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伐尔求职的前七家都拒绝了他。第八个地方有些与众不同,他们什么问题都不问。他们往他嘴里伸进根棉签,让他在一间很大的接待室里等了一个小时,大部分人之后被要求离开。又等了一个小时以后,他们叫了他的号码——204394——并告诉他,他们可以雇用他到一家医疗研究机构工作,然后他们告诉他薪酬。然后他就迫不及待地签下了协议,急得甚至伤到了手。
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好运。他以为条件会很差,但他错得不能再错了——实际上这里的条件简直是在度假。可现在他全搞砸了,他们肯定是要把他踢出去了。他们叫过他的号码了,而他没按时报到。
也许他攒下的钱已经够买一块新田了,也许他还能找到另一家研究机构。他曾听说过那些大企业会彼此通气那些差劲工人的黑名单。那些人到哪儿都找不到工作,简直是自取灭亡。
“你们还在等什么!”那个男人叫道,“找个座位。”
吉伐尔和另外五十来个白衣赤脚的“工人们”争抢着椅子。人们用手肘互相推搡,好几个人都跌倒了。看起来每个人都能找到一把椅子,唯有吉伐尔例外。每次他走近一把椅子,就有人在最后一刻先坐进去。如果他找不到椅子会怎么样?也许这是个测验,也许他该……
“各位,放松,放松。当心设备。”那男人说,“只要找把最近的椅子就好。”
吉伐尔长舒了一口气,朝下一排走去,也坐满了。在最后一排里,他找到了一个座位。
又进来一群勤杂工,他们穿着长长的白色大褂,带着平板电脑。一个看起来蛮年轻的女人走到他面前,把那些袋子连到他胳膊上的阀门上,然后把那些圆形的探头贴到他身上。她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就走到他旁边的椅子去了。
也许只是一次新的测试,他想。
他突然觉得昏昏欲睡。他把头往后靠去……
吉伐尔醒来的时候还在同一张椅子上,那几个袋子都被拿走了,但探头还连着。他觉得头昏脑涨,浑身无力,好像感冒了似的。他努力想要抬起头来,头太沉了。一个白大褂走了过来,用一个手电筒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拿下那些探头,让他起来,跟其他人一起站到门口去。
他站起来的时候,两腿一软,差点摔倒。他抓住椅子的扶手,稳住身子,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向人群。他们看起来半梦半醒似的,一共大概有25个人,是进来人数的差不多一半。剩下的人呢?他又一次睡过头了?这是惩罚吗?他们会告诉他原因吗?一两分钟后,另一个男人加入进来,他的模样看上去比吉伐尔和其他人更糟糕。
勤杂工们带着他们穿过另一条长长的走道,进入一个他以前从没见过的奇怪的房间。这个房间空无一物,墙壁十分光滑,他感觉这里像是个保险库之类的地方。
几分钟过去了,他竭力克制住想坐到地板上的念头,还没人告诉他可以坐下。他站在那儿,耷拉着沉重的头颅。
门打开了,两个孩子被送了进来。他们不会超过七岁,顶多八岁。保安们让他们留下和这群人一起,“砰”的一声关上门走了。
那两个孩子没被麻醉,至少吉伐尔以为没有,他们看起来是清醒的。他们迅速地走进人群中,从一个人面前跑到另一个人面前,试图找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吉伐尔觉得他们快要哭出来了。
他听到房间的另外一头有机械的响动声,像是个绞盘。几秒钟之后,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放下来。他的脑袋好重啊,他费劲地抬起头来,几乎看不清那个东西。那东西看上去像是个巨大的、铁质的国际象棋小兵,不过顶上是平的。也许有些像一口钟,但它边上是光滑的、笔直的。那东西足有4米高,一定很沉,因为放下它所用的四根缆绳都非常粗大,周长大概有25厘米。离地面还有大概6米时,它停了下来,有两根缆绳沿着墙上一条吉伐尔之前没注意到的轨道继续往下。它们移到跟那个巨大的机器几乎同高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看着像是收紧了些,从两边把那设备固定好。吉伐尔紧张地仰望着,从机器顶上又有一根缆绳蹿了出来。这根比边上的几根更粗壮。和其他几根不同的是,这根不是金属的,甚至都不是实心的。看上去里面是一捆电线或者是计算机数据线,类似于某些电子产品里的排线。
那两个孩子在人群中停住不动了。所有的大人都在努力望着上头。
吉伐尔的眼睛适应些了,现在他能分辨出在那台机器的边上刻着一个标志。看起来有些像是纳粹的符号,那个……他想不起叫什么了。他觉得好困。
那台机器暗沉沉的,不过吉伐尔觉得他能听到一阵微弱的悸动声,仿佛有人在有节奏地敲打着一扇坚固的门板——嘭,嘭,嘭。也许是像那台拍照的机器的声音。这是一台特别的摄像机吗?在拍集体照?那嘭嘭声每秒钟都在变强,然后那颗巨大的卒子顶上发出了光——显然它顶上开了些小窗。那橙黄色的光线随着嘭嘭声的节拍闪动,视觉效果简直像个灯塔。
吉伐尔被那台机器的声光脉动深深迷住了,都没注意到周围的人们倒下。某种事情正在发生,随后他身上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他的腿变得沉重起来。他听到些好像弯曲金属的声音——机器在被两边的绳索拖动:它在费力地往上升去。
地板对他的引力似乎每秒钟都在增强。吉伐尔环顾四面,却看不见那两个孩子。吉伐尔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他转过身去,看到有个人趴在他身上。那人的脸上满是深深的皱纹,血从他鼻子里往外奔涌。吉伐尔意识到这男人手上的皮肤正在剥落下来,沾到吉伐尔的衣服上。不,不止是皮肤。这男人的血也开始在吉伐尔的衬衫上渗开来。这人朝他倒了下来,他们俩都跌到了地上。吉伐尔听到机器的嘭嘭声里混进了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光线也不再闪动,同时他感到从他鼻子里有血流到他的脸上。然后声音和光线戛然而止。
在控制室里,常医生和他的团队站在那儿,看着试验对象们倒下,变成一堆皱巴巴的尸体,血肉模糊。
常医生跌坐回椅子里。“好了,结束了,关掉它。”他摘下眼镜,扔到桌子上,捏着自己的鼻梁,精疲力竭,“我得去跟主管报告这个结果。那人会不高兴的。”
常医生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开始打扫吧,用不着验尸解剖。”解剖的结果肯定跟之前25次试验一样。
两个清洁工在“一二一”地来回晃荡尸体,然后松开,把尸体抛进摇晃着的塑料桶里。桶里大概能装十具尸体,或者更多点,或者更少点。今天他们多半要往焚化炉跑三趟了,如果他们能把尸体堆高些,也许是两趟。
至少这些尸体还是完整的。他们以前做过更麻烦得多的清洁工作:那些碎成一块块的尸体简直好像永远也收拾不完。
穿着防化服工作很困难,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们抬起又一具尸体,往前面荡去,这时——
尸堆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两个孩子正在尸体下面挣扎,奋力爬出来。他们浑身都是血。
一个人开始清开尸体,另一个转向摄像头,挥动手臂:“嘿!我们发现了两个活着的!”
CHAPTER 12
印度尼西亚雅加达
时钟塔分站总部
禁闭室
“乔什,能听到我说话吗?”
乔什·科恩努力睁开他的双眼,但光线太亮了。他的脑袋在抽痛。
“来,再给我一个。”
乔什勉强能看到自己旁边坐着个模糊的身影,下面是一张硬床板。他在哪儿?这儿看起来像是站里的一间拘留室。那个男人把一个小球拿到乔什鼻子下面,“啪”的一下捏碎了它。乔什闻到了有生以来最可怕的味道——一股刺鼻的氨气味势不可当,飞快地穿过他的呼吸道,充满了他的肺部,呛得他整个人往后一倒,脑袋撞到了墙上。持续的抽痛变成了尖锐的刺痛。他闭上眼睛,揉揉脑袋。
“好了,好了,放松点。”是站长大卫·威尔。
“发生什么事了?”乔什问。
现在他的眼睛能睁开了。他发现大卫穿着全套护甲,还有两个外勤特工站在房间门口。
乔什坐起身来:“肯定是有人放了个窃听器……”
“放松点,不关窃听器的事。你能站起来吗?”大卫问。
“我觉得能。”乔什挣扎着站起来。电梯里将他放倒的气体让他现在仍然头昏脑涨。
“很好,跟我来。”
乔什跟着大卫和那两个特工走出了禁闭室,走上一条通往服务器机房的长廊。在服务器机房的门口,大卫转身对那两个特工说:“在这等,有任何人进来就通知我。”
在服务器机房里,大卫的脚步加快了,乔什几乎是要用跑的才能跟上。站长身高超过6英尺,肌肉发达,虽然还比不上那些橄榄球中后卫球员,但也壮实得足以让任何想在酒吧里滋事的醉鬼先掂量一下。
他们在拥挤的服务器之间绕来绕去,躲过一个个高耸的金属箱子,箱子上红色、绿色、黄色的灯光闪烁。房间里很凉快,机器响个不停的嗡嗡声让人有轻微的迷失感。三个人组成的IT组[19]总是在做服务器维护工作——加加减减,更换硬件。这地方简直乱得像个猪窝。乔什被一根电源线绊到了,但他还没摔倒,大卫就转过身来抓住他,随即一把把他身子推直。
“你还好吧?”
乔什点点头:“嗯,这地方太乱了。”
大卫什么也没说,但接下来的路上他走得慢了点。他们在服务器机房背后的一个立式金属储物柜前停下。大卫把柜子推开,露出一扇银色的门及一块面板。扫描掌纹的红色光线从他的手掌上闪过,另一块面板打开来,进行面部和视网膜扫描。全都扫完以后,墙壁分开,露出一扇黑色的金属大门,看起来像是战舰上的舱门。
大卫又做了一次掌纹扫描,打开大门,带着乔什走进里面。里头的房间大约有半个高中健身房大小,这里仿佛一个四周都是水泥墙的洞穴,他们走到中心部位的脚步声在周围制造出响亮的回声。那儿放着一个不大的玻璃盒子,大约12英尺见方,吊在几根金属拧成的粗大缆绳下。玻璃盒散发着柔和的光线,乔什看不到里面,但他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
乔什曾怀疑过楼里有这么个房间,但他自己从没亲眼看到过。这是个静室。整个雅加达站总部某种意义上都可以视为静室——在这里任何监听装置都会被屏蔽。在站里本没必要再采取更多的预防措施了——除非你不希望大楼里别的任何人听到你的声音。
应该会有某些谈话需要这样的地方。他怀疑站长跟其他的站长在这里通过电话和进行视频交谈,也许甚至还在这里跟中央机构进行联络。
当他们靠近这个小房间的时候,一小段悬空的玻璃楼梯伸了出来,等他们爬上去进入房间以后又迅速收了起来。在他们身后,一扇玻璃门关上了。在房间的另一头,墙上是一大排计算机显示屏,除此之外,这个房间空旷得让乔什感到意外:一张简易折叠桌,四把椅子;两部电话和一个话筒,还有一个老式的钢制档案柜。家具都是便宜货,跟这个场所有些不相称,倒像是你会在建筑工地上的活动板房里看到的那些货色。
“随便坐。”大卫说。他走到档案柜前,抽出几个文件夹。
“我有事要报告,这非常重要……”
“我想你最好先听我说。”大卫走到桌边,和乔什一样坐下,把文件放在他们俩中间。
“恕我直言,我必须报告的东西可能会改变你对全局的大观念,随后可能要来一次大规模的重新评估,重新评估雅加达站正在进行的每个行动,甚至要重新评估我们分析所有……”
大卫抬起一只手:“我已经知道你要告诉我的东西了。”
“你知道?”
“我知道。你要告诉我,我们这些年来正在追踪的恐怖威胁,包括正在发达国家进行的那些我们尚未明了的行动,绝大部分——并非像我们曾怀疑的,来自大约12个独立的恐怖分子和原教旨主义者的团伙。”
乔什沉默了,大卫继续说道:“你要告诉我,时钟塔现在相信,这些团伙其实都只是一个全球性的超级组织的不同面孔,这个组织的规模超乎任何人的想象,即便是最大胆的猜测。”
“他们已经告诉你了?”
“是的,但不是最近。我还没加入时钟塔之前就开始把各条线索拼凑到一起了。我当上站长的时候,他们就向我正式通报了这些。”
乔什转过头不看大卫。严格来说这算不上背叛,但意识到这么大的一件事一直都瞒着他——情报分析部门的头——真是让他很受伤。同时,他开始怀疑是否他早该把真相拼凑出来,怀疑大卫是否对他一直没能自己找出真相而深感失望。
大卫看起来发现了乔什的失望之情。“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想把这事告诉你已经有段时间了,但这属于‘需者方知’[20]事项。另外还有些别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参加这次分析主任大会的240名左右出席者当中,142人再也没能回家。”
“什么?我听不懂。他们……”
“他们没有通过考验。”
“考验……”
“这次大会是一场考验。从你抵达的那一刻,直到你离开,你都处在声音和视频监控中。就像是我们在这儿审讯嫌犯一样,大会的组织者在测量说话者的声调、瞳孔的大小、眼球的转动,还有其他十几个特征。简而言之,全程观测着分析主任们在会议中的反应。”
“来确定我们是否能保守情报?”
“是的,但更重要的是找出那些预先就知道了会上公布的事情的人。说明白些,就是那些已经知道幕后存在一个超级恐怖集团的那些分析主任。这次会议是全时钟塔范围内的一次挖鼹鼠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