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晨曦今天想起来,张露雯其实是一位很好的女人。就算是今天这样,他依然认为张露雯是一位很好的女人。
赵晨曦因病住院了。
躺在床上,不能翻动,这时,他是很想张露雯的。
张露雯来了,她给他买了一摞的杂志,流行的,文学的,满满地堆在了床头上,她陪他说话,探讨社会知识。她把笔记本电脑拿到他病房里来,把无线网卡安在电脑上,让他在无聊的时候上上网。
在病床上,赵晨曦也是快乐的。
张露雯的家就在赵晨曦住院的城市里,她为了他,没有回家,就住在一个简陋的宾馆里,看了他之后,又悄悄地离开她的家所在的城市。为了看他,她过家门而不入啊。
到赵晨曦出院的时间了,她又潜回到这座城市,帮他办了出院手续,送他到车站,给他买了吃的东西送到车上,然后才回家去。
电话还是那么热线。
电话费还是居高不下。
一天,张露雯突然对他说,因为发展的需要,公司准备深入到山区去做项目。当时赵晨曦有些担心,就劝她,是否可以做一些朝阳产业。可是,她不认同。赵晨曦就从国家的宏观政策谈到可能的影响,可是她说了他一句话:“你搞过吗?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行,怎么给我谈这些!”这是他觉得很重的话,他一瞬间竟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是啊,赵晨曦严格说来,一介书生,实践经验有限,在一位成功的人面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是很煞风景的。
很快,张露雯就在另外一个地方开始了新的事业。
还是每天都有联系,可是,渐渐的,赵晨曦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电话在不断地减少。
赵晨曦要到她那里去看她。他已经下定决心。
终于有了一次机会。事前,他与她联系过了,她只准他走到她安排的宾馆里,不准到公司。他就赶到宾馆,在总台领了房卡,进入房间。她没有来,夜色降临了,她还是没有来。赵晨曦就一个人到大街上去,吃完饭,也不与她联系,就慢慢地沿着大街走着。他想,对一个城市的认识,就只有走。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很久了,赵晨曦返回宾馆,她发来短信,叫他再稍等一下,他回了一个字:“好。”
第二天,赵晨曦想到附近的风景区游玩,她说自己穿的是高跟鞋,走路很费劲,不想去。他有点失望。
后来,因为意见不统一,赵晨曦就向她辞行。她很不高兴,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赵晨曦也常常打电话,他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三两句话,之后,就是沉默,她也开始数落他:“你就不能说句让我开心的话?”“你就不能说点有别样味道的话?”赵晨曦算是会说的人了,可是,到了今天,他所说的话已经不再能使她快乐。
他又到过她那里一次,住的地方还是第一次住的地方,还是那个楼层,似乎还是那间房。赵晨曦在这次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希望能够到她工作的公司看一下,可是,她断然拒绝。她对赵晨曦说,要留一块净土,不能张扬。赵晨曦最终没能到她的公司去。
欧阳不凡已经在与另外一位很年轻的姑娘调笑了。
欧阳不凡的猴子理论就在饭桌子上不经意间泄密了,王雅雅何等聪慧,一下子就看穿了。王雅雅也不在乎欧阳不凡这样一个人。王雅雅的指头只要翘起来,很多人都争着给点烟。
欧阳不凡对赵晨曦说:“很多事情要尽快说明白,不能恋战,有时泄漏一下自己哪怕小小的隐私给女人,也是一种战略。你就在一棵树上吊死吧。现在哪里还有像你一样的男人?”他对赵晨曦的启发,赵晨曦是很不以为然的。
赵晨曦还是认为他与张露雯的感情基石是牢固的。
不过,赵晨曦还是要陪欧阳不凡吃吃饭,喝喝茶,聊聊天,赵晨曦还是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把与欧阳不凡在一起的女孩逗得乐呵呵的。
赵晨曦又到了距离张露雯很近的城市,大概就是两个小时的路程,他联系了她,她似乎犹豫了一下说:“你不能过来?”赵晨曦这次坚决地说:“我不过来。”
后来,她就过来了,下午五点到的。天气有些冷冷的。
赵晨曦与她转了几圈。他帮她提着皮包。突然,她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去,装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这个动作他有些吃惊,因为,她与他在一起从来都不会把手机专门装在衣服里的,很有些坦荡。很快,她的手机就派上了用场。在超市里,她接听一个电话,时间很长,赵晨曦与她出门的时候,过旋转门,她有意迟了一步没有跟上来,在接听电话,他先出门,等她,她出门来,还是在接听电话,后来她在电话里说:“你理智一点嘛。我过两天就回来。拜拜。”就把电话挂了。
他就问她,谁打的电话,她说驾驶员,他心里想驾驶员咋就说那么久呢?
到了宾馆里,赵晨曦又说起这件事情,她突然向他发火,他看着她,竟然从她的发火里面听出了慌乱和苍白。他照着那个电话打过去,对面挂了电话,一会,电话打了过来,她接听了,在口里说:“你是哪个?什么事情?我按错了。”就把电话挂了。
这一夜,就成了不眠之夜。
她说:“你有什么权力要求我?我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不着。”“我就是要这样。别人都可以这样,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她就这样说,赵晨曦突然觉得她很无耻,就照着她的脸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子。她说:“我错了。我怎么与你这样的人裹在一起。我错了。”开始她说“我错了”的时候,赵晨曦还以为是她对他的忏悔,可是很快后面的话就淹没了他的想法。
在她断断续续、欲言又止的话里,赵晨曦算是大概听了一个明白,他想,有什么必要再去追问呢?他对她说:“我一直以来,就给别人做心理辅导,尤其是对别人说,要有抓干沙的心理准备,你看,当你松松地捧着一把干沙的时候,会是冒尖的干沙,很多的,当你捏紧的时候,干沙就会挤出指缝撒到地上,不再是你的了。”每当这时候,赵晨曦都要强调,是干沙,不是湿沙,湿沙因为水分的原因,会结在一起的。赵晨曦也对人说,爱一个人就要给他自由,当爱不在,就放爱一条生路。当晚,赵晨曦也把自己这些想法说了出来,虽然有很多的酸涩。
赵晨曦一个人想,是不是张露雯也像欧阳不凡一样,有意在他眼前打着电话,把她的那些隐秘的东西泄露给他,也是一个提醒。
人就是需要这样的提醒的,慢慢的,就会习惯,就会在重大的变化来临后不会张皇失措,就像官场在调整干部的时候,满世界都是消息,谁谁谁会怎么样,后来,还就按照社会上的传言去了。这就是有意的泄漏,想看一看大家的反应。没有过激的反应,就这样定了。你看,人家欧阳不凡就这样通过泄漏,把自己的思想表达出去,最后在一下子的变化中显得是那样的水到渠成、波澜不惊。
赵晨曦看到张露雯的变化,就想起了欧阳不凡来。
欧阳不凡把世界做得通透了。
二
张露雯其实知道自己心里的疼痛,那种疼痛是不由自主的。坐在沙发上,她不想,可是不行,不断地回忆,不断地流泪。
张露雯知道是他第一次让她感觉到什么是女人。
那些过去的日子,都令人生厌起来。
张露雯开房间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她认为已经损害到了她的自尊。可是,她忍不住要开一个房间。
爱还可以那样做?这是张露雯以前没有想到的。
她的丈夫似乎是一个很理性的人,张露雯常常说,没有什么可以瞒过她的丈夫。
张露雯一直在外面漂泊,她想,如果不是她一直在外面漂泊,可能他们的婚姻早就走到了尽头。正因为张露雯常年在外,聚少离多,那些本该发酵的矛盾,就因为酵母的缺失,而停留在了原来的状态。
每次回家,张露雯都会静静地等待,等待着她的丈夫在外面耍够了慢慢地回来。她不知道丈夫在外面耍些什么,不过,等丈夫回来之后,她又等着与他做完夫妻之间应该做的事情。张露雯知道自己作为妻子的责任。然后,张露雯长舒一口气,自己洗洗睡了。
丈夫从来不带她出去,张露雯似乎也要求过,几次的不允,也就使她淡了与他一起去耍的念头。不过,有一次因为机缘巧合吧,张露雯竟然与他一起耍,很多的男人,很多的女人,耍得很晚,耍得很疯。夜深了,他们下楼准备回家,到街上一看,大雨倾盆而来,他们只有退缩到街沿上。张露雯眼睛盯着前面,心里正想着如何走,突然一条大雷在头顶炸响,她惊得一跳,习惯性地往后面靠过去,因为张露雯觉得丈夫应该在她身后,可是,张露雯当时竟然差点跌倒,丈夫没有在身后。她迅速回头去看,却看见丈夫把自己的肩膀送到了那个与他们一起出门的女人的头上。闪电和雷雨把世界扭曲得不像样子,世界在雷雨交加的时候变得陌生起来。张露雯感觉到,丈夫就像一个妖怪,在雷雨之下,现出了原形。
张露雯迅速回头,又把眼睛盯着前面,此时,雷电交加,她不再害怕,出租车来了,她招手,坐上去,停住,丈夫也迅速地上了车,她不经意回头看去,那个女人孤零零地站在雨中,张露雯不知道丈夫此时的想法。
第二天,张露雯以很快的速度离开了家。
张露雯依赖上了那位给她打过一次无聊电话的人。
陌生的男人,放肆的语言,张露雯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容忍了下来。那天夜里,如果不是张露雯有女人起码的矜持,可能会到他说的那个酒吧。但是,女人,也不可以太随便吧?这个有一面之缘的人,张露雯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觉得应该比她还年轻一点。他胆子大,在聚餐结束的时候,竟然问她要了电话号码,张露雯也竟然把电话号码给了他,也没有想到他会给她打电话而且是以那样的一种方式给她打电话。后来电话多起来,都是在夜晚来临的时候,他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与他谈话张露雯感到特别的轻松和愉快。他健谈,说话有特别的味道,张露雯感觉自己在说话的问题上上了瘾,与人说话上瘾,她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爱情,那些普通的平常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她就感觉到有无比的韵味。他很健谈,他在说话之中有极强烈的控制欲望,想诉说,似乎不敢松口,生怕张露雯抢了他说话的权利,她感觉到他是一个有些压抑的男人。在与他的交往中,张露雯也学到了一些知识,这些知识尽管也没有什么用处,不能为张露雯带来金钱,不能为张露雯带来财富,可是,这些很轻巧的氛围中,她与他的互相交流中,辩驳中,欢笑中,获得的暗示,还是很令人感到愉悦的,她的心灵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她看过他的身份证,知道了他的名字,很平常的名字,赵晨曦。
他在谈话时免不了飘文带武的,一些诗词他都会用在他们的谈话中。他们在一起谈论李清照,“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红肥绿瘦”,以此诗为起点,探讨李清照,他们从北宋的鼎盛和衰亡来剖析女词人这首名叫《如梦令》又叫《暮春》的词,表达的是什么。张露雯认为是慵懒的女人的庸常生活,可是,赵晨曦却别有新解,他认为李清照还是贵妇人时,生活养尊处优,声色犬马,词中描写的是一次性活动,那些雨啊,风啊,酒啊,卷帘人啊,海棠啊,红啊,绿啊,都被他赋予了一些性的东西,在他的解释中,那就活脱脱是一幅性爱图。虽然,张露雯感觉到他说得很牵强,但是,他说得很有趣。
张露雯不知道为什么,她与他说性,显得很自然,就像是说着科学知识,坦诚,无邪,她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如果,张露雯不是看到了丈夫那不堪入目的东西,她可能与他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理,不会越过界的。可是,那天她回到家里,事前没有打招呼,直接回到了家里。以前,她回家总会先给丈夫打电话的,他在之前也会问一下,她什么时间回家,可是,这次张露雯没有,他也很久没有问她什么时间回家。
张露雯回家后,先准备洗澡,到卫生间里去,却发现在卫生间的抽屉里放着一打打的胶手套,她很诧异,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她在卫生间里还闻到了一股很强的药味。她更加诧异。她害怕,澡都不敢洗了,就坐在沙发上,等她的丈夫回来。时间过得很慢,过了很久丈夫都没有回来,她就拿起家里的电话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后,他突然有些紧张,口吃地问:“你在家里?你什么时间回家的?”还没有等她解释,他马上接着说:“我马上回来。”很快,他就回来了,似乎内急,先到卫生间里去了一趟。张露雯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丈夫出来了,紧挨着她坐下,沉默。
药味渐浓。
丈夫放弃抵抗。或者说,丈夫本来就要把这些东西泄露给张露雯?
“我与同事出差,多喝了几杯,头脑昏戳戳的,跟他们到了那个地方,他们给我安排了一个女人,然后……”丈夫说得像是很吃力,张露雯没有追问,然后是什么呢?他没有说了,她也懒得去想象。
病就得到身上了。
丈夫讲起了卫生,买了塑料手套,在清洗自己的大腿时,把手套戴上,慢慢地洗,小心地洗,就像对待一件艺术品一样,把药轻轻地涂上去。
他也自然和张露雯终止了夫妻生活。
张露雯觉得自己也很奇怪的,在她看见他使用特别的东西时,心里很是不安,甚至还有些愤怒的好奇,想把真相揭穿了,可是,真正的把一切都说得很清楚的时候,她心里倒是消弭了许多的愤怒,心里变得平和起来。
张露雯感觉到,有时,泄一定的密,是很重要的。与其自己内心里挣扎,不如说出来一些,解脱了,就好受得多。
张露雯很想给赵晨曦打电话。想一想,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