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明知不该,还是会情不自禁,因为我们都只是凡人。
在厨房忙了好一阵,凌睿熟练地烹调着美食,视线还不住地往外瞥。看含曦始终靠在墙边,安静地陪着他。无端地,凌睿忽然觉得心底暖暖的。
这种感觉……就好像家,在温暖的灯光下,有个人一直陪伴着自己,等待着自己,不管多疲累,总有个地方可以靠。孤单了那么多年,这种感觉对于凌睿来说是难得的,他冲含曦会心一笑。
仅仅只是一个笑容,含曦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盯着他看傻了。
反应过来后,含曦转身逃离,心跳还在不断加快。
她不明白,怎么会有男人连做饭都那么好看。
一会儿,凌睿端着东西出了厨房。
“好吃吗?”凌睿一直没动眼前的食物,交叉着双手,看对面的含曦不顾形象地猛吃一气。他心里觉得很满足,这还是第一回有人这么迫不及待地品尝着他亲手煮出的食物。见她点了点头,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他体贴地伸出手,为她拿走颊边不小心沾上的饭粒。温润的触感由指尖直窜入心底。凌睿怔愣了片刻,他痴神地望着自己的手指,良久,莫名地傻笑起来。
真好,凌睿忽然觉得不那么孤单了。
含曦翻了翻白眼,懒得去研究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撇开下午那个博睿不说,这家伙绝对是她见过最莫名其妙的人。
“为什么总喜欢这样坐着?”凌睿有些不满地皱眉,对于含曦的坐姿很是好奇。刚才在沙发上,现在连吃饭都是,她总喜欢盘着膝盖,蜷缩着。
“习惯了。”咽下口中的食物,含曦回了句,不想说太多。
的确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她与修道院的孩子总没有太多话题,大家都不太理她。久了,她就喜欢一个人这样蜷缩在角落,看着九岁那年目送妈妈离开的那扇窗。这样缩成一团,会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我也一个人住,以后经常来煮饭给你吃。”
凌睿丢下这句类似承诺的话,不再开口。
一直到解决完晚餐,两人之间有些尴尬的氛围终于有些缓和。
凌睿坚决地仰着头,死赖在床上不肯动。
“你理智点好不好,我这里只有一张床啊,怎么收留你啊!”含曦无力地解释着,这句话从刚才开始,她已经说了不下数十遍了,可惜凌睿压根就没听见似的。
“我受伤了,没办法回家。”他说得很理直气壮。
“少来了,不要无病呻吟。”含曦很不客气地将手中的抱枕朝他扔了过去,惹来他一阵鬼哭狼嚎。
这声音太假,含曦压根不信。刚才还能活动自如的人,居然连抱枕的冲力都承受不了。
“我哪有无病呻吟啊!我给你煮了饭,借住一晚总可以吧,大不了我睡沙发就好了。”说着,凌睿终于离开床,跛着脚,装作很艰难地走向沙发,大大咧咧地坐下后,再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了。
“什么叫大不了,哪有让女孩子睡沙发的道理!”含曦感觉自己快被他气炸了,“我可以叫车送你回家。”
她必须坚持,凌睿太捉摸不定,那股始终流窜在他们之间的暧昧气氛让她惶恐。她怕自己会越来越控制不住心里那种呼之欲出的想法。
“你有没有同情心啊,你看我的伤,半夜要是伤口恶化,连个救命的人都没有,多凄惨啊。”
伤口恶化……含曦感觉到自己的脸在抽搐,这家伙以为自己受了多严重的伤吗?这可是她亲自为他打理的伤口,怎么看都只是些不碍事的皮外伤,休养几天消肿了就好。还恶化咧,他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睡吧。”
没有给含曦再次反驳的机会,房间忽然暗了,只有淡淡的月光洒了进来。凌睿关了灯,再也没造次,只是安分地盘踞在沙发上,看起来像是真的累了。
含曦唯有在黑暗中茫然地眨着眼,搞不懂两人到底是什么状况,一切变得好奇怪!原来还想和他理论两句,可含曦看到凌睿那疲倦的模样,忽然有些不忍了,只好偃旗息鼓,认命地往一旁的床上爬去。
今晚的风仿佛都特别柔和,缓缓地吹来,含曦感觉睡意来袭。
“柳含曦,你睡了吗?”
“嗯。”含曦能清晰地听到凌睿的声音传来,她翻了个身,哼了一句,完全没有想要搭理他的意思。
黑暗中传来一道轻笑声,只见凌睿睁大眼看着天花板,独自想着心事,识趣地不再打扰含曦。
他有些搞不懂自己的想法,明明这个时辰是可以回去的,可是自己却忍不住非要赖在这里?按他以前的性格,是不喜欢跟女人亲近的。
可是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女孩似乎不同。从第一眼在教堂见到她,那一身纯白的礼服,甜蜜的笑颜,就让他开始移不开目光了。当得知她只是扮演新娘的演员后,他说不清自己的感觉,似乎是庆幸。
“睡吧,不要想逃避,说不定我们很快就会碰上的。”
沉声低语了一句,凌睿也闭上眼睡下了。他是含笑入梦的,虽然不清楚原因,可是他能感觉到含曦在躲着他,可是她注定逃不掉。
谁让他们有同样的兼职,而且还接了同样的工作呢。
清晨,含曦起得很早,轻声梳洗后,就拿起包准备出门了。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沙发上的那张睡颜,熟睡的他比清醒时更帅气了。本来是看他重伤昏迷,又不清楚他的住址,含曦无奈之下只好将他带回自己的家。却没想到,这样的做法让自己的心更加乱了。只是这次遇见的他很开朗,跟第一次在婚礼上见到时的冷漠做派完全不同。
含曦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这个神秘的大男孩怀有莫名的好感。但是含曦觉得必须要赶紧斩断这刚萌芽的情意。用力地深呼吸后,她关上门。从今天起,她是高中二年级女生——覃丝丝的妹妹,需要住校。下次,当她以含曦的身份再次开启这扇门时,他只是错过了的陌生人了,而关于那句“以后经常来煮饭给你吃”的话,恐怕永远都不会有实现的一天了。
一切都会好的。含曦想着,换上笑脸,打起精神,准备迎接这份新的工作,忘记该忘记的。
真相,都是被隐藏在华丽下的丑陋。
教堂式的校园被青绿的爬山虎包裹着,更显神秘,弥漫着浓浓的古老气息。这是一所拥有百年历史的女校,在本市乃至全国都有极高的声誉。学校很大,穿过长长的林荫道,面前是做礼拜用的教堂。
含曦顿住脚步,仰头看着,朱红色的斑驳墙面让她生出了阵阵亲切感,这里跟她从小生活过的修道院好像。
闭上眼,含曦仿佛还能听见耳边孩子们的笑声,看见蓝修女亲切和蔼的笑容。
这里……更像她和凌睿第一次相遇的教堂。
“柳含曦,怎么了?”问话的是老师,含曦即将插入的这个系的负责老师。
老师姓邹,有着很严肃的容颜,一副大大的眼镜戴上去之后,让她看起来更显刻板。
闻声,含曦转头甜甜地笑,摇着头,纯真得就像只有十七岁的高二女生。
“只是觉得这个教堂好漂亮。”
“是吗?”敷衍地回了一句,邹老师又往前走了起来,这次脚步加快了些许,显得很匆忙。直到步入教学楼,远远地将那个教堂抛在了身后,她才说,“没事的话,不要一个人去教堂。”
严肃的语气像一种警告,让柳含曦眼中利光一闪。不能去的教堂?会跟覃丝丝的死有关吗?
“那个教堂……”含曦眨着眼,仰头看着前头的老师,问得很轻。她柔弱的外表,让人无端地生出怜惜之心,不忍拒绝她的请求。
老师转过头,终于露出第一个笑容:“那是做礼拜的地方,偶尔也会被当作音乐教室使用。”
“谢谢老师。”含曦客气地鞠躬,抿了抿唇角,微笑着不动声色。
对于这个老师的笑容,她实在不想表达任何意见,难怪她不爱笑。那样的笑容非但没有亲切感,反而森冷得让人难受。独自回头,透过楼梯处的格子窗,她又一次望向教堂的方向,被爬山虎紧紧包围住的它更显骇人。她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才发现,教堂四周竟有无数的十字架,多到让人瞠目。
一道如鸟似的黑影没有预期地掠过,含曦抑制不住地惊喊了一声。
她稳住呼吸后再次望去,阳光下的教堂依旧孤单地伫立着。
“怎么了?”老师担忧的询问声突兀地从头顶飘来。
这让含曦又是一阵惊颤,只顾得上傻傻地摇头。她开始肯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这个工作果然是危险的。
午后,她结束了一上午紧密的课程,耳畔皆是同学们的抱怨声。白花花的阳光透窗而入,照在身上暖暖的。
含曦靠在墙上,正考虑着该从哪里着手。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女校的学生,经过早晨老师的介绍,也算是有了初步的了解。那些女孩看起来都很亲切,没有丝毫的诡异,这反让她更觉困惑。覃丝丝是在学校出事的,无疑这些她曾经的同学是最了解她的。
“柳含曦你好,我叫秦梦卿,一起吃午饭吗?”
正当含曦望着窗外出神地独自思忖时,一道格外好听的娇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含曦应声转头,女孩眨着眼笑着。身后有不少同班的同学尾随着,静候着她的回答。
含曦歪着头,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女孩很漂亮,扑闪的睫毛长长的,将黑瞳修饰得更显水灵,粉嫩的脸颊沁水般舒服,尤其是那个笑容……让含曦想到了达·芬奇笔下的蒙娜丽莎。
可是,完美无瑕到太不寻常。
“好呀。”收回思绪后,含曦甜笑着点头。
随即,她立刻收拾东西,亲昵地挽起秦梦卿的手,往教室外走去。蹦跳的步伐显示着她的雀跃,宛如一个初入高中天真无邪的新生一般。
从踏进教室起,每一次课间,含曦都能见到很多同学围着秦梦卿。这么说来,秦梦卿该是这个班的核心,她需要亲近这样的人,方便她调查丝丝的事。
“我可以叫你含曦吗?”秦梦卿一直微笑,转头看着活泼的含曦,试探性地问。见含曦毫不犹豫地点头,她笑得更是灿烂,“我是这个班的班长,也是你那个舍区的宿舍长。以后你要是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哦,你叫我梦卿就好。”
“好啊,谢谢梦卿。”含曦很客气地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她却有些难以自制地沉溺在秦梦卿的笑容中,这个笑容太美,让她有些屏息。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哦。”
秦梦卿也跟着开心起来,冲着身后尾随着的四五个同学宣布着。大伙也都含笑点头,对含曦的出现倒是显得分外欢迎。
到了饭厅已经晚了,没了座位,大家正犯愁。忽然,角落里的女生站了起来,很殷切地冲着她们挥手招呼,让出座位。
秦梦卿牵着含曦的手,领着大家,毫不客气地坐下了。
含曦困惑地看着那个女孩,却正对上一双有些愤恨的眼。她还没来得及去深究清楚那眼底折射出的敌意,女孩就讪讪地端着吃到一半的饭离开了。
“她是……”忍不住,含曦好奇地问,明明都没吃完,为什么要让出座位。
“她叫杜薇薇,一直都这样内向的,是其他班的,不过以后她可是你的室友哦。”
室友?!含曦有些不舒服地皱眉,下意识地,她有些受不了太过阴郁的人。这种人叫人背脊禁不住凉气飕飕,这样的室友究竟是好还是坏,会不会对她有所帮助呢?
“对了。”趁着甚好的气氛,含曦决定问出憋了许久的问题,“那个,为什么老师不准我一个人去教堂,教堂附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十字架?”
刚才还活跃的氛围瞬间凝结,所有人像是僵住了一般,面面相觑,就是没人回答。
我们永远都不知道等待着的真相是什么,只有孜孜不倦地去探求。
“因为……要追悼亡灵。”
最终给含曦解释的人是秦梦卿。她说得很轻声,眉宇间有一抹淡淡的哀伤,是不符合这个年纪的。
即便在大学校园里生活了三年的含曦,也很少在同学的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那么沉重,却又平静。
很快地,秦梦卿又扫去了阴霾,冲着含曦笑开了:“还是听老师的话,不要去那里的好。”
“追悼谁的亡灵?”不死心地,含曦继续追问,她隐约觉得答案有些呼之欲出了。
又一阵静默,这回开口的是另一个女生,娇小的个子,像个洋娃娃。她惨白着脸色,眼里满是惊恐,回答得断断续续:“好多人……所有在学校死去的人……十年间这里死了五个……”
“安宁,没事了。”秦梦卿像个大姐姐般,适时地给出安慰,揉了揉她的发,“那些人全都安葬在教堂附近,所以千万不要去碰那些十字架,听说会被亡灵诅咒的。”
最后,秦梦卿正经严肃地对含曦警告着,却让含曦禁不住在心底嗤笑开了。诅咒吗?她从来不信这些东西,那本来就是骗小女生的传言而已。很多事都是人为的,含曦想,也许她该去那个教堂看看。或者打电话让雷蕾帮忙查查这十年间死去的人,可能会有所突破吧。
这一刻,含曦才发现,有雷蕾真好。
“放心吧,我最怕那些东西了,才不会去呢。”说着,含曦换上怯弱的表情,颤着声,看似神情恍惚。
闻言,秦梦卿点点头,继续吃饭,眼神却总有意无意地瞥向含曦,柔柔的,就像在观赏一件上好的艺术品,又像是充满了棋逢对手的快感。
夕阳渐落,空气里逐渐弥漫着慵懒的气息,还有木头稀松的腐烂气味,说不上的怪异感。这所学校以历史悠久著称,无论是教学楼还是宿舍,都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地板、楼梯都是木质的,踩上去有时还会“咯吱”作响。
越是古老的东西,越是神秘。这里的每一处仿佛都透着值得人深思的秘密。
含曦还是习惯性地蜷缩在床角,翻着学校的地图和简介,那个传说中的室友至今还没回来。这倒让她有些许的放松,演了一天的戏了,好歹也需要透口气,放松一下。
正研究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静谧中骤然响起的音乐声让含曦猛地一惊。睨了一眼来电显示,她放松地笑开了,这大概是这一天来最真的笑容了。
“怎么了?”
“慰问一下你嘛!还习惯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手机那头是雷蕾一贯吵闹的声音,在今天的含曦听来却特别亲切。
“你觉得呢?”
“也是,要欺负你还真不容易。”雷蕾定下总结,寒暄完后才聊入正题,“你让我查的事,我让新闻系的学长帮忙了,电话里说怕你那边不太方便,我发短信给你。那所学校真的很危险,你自己一定要小心些!”
“好。”没有多说,含曦爽快地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等待的时间她径自沉思起来。危险又怎样?从她选择做这个职业时,就已经知道了随时会面临的危险。虽然老板从来不会勉强他们接不喜欢的任务,可是含曦很少拒绝委托人。因为每个人都是带着希望来的,含曦知道自己未必能帮到每一个人,但她仍然不想看到别人失望的神情。
当然,也因为,演员是她的兴趣所在,是她离妈妈更近一些的唯一途径。
没多久就传来短信的声音,含曦迅速地打开手机,屏息看起来。一条条信息入眼,让她觉得连这屋子里的空气都是冷到叫人发颤的。
雷蕾调查出的结果非常详细,短信里说:“第一个是在十年前,一个女孩掉入湖里溺亡;第二个是七年前,有个系的见习老师跌落楼梯摔死;五年前,一个女孩在湖里溺亡;一年前,一个女孩在湖边上吊而亡;最后就是覃丝丝,从高空坠楼而亡……这些事故,最后都定性为自杀。”
这一连串的死亡事件背后仿佛都透着不寻常,覃丝丝父母的怀疑不是没有理由的。依照雷蕾给出的信息,当时的报纸上、电台上都有报道过这些事件,那些死者的家人也都异口同声地咬定自己的女儿开朗活泼,绝不会自杀。
“十年间死了五个,三个在湖边……”含曦审视起了手中的学校地图,找着湖的具体位置,不自觉地呢喃出声。
她被突然响起的开门声惊住,赶紧闭上嘴,整理了一下思绪,静静等着门外的人进来。
果然,没多久杜薇薇就抱着画板,一脸疲惫地进来了。
“你好呀。”含曦起身将手机藏于背后,熟练地操纵着键盘,凭感觉删除了信息。带着笑,她主动问候着,怎么说都是要相处一段时间的室友。
她可不希望永远在中午的那种低气压中生存。可惜,对方并不领情。
杜薇薇小心翼翼地放下画板,猛地推开含曦,吼道:“走开,我不想跟你说话,也不希望有别的人闯入这间宿舍!”
含曦被推得一个不稳,跌在床上。
含曦没有出声,暗暗地打量着杜薇薇的神情,充血的眼很是骇人,仿佛这间宿舍是属于她的私有物般,或者,更适合的说法是,这是她的世界。
含曦能体会这种感受,她的世界也曾经不希望有任何人侵入。
突然,她记起放学后,秦梦卿带着自己回宿舍时说了,这里原来是覃丝丝的房间。丝丝的死会跟这个极力排斥陌生人闯入的女孩有关吗?
窥探得太过入神,等到含曦反应过来后,正对上杜薇薇的眼,同样的窥视让她心底一惊。随即,她便镇定自若地收回目光,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
她起身咕哝了一句:“那我不打扰你,我出去逛逛,等你睡了我再回来。”
不需要自欺欺人,当重遇的时候,欣喜会将你瞬间淹没。
借着昏黄的路灯,含曦辨认着方向,总算是找到了那面湖。湖面被荷叶铺满,树影憧憧交错,她不自觉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稳住呼吸后,含曦还是决定继续往前深入。这里死了三个人了,或许会隐藏着什么。
四周很静,有微弱的蝉鸣,一切看似很寻常。阵阵凉风袭来,让湖水漾开层层涟漪。湖后是幽深的树林,不算太大,可在这黑幕映衬下,像是能吞噬这一切。
这面湖应该很深,也许是考虑到景观上的和谐,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岸边的泥土有些松软,确实不能排除有人会失足跌落的可能。可是若换作上吊的话,就很难做出合理的解释了。
含曦蹲着身,查探地上的泥土,脑中不断地浮现出各种设想。怎么也无法把罪名归咎到那些无邪烂漫的女孩身上,她们的笑如果都是伪装出来的,那就太可怕了。
她想得正投入,一阵哀鸣划破静寂。
含曦警觉地抬起头,可还没来得及分辨出那道类似鸟鸣的声音,黑影便倏地朝她袭来。她本能地伸手去挡,身体往后倾,避让着。
眼见就要跌入湖中,没料却落入一个颇为厚实的怀中,怀里的温暖唤醒了她压抑良久的记忆,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没事吧?”询问声从身后飘来,低沉的,却带着浓烈的担心,没多久又径自抱怨开了,“都已经知道这里的泥土容易让人脚底打滑,干吗不早点离开。”
是男孩的声音!含曦如遭电击,一震,猛回头。身后的人穿着校服,身材却魁梧得不成比例,偏偏乌黑长发下的那张脸尤为好看,甚至胜过真正的女孩。眼角微挑,说不出的妩媚。
抑制不住地,含曦大笑出声,准确无误地认出了对方的真实身份。笑了半天,又被他这身打扮惊到了。
“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好……好好笑……哈哈哈哈……”
“再笑我就推你下去!”凌睿不再刻意装细嗓音,憋了一天,着实难受。他不自然地拉扯着身上的衣服,无疑,含曦肆无忌惮的笑声更让他觉得难受。他瞪大眼警告她,表情里却不见丝毫的威胁成分。
没隔多久,他竟陪着含曦一起笑开了。虽然早知道会在这里碰见她,可真正遇见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分外开心。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这里是女校啊!”笑久了,连气都快岔了,含曦才收敛了几分,正经了起来。
凌睿没急着回答,只警惕地望了一眼四周,拉起她就走:“先离开这里再说,这里的乌鸦太不安分。”
说着,他大步跨着,瞧见不远处路过的同学投来的惊讶目光,才稍稍放小步伐。这模样又把含曦逗笑了,方才的害怕也瞬间一扫而空。看着那道背影,没来由地,她觉得心底一暖。这次的工作哪怕再危险,她都不再害怕了。
是因为有他吗?
一直走了很久,到了平日白天都鲜有人光顾的角落花园后,凌睿才停住脚步,拉着含曦在一旁的长凳上入座,发泄似的脱下外套,死命瞪着。
这该死的装扮,可把他折腾死了。如果不是老板那句“我派去的女孩可能有危险,你去帮一下忙,她叫柳含曦”,打死他也不会接这次的工作。
“以后别一个人去湖边,太危险了。”
那么清晰可辨的关心让含曦心头一暖,她笑着看向凌睿。本以为不见面就可以切断联系,没想到还是再次相遇。
在这样的忧心忡忡下,含曦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要去那儿?”
“还不是跟你一样,接了工作呗。”凌睿看着含曦,越想越觉得不爽,为什么同样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就那么协调,“早知道扮女生那么难受,我就该推掉的。”
“你是同行!”含曦惊呼出声。
当真是被这消息震到了,她设想过无数的可能,偏偏没想到他们竟是同行。
凌睿顽皮地睨了一眼惊到合不拢嘴的她,眨眨眼,轻弹了一下她的鼻子,很是宠溺:“是啊,不然我怎么可能去那婚礼,婚礼上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不然,我怎么可能成了柳如烟的男朋友,拜托,我们年龄相差好多,压根扯不上关系。”
“可是那天在休息室外,我明明听到你说爱她……”
“笨,那是在帮阿姨背台词!”凌睿毫不客气地赏了她一记栗暴。
“你不是妈妈的男朋友!”含曦揉着头,失声喊道,有些忘了场合。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里涌起的轻松和畅快,仿佛被堵了许久的地方,终于打通了。
“妈妈?”她吼得那么大声,很难让人忽略掉话里的每一个字。凌睿皱起眉,望向她,终于明了几分。难怪她也姓柳,和柳如烟还长得如此神似,就连签名语气都模仿得这么相像。原来这么回事,开始他还以为只是职业习惯呢。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惜为时已晚,含曦也无意跟眼前这个男孩隐瞒,她暗淡着眼神轻点了一下头。模样很是惹人怜爱,凌睿伸出手,搂了搂她的肩。
对于她的这抹哀伤,他能感同身受,柳如烟从来都没承认过自己有女儿。这么说来,她也和自己一样,是个见不得光的人。
好在含曦比他幸福,她至少知道自己的妈妈是谁。而他,从小就不知道父母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扔下他。
“没事了,至少你还能生活在妈妈身边。”凌睿尝试着安慰她,笨拙的,手足无措。他可是从来没有安慰过女孩子,就算有,也是为了工作。可是面对含曦,他不想有丝毫的伪装。
“我本来就没事!虽然妈妈从小就不在身边,可是修道院的修女们都对我很好,而且……现在妈妈回来了,一切都好了!”含曦仰起头,倔强地回应,这些年她早就习惯了。只是第一次能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是柳如烟的女儿,而对方也全然相信,她免不了有些感动。忽然她又忆起了更重要的事,“那妈妈为什么要你假扮男朋友?”
“我只能说是为了隐藏她和一个高官之间的恋情。”
“是谁?”
面对含曦急切的追问,凌睿能理解,可他却无法说,只好皱了皱鼻子,不满地瞪视着身旁的女孩:“喂,我是有职业道德的!”
“哼……”含曦赌气似的别过头,也不再为难凌睿,她很明白这个行业的规矩,不能随意透露委托人的信息。
“好了,好了,顶多明天请你吃午饭。”
“我舍身继续扮女装陪你一起调查。”
“工作完了,带你出去玩。”
……
凌睿试图不断地用其他方法哄着含曦,那种熟悉感就像天生的一样,仿佛他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却无端错过了很多年。
入夜的花园里,在凌睿不遗余力的游说下,含曦再一次放声轻松地笑了。
清脆的笑声回荡着,就像彼此心头都萦绕着的那种感觉一样弥漫不散。
有时候,喜欢上一个地方,只是因为一个人。
有了凌睿的介入,本来混沌不堪的事虽然依旧模糊,可含曦却觉得轻松了不少。有时,她甚至会忍不住幻想,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她只是个平凡的大一女生,谈着寻常的恋爱,爱着寻常的人,满足于小小的幸福,这样该多好。
校园里,他们开始形影不离,为了查探覃丝丝的事,他们总是一起出现在各种场合,每天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含曦终于明白,原来婚礼上那个冷漠的凌睿只是为了演戏。最近的他给人的感觉是随和的,他开始熟络地叫她“含曦”,没事就爱玩她的头发,甚至偶尔会自然地搭着她的肩。这些不经意的小动作在女校里司空见惯,可是含曦却清楚,凌睿是男生。所以每当他体贴地为她披上外套,替她吃掉她不爱吃的东西时,她总抑制不住心跳,她知道自己没药救了。贪心的她只是希望这样迷恋片刻也好,就算跨出这个学校,等到所有事结束后他们不再有任何关联,拥有这样的回忆也好。
就是在这样懵懂和不知不觉间,有种甜蜜的情愫正在滋长。即便他们谁都没有说开,可它已经落了地,生了根,烙印得越来越深。
通过含曦的介绍,凌睿和秦梦卿也渐渐熟悉了,他们常一起聊天。借着覃丝丝妹妹的身份,含曦可以如同一个好奇的小女生,带着仰慕姐姐的眼神,从秦梦卿口中知道不少关于覃丝丝的事。
秦梦卿在这所学校有独特的人气,很多人都喜欢她,有她在的地方总是围着好多人。尤其是午餐时间,气氛总是格外热闹。
就像此刻,安宁正使出浑身解数缠着秦梦卿:“梦卿,求求你了,就当帮我嘛。”
“可是我好久没演话剧了……”说这话时,秦梦卿的眼神有些闪烁。
周围也忽然陷入了沉默,像是都忆起了什么事般。这异常的气氛让含曦和凌睿警觉地相视一眼,有种默契在两人间流动。
凌睿故作不经意地笑了一声,插入话题:“我也想看你演话剧,很久没演了可以排练啊,离校园庆典不是还有段时间嘛。”
“是呀,如果梦卿能演的话,我们这次一定轰动,就像以前一样……”
“别提以前。”安宁忽然一改柔顺,厉声制止了别人的议论。她看着秦梦卿,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好像以前曾经发生过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出乎众人的意料,秦梦卿居然点头了,冲着凌睿笑得灿烂:“好呀,我演!凌睿,你和含曦记得来看哦。”
凌睿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愣愣地点着头,含曦斜着眼睛看着他,不怀好意地笑。
为了即将要举行的校园庆典,安宁求了秦梦卿好几天了,都没什么结果,一直被秦梦卿委婉拒绝。没想到,凌睿才一开口,秦梦卿就像被蛊惑般地答应了。这其中透出的原因不需要太明了,含曦能猜到,秦梦卿最近很黏凌睿,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不自在。
正对上含曦调侃的眼神,凌睿瞪了她一眼,不甘地别过头。说不清为什么,他总觉得想看见含曦难受的表情,想从中寻找到一丝她对自己非同一般的在乎,只可惜,似乎什么都没有。
顺了一口气,凌睿知道有些事急不来,尤其是含曦这样缺乏安全感的女孩。
他不也是慢慢才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心吗?他喜欢她,就这么简单,而事实他也能感觉到,她对他也并非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再次和含曦对视时,两人都理智地埋葬了那些不合时宜的暧昧,两人都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些女孩对以前的事那么忌讳,究竟以前发生了什么事?
话剧社里难得的安静,大家都还没有来。为了筹办校园庆典的话剧表演也都累了好些天了,含曦有空就会带着凌睿来帮忙,总是像现在这样,趁空拉着秦梦卿闲聊。
秦梦卿忽地起身,缠住凌睿,撒娇道:“马上要演出了,我试装给你看好不好?”
“哦……好……”凌睿答得有些不自然。
他眼神控制不住地瞥向含曦,最近的秦梦卿对他特别亲近。好几次,他想避都避不开,就算明知道是工作,他还是会不经意地在乎起含曦的想法。
可那丫头每次都像没事似的,自顾自地退到一旁看着戏。她的心思,他一直都猜测不清,游移着,若有似无的暧昧。
“梦卿,梦卿!”还没等秦梦卿走进更衣室,外头就一阵喧闹。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堆人涌了进来。
含曦疑惑着,和凌睿面面相觑,都暗自祈祷着,别又有谁出事了。幸好,社员们的回答让含曦松了口气:“杜薇薇生病了,四凤的角色她可能演不了了。”
“生病!”秦梦卿顿住脚步,秀眉轻皱,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有些乱了方寸。再过一个星期就要公演了,《雷雨》这出剧没有一定的练习和基础本来就是诠释不出的,何况还是四凤这么重要的角色,也难怪她会急成这样。
含曦待在一旁,悠闲地晃着腿看向窗外,乐得置身事外。
“没关系,让含曦来演。”没多久,秦梦卿就下了决定。她温柔的嗓音,大方的笑容,足够压住阵脚。
“可是……我不会和她搭戏啊……”饰演周萍的女孩垂着头,有些抗拒。
“那就让凌睿演周萍,她和凌睿认识那么久,有默契。你最近也累了,休息一下吧。”秦梦卿依旧果断,其他人纵有再多意见,也在秦梦卿温婉的笑容下,也不好意思再反驳。
倒是含曦本能地推说:“我不行,都没演过话剧。”
说着,她下意识地凝视着凌睿,希望他帮忙游说。她这身份压根不适合太露锋芒,可偏偏一牵扯上演戏的事,她就会控制不住地铆足劲上。还有他,要是扮演起周萍,那身份不就露馅了!
无奈,这只是含曦一个人的担忧,凌睿只是笑着冲她耸耸肩,一副恶作剧的表情。
原是想继续推辞的,可秦梦卿抛出的话让含曦立刻改变了主意,重新审视起这个女孩。
“你可以的,每次我们排练的时候,我都能看见你眼睛发亮,我相信,你演起来一定很棒。”
这么微小的细节,就连凌睿都忽视了,可秦梦卿却看在眼里,这让凌睿猛地锁眉,无声关注起了秦梦卿。
催促下,含曦还赶鸭子上架,穿上了四凤的戏服。她歪着头,斜坐在舞台边,剧本在她手中就像玩具似的,被随意敲打着,却始终没有多看一眼。
“哇,凌睿穿上周萍的衣服后,好像真的男生哦。”
“是啊,凌睿身材高挑,扮演周萍再适合不过了。”
一声声议论传来,凌睿莞尔,一副女孩才有的绝美笑容,细声接了一句:“说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孩长得像男生,这可不算夸奖哦。”
“她们开玩笑的,只是没有见过有人可以忽而美艳,忽而又帅气的。”听凌睿的口气,似乎隐含着一些怒气,秦梦卿赶忙打起圆场。
含曦苦笑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不知道该说这些女生笨,还是凌睿的演技太好。明明穿上周萍的衣服后,一眼就能瞧出凌睿是个男生,她们居然都还浑然未觉。尤其是……秦梦卿看凌睿的眼神让含曦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甚至觉得背脊凉飕飕的。
在秦梦卿的指挥下,大家很快就各就各位开始排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