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草木皆枯黄纷落,惟那一颗长青树绽放着点点翠绿,为这深秋焕发出明媚的暖意。
“哟,终于舍得从宫里回来啦,我还当你有了太后娘娘撑腰就以为飞上了凤凰阁,看不起向府这民宅简舍了。”
向洛云刚走到长青树下,身后珠环叮当作响,传来了丞相夫人那特有腔音的冷嘲热讽。
心中有些无奈,往往最不愿意见到的人,总是被命运安排出现在面前,向洛云越来越肯定,天地诞生她,是为了要考验她的耐心来的。
回头,恭手,福声,向洛云四平八稳的行礼,“娘说哪的话,这是洛云的家,怎会不回来。”
丞相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大红胭装将眼角鱼尾纹描尽,似精心打扮了一翻。
她从不允许向洛云换她娘,但向洛云百唤不厌,似乎故意要和她做对一般。总之,她越不喜欢的事情,这孽种就越做,摆明是在和她唱反调。
她哼了一声,“别唤我娘,我可受不起。”她尾指拂过长长广袖,捏着指尖道:“今日儿是想提醒你,老爷让你明晚记得参加中秋百宴,到时候可记得安分点,别给我们向家丢尽脸面!”
“中秋百宴?”向洛云掏掏耳朵,她没听错吧,让她去参加?“呵呵,娘,你难得会和我开玩笑。”
她的世界中,从未有过中秋节这个日子。因为十八年前的中秋,是她出生的日子,亦是她母亲自尽的日子。
向震洪曾经说过,每年中秋看见她,就会想起自己妻子和亲生弟弟的背叛,所以每年的那一天,她都会离得向震洪远远的,离所有人,远远的。
惟独有一人,每年的中秋佳节之日,会给她捎来礼物,那便是她的姑姑向秀鸾。
向秀鸾是后宫贵妃,平日里不得出宫,但却是整个向家对她最好的人,她不明白这个名义上的姑姑为何要对自己好,但她一直记在心里,偶尔碰到稀奇的东西,也会拖人送进皇宫给她。
而现在,她必须要在明天躲躲远远的向震洪,让她和他一起参加中秋百宴?她确信不是自己听错了,便是丞相夫人说错了。
丞相夫人睇她一眼,冷冷的道:“你少装蒜,若不是你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说了些什么,皇上又怎会特别叮嘱老爷要带上你?我问你,你到底想搞什么花样!”
向洛云眉心微微一皱,她不曾向皇上和太后娘娘说起中秋百宴这事,那皇上怎么会这样叮嘱?
难道是他?
她忽然想起,下午在永和宫时,云凌溪便叫她早些回去做准备,难道是他对皇上说了什么,皇上才让向震洪带自己去?
晚霞的光穿过片叶摇晃的长青树,垂落于轻隆眉间,向洛云眸心深深,内心深处隐有些不安。
“你倒是说话啊,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样!”丞相夫人见她不语拔高了音调。
向洛云定了定神,看着她,忽而笑笑,“这个问题,你该去问皇上。”她更不知道,究竟是谁想玩花样!
丞相夫人被这一句呛得说不出话来,问皇上,谁敢去问皇上这种问题,怕是还没开口人头就先落地了。
愤恨的瞪着向洛云离去的背影,丞相夫人一甩手,再次失败告终。
“小姐,有位小公子给您送来的信。”向洛云才刚踏进房,小连握着一封信交在向洛云手中。
“小公子?他人呢?”向洛云接过,漫不经心的问道。
“已经走了。”
“哦。”她有些好奇的打开信,信上只有寥寥几字,“猴子,月泉一聚。”
“猴子!”向洛云双拳一握,将纸扭成一团,恨恨的揪着眉,“不去不去。”她不是猴子,拒绝相邀。
“呃……大小姐。”这时候,小连又开口了,“送信的小公子说了,如果大小姐看完信之后,生气说不去,他叫我再将这个交给您。”
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密条。向洛云嘴角抽了一下,“刚才干嘛不拿出来?”
小连吐吐舌,“小公子说,您生气说不去才拿出来,您要是去,就不用了。”
向洛云撇撇嘴,墨迹打开密条,仍然是只有寥寥数笔几字,“这有圣珠莲,七尾蜈,蛛果,真的不来?”
向洛云瞪着密条上的那行字,似要硬生生的瞪出几个洞来,再度将密条揉成一团,一把丢开。来信人虽然没有署名,但向洛云知道是谁,因为——猴子。
那晚在屋顶与他坐歇半刻,离开时候她隐约听见他嘲笑自己像只猴子,今日看见信,她猜都不用猜便知道是他。
“那小姐,您要出门么。”小连适时的提醒。
“要!当然要了!”圣珠莲,七尾蜈,蛛果。这三种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珍贵药材,她最近正愁着,现在有人送上门来,焉有不去的道理?
当晚夜色深浓,一轮椭圆的月镶嵌在暗青天幕上,月色皎洁,照得大街巷尾如白昼光明。
深秋的风带点凉意静静的吹来,明日便是中秋月圆之日,街上洋溢的欢喜笑颜,丝毫不为凉意若冻,反而越加兴奋张灯结彩。
月泉,顾名思意便是月中赏泉,泉中观月的一处奇景。在京都颇赋盛名。
恰逢月圆之夜,月泉早已人山人海,文人雅士居坐四周,向洛云穿了件素色的衣裳,巧妙的带了一个个精致的人皮面具,即便如此仍然没逃过那人法眼,她刚踏进月泉,便有人迎上来带她前往一处。
月泉中央有处水月亭,亭中男子青衣宽袖,淡色衣襟垂落,底纹线条平直划落,绣着玉兰清淡花朵明媚闪烁。
他闲坐在凉椅上,斟酒的手指洁白干净,长而有力,姿态优雅品着酒,令人感觉到一股云淡风轻的风姿,不由仰望而上。
向洛云坐在他对面,静静的观望他,这人,每见一次,心中的诧异便多上一分,他的相貌并不出众,那气质却是瞬息万变,第一次见他杀人于云淡风轻,第二次见他妖冶如妖孽,第三次见他,却有种如君临天下神邸般的气息。
“不知道公子找洛云来,是所为何事?”她收回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开门见山的问道。
他微微一笑,顺手为她满上一杯,“是有要事相商,来,先试试这酒,味道不错。”
向洛云推开,面无表情的看他,“公子,您忘了,洛云不喝酒。”
他又是一声轻笑,声音低沉动听,带着几分慵懒与清凉,“似乎,还不喝陌生人的茶。”
你知道就好!向洛云瞄他一眼,意有所指。随即目光上下搜寻起来,他说这有圣珠莲,七尾蜈,蛛果,不知道他放哪了。地上有个小包袱,不知道装的是不是这些圣药……
她不喝,他姿态优雅自饮一杯,道:“玄远。”
“嗯?”向洛云一愣,从地上包袱中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他。
“我的名字。”他迎上她的目光,笑道。
“哦……”向洛云长长的哦一声,拱手作辑,“幸会幸会。”顿了顿,又道:“纯名无姓,这不是真名吧?”
他很诚实的点头,“不是。”
向洛云又‘哦’了一声,移开目光,指指地上的包袱,“那个,我的?”
她天生柔软的声音带着娇嫩,眼泼中光芒流转,带点小小的期盼,看得他一笑,重重的点头,“不错,送你的。行医者喜研药理,相信你会喜欢。”
向洛云赶紧抱了起来,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喜欢,太喜欢了。”
“不过,洛云。”他又开口。
“嗯?”向洛云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嘛。
“你确定,你只行医么。”他看定她,眸光幽深暗沉。
向洛云一震,抬眼,对上他探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