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许多年之后,林新白仍旧深刻地记得在十八岁那年,她是怎样鼓足勇气来到林颂面前的。
她拖着行李箱坐上飞机去找他,她很清楚,一旦出现在他面前,那么不需要她说任何话,他就会立刻明白她多年以来的爱意。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的景象,她的一个人,望着窗外的云层,下定决心孤注一掷令她设想了种种可能。
她见到他该做怎样的表情?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赶她走?又会不会……有那么点感到开心?哪怕只有一点。但是他身边从来不缺少缤纷灿烂各式各样的女生,漂亮的,温柔的,性感的,淑女的……现在的他,是不是也像坐拥天下一般,仍旧活在众人的中心,像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林新白非常不安,她深知自己没有任何优势,甚至,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爱他。
然而当她来到他的大学,当她对他露出胆怯惶恐的笑容时,他回报她的,却是一脸的怔然与尴尬。
那时的他比高中时还要高出一些,人高马大的一米八二,背很直,脖颈又长,只是人有点清瘦,但肩膀很宽,样貌也褪去了稚气与青涩,走气质男路线,总会让怀抱着少女情怀的女生们眼前一亮。
而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位干干净净的女子,小鸟依人,美得灵气,她就好比是一株玉兰,笑的时候连嘴角都闪着清丽的光。
他面露仓皇,敷衍般地向她介绍起自己身侧的女子:“那个,小白……这是佟莹,和我读一个系的。”
名为佟莹的清丽女子对林新白展露出长辈般的笑容,疼爱地捏了捏她的脸:“你是林颂的妹妹吗?真漂亮,要不是你今天过来,他都从来没和我说过自己有个妹妹呢。他这个人,保密工作做得可真好。”
林新白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可又不能给林颂丢脸,便勉强自己笑,笑得嘴角都在疼。那时,校门外有与她同样是大一的新生走过来,笑眯眯地扬起手大声地喊:“林学长,佟学姐,你们又在秀恩爱啦,整天都黏在一起好肉麻啊!”
亲眼与亲耳听到这一切,林新白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林颂的朝三暮四,可这一次,这一次她是来向他坦白心意的,她实在接受不了这种迎接方式。
他那样心不在焉,甚至摆出不耐烦的脸。林新白就算会矫情得觉得心碎,也是情理之中。
晚上,林颂班上的几个好友张罗着小聚,听说林颂的妹妹来了,便也邀请林新白去。在包厢里吃饭时,所有的人都围着林颂与佟莹坐,聊着他们之间懂的话题,嬉笑喧闹,林新白坐在角落里显得那么多余狼狈,她似乎终于明白,她从来就不是林颂的谁。
别人提起她,也只是林颂的妹妹而已,再无其他。
她觉得她应该走了。
这次的到来根本就是个错误。她错得彻底,她不该用行动向林颂证明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大错特错。
所以在林颂将她送回旅馆时,她嗫嚅着说“对不起”,她不该来的。
林颂当时站在门边的逆光处一声不吭,她急了,抬起头开始向他不停地解释:“三哥,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现在就走,你不要觉得为难,是我不该突然跑过来。三哥,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我马上就——”
话没说完,他蓦地就低头吻住了她,并且将她抵到了墙壁上。
面对这份突如其来,林新白睁圆了眼睛,心中满是惊讶与慌乱。可是林颂的那个吻很温柔,令她不自觉地深陷其中,待到漫长的吻结束,她才发现自己早已像个惊弓之鸟般泪流满面。
一抬头,林颂盯着她的眼神有些热,他抵上她的额,对她喃喃地说道:“你别走,留在我身边,哪也不要去。我都懂……你本该早点来的。”
林新白因最后的那句话而对林颂产生了一丝感激,就好像他接受了她,她没被他所抗拒,这令她如同飞上云端。
然而接下来,大概是林颂热情未降,等到林新白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被他压在了床上。说不害怕是假的,可她更怕会失去这次机会,哪怕他能短暂地属于她一个人,即便短短一刻,她也愿意赴汤蹈火。
但林颂太猴急,一时失去理智,根本做不到游刃有余,痛得林新白遏制不住地呜咽出声。
他抱着她,贴到她耳边亲她,做成既定事实才有功夫问她:“小白,我是不是弄疼你了?你是第一次,我太高兴就忘记了……对不起啊。”
他的语气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变得格外地柔和而宠溺,完全不像是在对妹妹讲话,而是终于把她当成了女人,当成了恋人。
诉说情话,声音缠绵,林新白不由得红了脸,摇着头向前偎了偎,直到可以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可是这时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过去。
十六岁时的盆栽事件,那个时候,林颂还只把她看成妹妹。那个时候,林颂的身边依然还有金町。
没错,林新白一直都没忘记过,金町,她曾是林颂费尽了心思去追求的人,也是林颂唯一去主动追求的人。
每当回忆起那些往事,林新白的心中就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由于当年的林新白失手将窗边的盆栽碰掉,黎珩的脑袋便被砸破了口子,幸好伤口不是很深,急急忙忙地到校医院里简单处理了一下,缝了六针又挂上吊瓶,陪同前来的林新白才稍微松了口气。
要不是她的错,也就不会害得人家在晚自习时间里坐在校医院打吊瓶。再看看他脑袋上顶着的纱布,林新白越发觉得罪孽深重,实在是过意不去得很,小心翼翼地走到黎珩身边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饿不饿?要吃夜宵吗?想吃什么?我……我去食堂买给你!”
黎珩虽然求爱不成反被盆栽砸,刚刚又经历了六针之痛,可面对美人那张楚楚可怜又带有一丝忧伤的面容,他摆出一副霸王别姬时的非凡气概,大义凛然地一摆手:“小事小事,不足挂齿。你千万别介意,再说也没多疼,你完全不需要放在心上。饿倒是饿了,不过外面黑,你女孩子家的不能单独出去,要是能有其他人去买点吃的来给我补补就好了。”
陪在黎珩身侧的几名狐朋狗友立刻心领神会,人家都下达指令了,怎么还能厚脸皮地做电灯泡?
于是一边说着“我们去我们去,吃点什么啊?啊!我看买点鸡汤不错!走着!”一边大步流星地冲出病房,由此来为勇士黎珩踩出一条通关升级的血路。
病房里只剩下林新白和黎珩单独相处,一心陷入愧疚的林新白倒没觉得有什么尴尬可言,反倒被歉意冲昏了头,坐到黎珩身边和他套起近乎来,完全忘记眼前的人是因为向自己壮烈告白才被盆栽砸中,丝毫没有戒心地和他进行起初次会谈:“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啊?你好像是楼下那个班的,我记得你物理得过满分,我是我们班的物理课代表,上次去老师办公室送作业时看到了你的成绩,他还向我夸奖过你。”
黎珩的家教很好,不管脑袋有多疼,始终都对她面露微笑。直到最后,他冷不丁地问她一句:“那既然你对我的印象还不错,就干脆答应当我女朋友吧,我还可以免费教你物理,同时买一赠一送一科化学,如何?”
这条件的确让人十分心动,可林新白表示很困惑,他并不了解自己,为什么要让她做他的女朋友?
见她一脸迷茫,黎珩便笑着解释道:“坦白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你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像陈意涵,啊,当然我不是她的迷,我就是很喜欢你。”
这下可好,话一说完,黎珩自己脸先红了。结果气氛暧昧起来,搞得林新白也双颊热辣辣的。
恰逢林颂在这时门也不敲地走进来,见此情景,瞬间眉头一皱,长腿一跨来到林新白身边把她揪起来。
黎珩眼光一瞥,回想起自己就是被眼前这个人无缘无故地揍了两拳,不由心生敌意,于是抬手便去拉住林新白的手打算抢回她,还不忘质问林颂一句:“你这是想干什么?”
林颂眼睛一抬,语气蛮横地说:“不干什么,我带我妹走,关你屁事?”
“三哥……”
三哥?黎珩狐疑地看看林颂,又看看林新白,“他是你哥?”
林新白有些无奈地点点头,林颂立刻得意起来,又拉又拽地打算把林新白拖走,谁知林新白就是不肯走,原因是她要等到黎珩的吊瓶打完。事情因她而起,她不能坐视不理。
看着自己的妹妹跑到别的男生床边嘘寒问暖,再看一眼那男生的鼻子瞬间如匹诺曹同学般伸得老长,林颂真是有飙发不出,只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拉着长脸生闷气。
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虽然他林颂没禽兽到会对妹妹出手的地步,可那也不能由着其他来路不明的雄性来他的菜园子里抢萝卜啊。
更何况那妹妹还不是亲生的,他凭什么把个小美人放身边那么多年,结果便宜都让给了别人?
等等,想什么呢?林颂吃了一惊,他别太龌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考虑谁也不能考虑林新白!又不是饿疯了的大灰狼,简直不可饶恕啊,那么多年的妹妹,他绝不能用下流的想法在脑内将其亵渎!
好在五分钟后,接到他短信的金町一脸不情愿地来到了校医院。
说起金町,她大概是唯一一个在和林颂分手后还能做朋友的女生。
主要原因是她同林家的孩子们都是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太了解林颂了也就不计较是做情人还是做仇人了。尽管她和林家老大林蕤同岁,但她上学晚,所以才和林颂一届。
到了病房,金町和林新白打了声招呼后,便数落起林颂干吗叫她出来,不知道她在上晚自习吗?英语题还没做完几道呢,明天就小考了!不及格了算谁的错!
林颂嬉皮笑脸地讨好道:“无聊嘛,你就陪陪我,谁让你是我最在乎的前女友。”
“哼,油嘴滑舌。”金町狠狠地瞪他一眼。
其实在金町提出分手之后,林颂还曾相当给面子地萎靡低落了好一阵子。虽然振作起来的时间也非常之快,但是,他仍旧希望同金町保持着朋友关系,偶尔见一面,似乎在以此来表示他的舍不得与怀念。
林新白转过头来不再去看他们,抿着嘴不说话,眼神也越发黯淡。
这样的小变化被黎珩敏锐地察觉到,他试探地问了一句:“那位是学姐吧?你们好像很熟,是你哥的女朋友?”
“……哦,是他以前的女朋友。”林新白耸了耸肩膀,失笑道,“反正他交过的女朋友很多,只不过这一个让他比较难忘。”
“你哥的人气很高,女生们喜欢他也挺正常的啊。”黎珩侧过脸,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如果你不是你哥的妹妹,你一定也能做他的女朋友,所以别摆臭脸啦。”
林新白怔了怔,抬起眼睛看着他,黎珩顽劣地眨眨眼:“我开玩笑的,就随便一说,没有恶意。”
林新白不太自然地抿抿嘴角,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看穿了。看来她得小心点,这个表面看上去像只大兔子般温良无害的男生,嗯,好像比想象中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