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避孕药：想还你个清白不容易】
2011年10月2日，我的生日，虽是国庆假期，下午照常出诊，本来和几位研究生说好早点儿看完门诊，我请她们吃晚餐，就当庆祝自己的生日。但是节假日反而是患者最多的时候，打开电脑，就已经有60位患者在排队等待了。看来晚上只能去医院旁边的小吃一条街吃碗潮汕粿条了。没办法，晚餐计划泡汤了。对医生来说，不按时下班、不按时吃饭已经是常事。
下午五点半左右，第40号患者，26岁的芊芊首次踏进了第九诊室，我和当时还在读研究生的“十三花妹”卜亚丽接诊。中医四诊的首诊就是望诊，我抬头看了一眼芊芊，眼球刹那间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这是位美丽动人的姑娘，虽然她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忧伤，但漂亮程度已超过我心中某位明星女神了。
因为是首诊，我和亚丽按部就班地接诊。芊芊，结婚已经两年半，婚后前半年不想要孩子，一直避孕。自从两年前开始准备要娃，一贯月经正常的她竟然出现了月经紊乱，要么两三个月不来，要么就来个不停。
“叶哥，很烦啊，原来月经好好的，不知为何，开始想要生孩子后就变得乱七八糟了。”芊芊的声音很好听，相信她歌声会像百灵鸟一样。我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问她在要宝宝之前采取了哪些避孕措施。芊芊说经常服用紧急避孕药，几乎每月吃一颗。
“这有关系吗？”芊芊迷惑地问。
当然有关系！紧急避孕药的过度宣传，让一些女性避免了怀孕，却也让很多无知的姑娘因此而受到伤害！虽然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确实有很多女性吃了紧急避孕药却没什么问题。但数年后临床发现，不少月经不调的姑娘与既往经常使用紧急避孕药有关。这种不良影响并非在停药后立刻出现，可能过数月到半年，也可能过一两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后才出现。芊芊用了紧急避孕药半年，现在出现了月经混乱，能说没关系吗？
当然，作为医生，我不可能当场就肯定地给患者下结论，患者的心情、所处环境、当下季节等因素，也都可能影响到月经的正常周期。有位不孕症的患者，原来月经一直都正常，从结婚后的第一个月开始，月经就乱了，并且越来越乱，使用了各种中西药都没用，后来进行了诊刮止血，可是诊刮的内膜病理报告显示她的子宫内膜是正常的。但她的月经就是紊乱，这样当然无法怀孕，后来借助试管婴儿技术，完成了生育的事情，可生完孩子后，她的月经还是紊乱的！
结婚本是件开心的事情，可是却成了她长期月经不调的诱因。中医讲，阴平阳秘，精神乃治。从精神层面理解，一个人不管面对何事，都必须保持心平气静的状况，才不会得病。过悲伤身，这谁都知道，但是过喜也伤身，很多人却难以理解。作为女性，因为有经、带、产、乳这些特殊的生理特征，凡事更需要理智平静对待。所以上面讲到的女性长期月经紊乱可能与心情、情绪有关。当时我无法确认芊芊月经失调的明确病因，除了长期使用紧急避孕药外，我猜很可能与她的心情有关。后来发生的一切，更证明了我的猜测。
“芊芊，把你的检查单拿出来。”
虽然当时我属于中医，但是对患者做的辅助检查还是需要认真对待的，中医一样可以运用现代的检测技术和其他科技。现代社会，医生如果还把中医诊病停留在三根手指头上，这就不是真正的中医，而且最终只能让中医走上不归路。脉诊属于中医重要的诊病方法，可以判断气血、脏腑功能情况，有助于辨证给出方药，但是脉诊也有缺陷。
中医有“有诸内，必形诸外”的理论，也就是说，如果人体内部有病变，可以通过脉诊和望诊得到判断，临床实践也已证实，但是对于生殖领域，却是误诊较多。比如影响生育的棘手疾病之一——子宫内膜异位症，特别是腹膜型子宫内膜异位症（可参考《怀得上，生得下》前两本，后简称《怀得上，生得下1》《怀得上，生得下2》），如果不通过现代的腹腔镜技术辅助检查，是无法判断的。很多传言说某医生可以通过摸脉“摸出”子宫内膜异位症，“摸出”盆腔炎引起的输卵管堵塞等，对此我只能说两个字：瞎扯！
中医讲，男精壮而女经调，有子之道也。要想进行正常的生育，男方精子必须充足强壮，虽然男性每次排精有上亿条精子，但经过女性生殖道的层层考验，最后只有极少的“精英战士”能到达输卵管，也只有这些“精英战士”中的第一名才可能穿透卵子的防御罩，与卵子结合在一起，形成受精卵。“女经调”并非指女性月经必须每月来潮，而是指月经有规律、有排卵。
除此之外，通道是否正常也是重要的一方面。任何涉及生育的问题，男方的精子检查，女方的内分泌检查，以及输卵管的检查是最基本的检查。
【绝对干净的阴道是不存在的】
现实中，常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一开始找某个正规或非正规的中医看，可能他一搭脉就说“你宫寒啊”“你气血不通啊”“你湿气重啊”等。然后开一堆中药、中成药让你吃啊、泡啊、洗啊、敷啊，从此每天忙个不停，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怀孕遥遥无期。等到换西医看了后，又被告知“你啊，浪费时间了，耽误了”“早就应该怎样怎样了”。
我从事中医26年，接触并从事现代生殖专业十多年，可以告诉大家的是，宫寒也能怀孕，气血再不通也能怀孕，湿气再重也能怀孕，怀孕这件事与宫寒、气血不通、湿气重常常无太大联系。中医的这些说法不能作为诊断不孕的依据。当然，传统的中医会对我这样的观点表示异议，但是只要接触过一定现代生殖观点和知识的中医，都会赞同我的观点。
而如果先是找西医妇科医院看不孕的话，经历可能就是：医生先给你验个白带，只要发现阴道有些不干净，清洁度3度或者4度，立刻开吃的、塞的药，并被严肃地告知，炎症如果不处理，就怀不上。因此可能得出结论：不孕，原来是阴道炎惹的祸。接下来就老老实实拿着各种塞阴道的栓剂、泡沫剂等，每天洗阴道、塞阴道，可是，一段时间后一检查发现：糟糕！清洁度还是3度甚至4度！怎么办？
其实，成年女性的阴道有些不干净是正常的，很多细菌维持着一种平衡状态，确保人不会得病，但是如果人为地把这种平衡给破坏了，本来没病的，可能从此就开始生病了。
如果我是女性妇科医生，我会告诉患者：“我的阴道有很多细菌，清洁度也是3度，但没有不适或者阴道不需要手术操作的话，我是不会随便给自己塞药和吃药的。”
很多年前，我曾经接诊一位不孕的年轻姑娘，因为新婚体检发现了阴道清洁度3度（按照书本知识确实属于炎症范围，但作为科普图书，不应该只告诉读者各种教条化的东西，应该把理论和临床实际结合在一起编，比如在说明清洁度3度属于炎症范围时，是否也应该注明，如果没有任何不适，就不属于炎症呢？），竟然长期用各种消炎药，塞啊、吃啊，足足用了9个月，结局是：阴道清洁度不再是3度，而是4度，并且念珠菌反复发作，虽然后来经过连续半年的抗真菌治疗，治好了，可是这对新婚夫妻由于这件事在新婚后15个月不能同房，等到一年后又发现女方不孕。后她到第九诊室找到我，我经过检查，诊断她是输卵管积水。
女方术后虽然进行了中医治疗并最终选择了试管婴儿之路，但是两次移植失败后，男方家以男方是独生子为由提出离婚。天意弄人，注定让这姑娘经历这样的人生阶段，但是她的悲惨经历与之前的“合乎规范”的治疗难道没有半毛钱关系？应该人性地、灵活地应用医学规范，死板地使用规范，规范也就变成坑人而不是帮人的工具了！作为这位女性的主刀医生，无法让她获得生育能力，至今令我深感难受与不安。因为她，我开始重新思考妇科的各种规范究竟能给临床带来什么，也因为她，我开始了医学上的“不入流”思维和实践。虽然我跟她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也不知道她过得如何，但是我衷心祝愿她能过得好！
如果比较幸运，阴道检查清洁度2度，可是麻烦很可能还会来，比如医生检查后说：“你宫颈糜烂了，不处理你怀不上的！”心想：天啊，宫颈烂了，那还了得。从此内心深处印下了四个字——宫颈烂了，并因此坐立不安，精神恍惚，甚至影响夫妻正常的日常生活，在医生所谓的合理治疗建议下，有多少钱就掏出多少钱。结果，当找到正规的、有良心的医生一查，发现所有迷惑都是浮云，根本就不需要管“宫颈烂了”的问题！（有关子宫宫颈问题可参考《怀得上，生得下1》《怀得上，生得下2》）
好不容易挨过阴道、宫颈这两关，医生接着建议做个支原体、衣原体检查吧。很幸运，阴道清洁度2度不是3度，宫颈也很光滑，衣原体阴性，但支原体阳性！打击又来了，医生又说，支原体不转阴性的话，会不孕，即使怀孕了也会流产，就算不流产，孩子生下来也会发育不好，智力不好，等等。心里一下子没了着落，从此踏进了“吃消炎药”的大军之中。（有关支原体、衣原体也可以参考《怀得上，生得下1》《怀得上，生得下2》）
我再强调一次，如果我是女性妇科医生，即使我也不孕，我也不会因为支原体阳性而给自己开消炎药吃！
既然找中医担心，找西医也担心，那么直接找生殖科医生吧，可是当找到生殖科医生时，如果找的是思维比较宽广、比较人性化的生殖科医生还好，他会判断你适合自然怀孕还是需要辅助生育，如果是一般的生殖医生，他们可能默认你是奔着辅助生育技术来的，也就因此引导你往辅助生育道路上走，而不再提你能否自然怀孕的事情。
【不辨体质的中医疗法是对身体不负责】
脑中思绪万千，芊芊的诊疗还在继续。当我让芊芊拿出各项检查报告时，她的回答让我惊讶：“叶哥，我没做过检查。”她一脸茫然。
我觉得奇怪：不对啊，月经紊乱加不孕，医生没理由不做检查啊。
“那把你看过病的病历拿出来吧。”有时，既往的病历资料也可以帮助医生找到一些疾病的蛛丝马迹。
“没有病历，每次都是医生看完，我拿完药就走。”芊芊说。
这下我终于知道了，芊芊肯定是找民间“神医”或者所谓的“退休老医生”看的病，基本上，正规医院都会有门诊病历。
西医诊治虽也有弊端，但因为基本都是采用模式化诊断治疗，所以相对而言较少有坑人的机会。但中医不一样，随时随地可以坑人，并且被坑的人有时是有苦难言。正因为如此，本应光明正大地发挥特色和优势的中医，如今屡遭诟病。这些年，中医西医之争很激烈，甚至激烈到有打架的趋势，但我基本不参与。中西医技术没什么好争论的，用之得当就医人、救人，用之不当就会伤人，甚至杀人。至今，依然有中医在宣传一些所谓的生男生女秘籍，竟然还有那么多人相信，甚至置自己的健康、生命于不顾，乐呵呵地把钱财主动给了这些坑人的“医生”，真是让人无语！
只要不孕就必宫寒，宫寒就必温宫，温宫就必用名贵的中药材。这是那些坑人的中医的套路。
两年前，一位叫蔓安的姑娘找我诊治，她说她痛经10年，不孕2年，曾经找某地据说是很有名的退休中医教授开药治疗。挂号费500元，一张水煎服的处方，27味药，每剂药1300多元，每月吃15剂！蔓安吃了1年，出现了严重的失眠和神经衰弱，经过检查，她的转氨酶水平高出正常值3倍，B超显示，子宫均匀增大如孕10周，肌层回声混乱不均，加上她长期痛经，可以明确诊断为子宫腺肌病——生育上最让人头痛的疾病之一。
因为蔓安年轻，才26岁，我让她做了输卵管造影（用来检测女性输卵管通畅与否的一种方法），发现她左侧输卵管近端堵塞，右侧远端积水，这样的结果，吃再多的中药能怀孕吗？
我问蔓安：“之前没和医生说要怀孕的吗？”
“有啊，叶哥，第一次看就跟医生说明不孕了，但医生说我宫寒，吃中药调理好就可以怀孕了。”蔓安一脸无辜相。
因为对方是名医，挂号费500元我觉得没什么，但是一个正规的医生草率地把宫寒作为一位严重痛经和不孕的年轻女性的诊断治疗依据，实属不该，也不妥。这位名医可能是一名对现代生殖技术和观念完全不懂的中医，但是中医里的经典理论“男精壮，女经调，有子之道”总该知道吧？蔓安除了痛经、不孕，其他月经情况都是正常的，至少也应该让蔓安的丈夫做个精子检查吧。两周后蔓安丈夫的精子报告显示：总活力15%，A级精子[1]4%，畸形精子99%，不液化。
如果蔓安一开始就接受正规的不孕不育检查，就不用白吃一年的名贵中药了，也就不会出现严重的不良反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