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二月十六日,王琰终于盼到这一天了,他一早整冠着玄瑞礼服。望着窗外还迷蒙的天色,这才开始紧张,低头看了看手里亲手做好的书刀,正面栩栩如生的燕子以墨翠和白玉镶嵌,反面的“琰”字涂金,耀耀生辉。
紧握书刀沉思了一会儿,他返身来到床榻前,将书刀放在祥云琥珀枕侧边,拉了拉刚被自己压皱的鸳鸯薄褥,被那精致细腻的刺绣吸引了,手指轻轻的在那鲜艳夺目的鸳鸯上抚摸。这是她亲手绣的。
新房内的一切都是阿姊昨日亲手布置的,褥子上是她已折叠摆放好的鸳鸯絮被,光泽柔软的缎面上同样绣着精致的鸳鸯,缎面下罩着象征思意绵绵的棉絮。他伸手拉了拉被角长缀的五彩丝缕,结而不解,今夜过后,他们便是夫妻了。
“阿琰。”王琰的阿姊王秀进新房来再次确定一下有无遗漏,不曾想屋内有人,看清那是今日之后这屋子的男主人后才放心了。
“阿姊……你怎么来了?”王琰脸上有些窘迫的红晕,慌忙起身退离得远远的。
王秀抿嘴一笑,走到床榻来将被褥都整了整,又将锦绣帷幄在金钩上的折痕理了理,瞥见王琰的脸色越发的红润,低头忍了忍笑,来到他面前,伸手又将他的衣冠整了整,“阿姊终于盼到你成亲了。成了家,以后就要收起些游心,要担当起王家的责任了。”她与父亲一样盼这天盼了很久。
“阿姊宽心。”想到这些年自己让阿父阿姊操了不少心,王琰心里一阵愧疚。
“好了,今日成亲有得你累的,先好好歇着去,靖王来了之后你再去陪陪他,还要准备昏时去迎亲,其他的事就不要操心了。”王秀看着面前俊秀逼人的阿弟,心里很是欣慰。
“今日劳烦阿父,阿姊和姊夫了。”王琰诚挚的对阿姊礼了礼。
“一家人客套些什么!赶紧先歇着去。”王秀笑着将他往门口推了推,“新娘子都还没接来,你这新郎官急着守在新房做什么!阿姊再替你们仔细查看查看。”
王琰一阵羞红,尴尬的笑了笑,终是不忍心一人独闲,去了前堂看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仙葩阁。
五枝香,已烧了十多天,浅浅的烟雾慵懒地散着清香,在屋里萦绕,轻烟如梦,清香似幻。谢琬从屋内出来,凭阑透气消愁,林前喜鹊跃枝贪欢。
“姑娘,是时辰沐浴了。”阿荷她从屋内出来,捧着吉服在浴室里放好,回来见姑娘还是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伸手在她眼前扬了扬。
“知道了。”谢琬回过神来,乏力的白了她一眼,郁郁寡欢的进了浴室。
等她出来时,阿嫂已在屋内等候。玄红色礼服以水红色丝锦缘边,将新人衬托得红润艳丽。
“我家小姑真是艳绝蜀都。”谢陈氏啧啧的感叹,谢琬白了她一眼,木然的坐在镜前,任凭她们怎么去折腾。望着镜子里渐渐陌生的脸,惆怅渐浓。
口含鸡舌香,静静地坐至昏时,脚踩着以无色彩为系的圆头漆画屐,纤纤细步行至前堂,辞宗祖,辞父母,辞兄嫂,谢琬不知自己究竟何时已泪眼盈盈。
“阿琬。”谢母抽出丝绢轻轻在她眼角沾了沾,“大喜的日子无须哭。”
“新姑爷来迎亲了。”堂外小僮已欣然来报喜。
遥遥的爆竹声声,瑟鸣竽响,谢琬咬唇紧紧抓着谢母的手不放。堂内只剩下这婆媳姑嫂三人,谢母对她宽慰笑了笑,从宽袖下拿出一方叠好的帛帕塞进她手里,“仔细收好了,进了王家门,到了新房再看。”
“这是什么?”素白的的料子,毫无稀奇。谢琬不解问道。
阿嫂涨红了脸,扭头撇向窗外,谢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仔细收好,到时打开便知。”
见阿琬将其收好在袖笼之下,谢母欣慰的点了点头,搀着她出门,数十僮仆紧跟其后。
新郎已至,门外父兄也久等多时,见几人出来,纷纷上前接迎,一家人围着谢琬。
“进了王家门,收敛些性子,要孝奉阿公,和爱小姑。”阿父阿母阿嫂逐一交代,谢琬一一点头应声。
谢敏送亲,从媒人的手里接过一头已牵在王琰手里的缡带,将另一头递在阿琬手里。
谢琬看了王琰一眼,他满面春风。她微微低头,看着手里的缡带,此生便这样与那个男子永远连在一起了么?
“诶哟,瞧瞧这一对人,真正是阆苑仙葩,美玉无瑕,神仙也艳羡的一对璧人。”媒人笑呵呵称赞,围观众人莫不点头称是。
新人拜别父母,王琰笑意盈盈地走在前面,立在华丽辎车门前,将扶着谢琬登上车,将缡带交与她,去前面的马车领路。
在车帘放下那刻,谢琬留连不舍的回望。如今早已入春,燕儿宇檐下回旋。燕儿,燕儿,你回来了,阿燕却要离家了。
锦帘垂落,将她的忧伤隔在帘内。帘外王琰春风得意接受蜀都百姓夹道庆贺,数十车軿紧随,谢敏护在谢琬的辎车后,也纷纷向道旁百姓回礼致谢,百余僮仆喜随姑娘迁新主,喜乐声欢快热烈。
谢琬扯了扯手里的缡带,在心里将王琰骂了千遍万遍。将缡带往旁边一甩,百无聊赖,突然想起阿母刚才送的那方帛帕,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她从袖兜里将素白的帛帕掏出来,心里正在嘀咕这帕子白得真单调,打开来一看懵了一会儿,回过神来马上吓得胡乱往袖子下一拢。上面勾画着一组赤身的男女……阿母竟给她看这羞人的东西!
她的手在心口上拍了拍,却让砰然的心跳更急促了。她两手捧着脸,滚烫滚烫,肯定红透了。
她闭着眼睛顺着缘边将丝帕叠起来,睁开眼仍见到一角裸露的画面,她羞燥得将其以手指戳进去,用素面将其裹严。放哪儿呢?不能把它扔车上,被人看见她就没脸见人了。藏身上?万一掉出来被王琰看见了怎么办?那个登徒子肯定会笑话她的。
在车内矛盾了好久,只能继续藏在袖兜里了。她将其塞回袖兜,用力甩手抖了抖,没掉出来,她欣喜笑了笑。怕刚才抖动时晃出来了些,她又往兜内塞了塞,确定不会掉,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往后垫上疲倦一靠。
“新人到。”她还没坐稳,听到外面响亮的叫声又紧张起来,手在袖兜下捏了捏,端坐好,闭上眼睛深呼吸。
一阵强光射进来,她眼睛倏地睁开,听到车门口阿荷熟悉的声音,“姑娘,到了。”她心安了不少,将手习惯性的往外一身,宽大温暖的手掌却不是她所熟悉的,抬眼一看,笑呵呵迎在外面的是王琰。
她眉头一耸,差点都忘记今日是他们成亲了。愣了一下,回身将那颜色刺眼的缡带拿出来,将另一头合手搭在王琰手里,借着他的力道下了马车。
王家府前围了比谢家还多的人,都在争相抢前要一睹新娘子的容貌,谢琬耳旁是一阵阵的惊叹和艳羡之声。这本来就叫人害羞,再加上刚才在车内看到的图画,她羞得只想钻回辎车去,可手里紧握的缡带却扭结,另一头还被王琰紧紧的抓着。她只得低着头缓缓的跟着他。
叫堂的人在前面高声唱和着新媳妇来拜见长辈了。王琰侧身望了谢琬一眼,见她刚在谢家门前时还是一副好大不乐意的表情,而此刻娇羞堪比庭前海棠,他心内一阵欢喜。迁就着她的纤纤碎步,徐徐向堂前高坐的父亲走去。
谢琬烟视媚行,眼神只是向高堂之上望去,王琰幼时丧母,堂上只有王父一人。而她此刻无暇顾及的四周却是围满了亲朋好友,纷纷交头接耳的称赞新人。只有一人,虽也是面含笑意,心里却是无比落寞。
靖王,坐在嘉宾首座,自看清王琰右边晔胜春华的新娘便是他城外所遇女子,他便眼前一昏,怎么会是她?她是谢家的女儿?如今成了王家的媳妇?他想忙完这阵的政事再诚挚追求的女子今日已是他人妇?而这良辰吉日竟还是他选定下的!
“新娘子真漂亮,”
“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王家和谢家都好福气。”
……
听着旁人的议论的交谈,靖王含笑点头应对,谁知道他的心在悔,在哭?晚了一步,他竟比王琰晚了一步。
“送新人入洞房。”叫堂的人笑呵呵高叫一声,身边很多人已闹闹哄哄开始涌向新房,靖王在袖下掐了掐自己的手指,笑了笑,对王父拱了拱手,“恭喜王老爷。”
“靖王爷客气。靖王爷百忙中抽身为小儿庆婚,是小儿前世修来的福气。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靖王海涵。”王父躬身揖了揖礼,靖王忙上前搀扶,“王老爷客气,长彦与我以友相伴相称,他成亲,我甚为之喜。”
“小儿不懂规矩,王爷宽厚,念他年少轻狂不与计较。老夫教子无方,今日以酒自罚,亦代小儿向王爷赔罪。”王父听靖王的话后,又低头揖了揖礼。
靖王再扶了扶他的手,说:“今日长彦大喜,我到王府来讨杯酒喝。”
王父见靖王如此随和亲近,便也不再多做虚礼,引路轻靖王赴喜宴欢饮。
酒乃消愁良药。靖王心里颤了颤,扬了扬袖,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