日本的女星都很有特色:我喜欢苍井优那种五官清透的森系,也喜欢五官很突出的新垣结衣,同时我也是长泽雅美的长腿粉。日剧里,如果女主是个元气满满的傻白甜,女二号肯定就是水原希子或者上野树里之类的。其实,做自己就好,为什么非要按照一种模式去整容?”
一席话,让崔姐姐彻底打开心扉。
崔姐姐苦笑着摇摇头:“其实我弟弟并不是一个整容爱好者,他也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可是后来,他成为练习生,做了很多努力,想加入以颜值取胜的Happy17,然而勖宝姿告诉他,他的脸不符合标准,所以他去做了手术。整容这种事情是会上瘾的,整过一次后总是会觉得不满意,然后第二次、第三次……就在这条路上一去不回,最后整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我想,我弟弟很早之前就迷失了自己。”
“他为什么一定要加入Happy17呢?”
崔姐姐摇晃了下玻璃杯,菊花在水中翩翩起舞:“你看了这个就会明白。”
覃弥打开电脑:“开机密码?”
“0527。”
这组数字好熟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郗喆的生日?”
叮咚一声,屏幕解锁。屏保是一张黑白照,坐在高脚椅上的少年,破洞牛仔裤下修长的双腿,歪戴的棒球帽,慵懒的大码毛衣领口露出紧致的锁骨——郗喆,十八岁的郗喆。
屏幕上只有一个文件夹,名为“My Secret Love”。点开,全是郗喆,睡觉的郗喆,唱歌的郗喆,舞蹈的郗喆,啃黄瓜喝酸奶的郗喆,敷面膜的郗喆,健身的郗喆……
“这都是你弟弟偷拍的?”
“是。当时他和郗喆在同一栋练习生宿舍楼。”
覃弥缓缓地合上笔记本电脑,轻轻地说:“他是为了郗喆才整容然后加入Happy17的。”
崔姐姐背过身去,以掩饰满脸的泪水:“那个整形师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拒绝再打瘦脸针。”覃弥站起身来,看着水中的菊花缓缓沉入杯底,悄无声息。
“就因为这个?”崔姐姐难以置信,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
6
大早上被门禁对讲机吵醒真的很不爽,覃弥迷迷糊糊地接了,对方是个大嗓门:“我们是宜家家居送货员,麻烦您开下门。”
覃弥下意识地点了开门键,站在原地还没想明白自己什么时候买了家居用品,咚咚咚的敲门声就在耳畔响起。吵着邻居也不好,她打开门,健硕的送货员不由分说地开始往她家里搬东西,刚睡醒的大脑让她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想起来要问时,客厅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
这座78平方米、两室一厅的房子是覃弥租的,基本没什么家具,彻头彻尾的“性冷淡”风格,客厅里只有一张茶几、一张单人的懒人沙发和一个网络电视盒,连电视机都没有,就靠电视盒投影在墙壁上看。现在,客厅里多了一张双人布艺沙发,沙发前是毛绒地毯,地毯旁是落地灯和边桌,餐桌旁原本只有一把餐椅,现在又加了一把。
“什么鬼?你们送错人了吧?”
送货员一脸无辜,把地址念了一遍:“您就是覃弥小姐吧?”
覃弥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掏出手机拨打了罪魁祸首的电话:“毕达哥拉斯,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对方的声音慵懒得很:“这次我的假释期很长,总不可能一直在酒店住着吧?”
“所以你要住我家来?”覃弥满脸黑线。
电话那头蓦地传来一个迷糊的男声,显然也是刚刚睡醒:“谁呀?这么早打电话。”
覃弥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不真实了:“裘骆?你们……睡在一起?”
毕达哥拉斯低低的笑声传来:“所以,你再不救救我,我就要弯了。”
“没关系,我很腐。”覃弥一边说,一边小跑过去,试图拦住送货员把床垫和衣柜搬向她的书房,这时,手机叮了一声,有电话打入,她拿起一看,是祁岸浔的。上司的电话她不敢不接,没想到刚接通,就听祁岸浔说:“这段时间毕达哥拉斯住你家。”
“什么?”覃弥彻底蒙了,“为什么?”
“他在假释期,需要一个警察监督。而且,他是你工作上的搭档,住在一起很方便。好了,不说了,局里开会了。”还想说什么的覃弥却听到祁岸浔那边挂断电话的嘟嘟声。
刚才和毕达哥拉斯的通话还未挂断,覃弥切换过去,没想到是裘骆的声音。
“如果你觉得孤男寡女同在一个屋檐下‘男女授受不亲’,那么我也搬去你家吧。”
覃弥扶额:“你跟毕达哥拉斯到底是什么关系?”
裘骆理直气壮:“我是学长的追求者呀。”
“随便你们吧。”覃弥摊手,“让毕达哥拉斯接电话。”
电话里很快传来他特有的低音炮:“昨晚你让我调查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你猜得没错,崔含章是故意将瘦脸针注射得很浅的,他需要一个理由以后不再打瘦脸针。他把这些计划全部保存在那个密码是0527的网盘里,他在文档里写:‘我不想再做画皮了,我希望我爱的那个人看到最真实的我。’”
覃弥闭了闭眼,轻轻说:“我想原因应该不止这个。”
“那还有什么?”
“如果崔含章因为发福被公司踢出Happy17,郗喆就不用担心了。你忘了吗,崔含章和郗喆,只有一个能留在Happy17,他把机会让给了他爱的人。
“他为他的爱,付出了生命。”
半年后,韩国首尔。
郗喆戴着帽子、围巾和墨镜,站在牛郎街霓虹灯的光影阑珊处,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看了看手表,十点了,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多小时。不时有衣着华丽的中年女性和帅气的牛郎搂抱着走出店门,却没看到勖宝姿的身影。
不远处大厦外墙LED屏幕上正在放送Happy17的MV,匆匆一瞥之下,崔含章的舞姿让郗喆掉转过头,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叼上一根后低头点火,暗红的火光映出他消瘦的脸颊。
十多分钟后,勖宝姿搂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牛郎走出来,打开车门之前,她眯起眼睛笑嘻嘻地把手伸到牛郎的腿间:“说好的18厘米,你可不许骗我!”
那牛郎背对着郗喆,郗喆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不过那浑圆紧致的电臀,一看就知道是勖宝姿喜欢的口味。在勖宝姿的车启动后,郗喆迅速坐进停在路边的车,踩下油门追了上去。
等红灯的时候,勖宝姿还解开安全带,和副驾驶座上的牛郎热吻,这样急不可待,根本不可能发现自己被跟踪,所以郗喆很顺利地一直追到前车的红色尾灯熄灭。
五星级酒店。
在这方面,勖宝姿从来都是一掷千金。
这个点,人并不多,勖宝姿开房的时候,郗喆从侧门走进去,在等候区的沙发上坐下。他估算了一下时间,先进了电梯,当勖宝姿和牛郎言笑晏晏地走进电梯时,他低头假装玩手机。一颗心都扑在新宠身上的勖宝姿,视线并未在郗喆身上停留。
郗喆刚进电梯就按了最高的楼层,这样他就不必提前走出电梯。果然,牛郎按的楼层更低。电梯门是一面镜子,可郗喆即使不抬眸,也猜得到勖宝姿怎么对她的新欢“上下其手”。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勖宝姿两人走下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秒,郗喆飞快地走出来,躲在走廊的拐角,看清了勖宝姿刷卡开门的房间。
这家酒店他来过几次,从电梯到走廊这一段是没有监控镜头的。他快速地摘掉帽子,戴上长假发,把外套反穿,然后看了看手表,勖宝姿已经进去两分钟了。
勖宝姿有洁癖,事前要求对方必须洗澡,此刻,想必牛郎已经在浴室里了。
郗喆不再犹豫,大步走过去,敲响了门:“是我,郗喆。”
满是玻尿酸和肉毒杆菌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不过勖宝姿还是打开了门:“怎么是你?”
郗喆侧身走进房间,听到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转过头摘下假发,对勖宝姿勾唇露出迷人的笑容:“我在大厅吃饭,看到你们在开房。怎么,不考虑双飞?”
勖宝姿难以置信,刚要说什么,嘴唇便被郗喆堵住了。
他吻着她,双手搂着她的腰,一路向窗边挪去。被吻得七荤八素的勖宝姿哪里分得清那边是床还是窗。他伸出舌头挑逗她,一边伸手解开她的衬衣扣子。等勖宝姿感觉一阵寒风吹过肌肤时,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半边身子已经到了窗户外。
她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可嘴刚张开就被毛巾塞满了。
“是你害了含章,”郗喆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当初骗含章说整了容才能进Happy17,其实凭他原本的样子,完全可以加入Happy17,你只是想让他整成你喜欢的样子然后陪你上床,就为了你的私欲……是你毁了他。”
郗喆一松手,勖宝姿肥硕的身体就从34楼的窗台朝着楼下的滚滚车流跌去。
下雨了,雨水会冲刷掉他留在她身上的一切DNA。
浴室里的水声还没有停止,郗喆戴上假发快步走出房间。喧闹的人声仿佛听不到了,他开着车行驶在平坦的环线上,雨越下越大,他打开车篷,雨水很快把他浇灌得像一株野生植物。雨雾迷蒙的夜晚,道路指示牌也显得格外寂寞。
他仰起脸承受着雨水的冲刷,朦胧中仿佛看到崔含章的微笑,还有那星空璀璨、夜风浩荡的天台,他闪耀的眼眸缓缓凑近,温柔地落下一个旖旎的吻。
“郗喆,即便你是《聊斋》里的画皮,我也愿意吻你。要下地狱的话,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