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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锦书提前一周返回学校。

拖到这么“晚”才回来已经是她忍耐的极限。她对萧山盟的思念如此强烈,每晚入睡前想着的人是他,清晨眼睛还没睁开,脑海里跳出的第一个形象还是他。他像是已经深植在她思想里,融进她血液里,不必刻意,无须提醒,他就在那里。

你在的时候,你是一切。

不在的时候,一切是你。

她想起刻在课桌上的这首小诗。不知道是谁刻的,说得真对,真好,以前不懂,现在懂了。

为了多陪陪母亲,她又度日如年地挨了几天,离开学还剩一周的时候,她终于熬不过去了,如果再见不到萧山盟,她就会死。

我不怕死,

我怕我死了,

再没有人像我这样爱你。

她又想起一首刻在课桌上的小诗。真对,真好,以前不懂,现在懂了。

她返校后和萧山盟在一起腻了五天。二十几年前,景海市还留有浓重的计划经济时代的色彩,一切循规蹈矩,娱乐场所少得可怜。即便有,也是放港产电影的录像厅、冲速溶咖啡的咖啡馆、在“靡靡之音”的伴奏中跳贴面舞的小舞厅之类,他俩既没有兴趣,也消费不起,所以大多数时间,他俩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偶尔去公园散步,牵着手,在青石板上踩出“嗒嗒嗒”的声响。锦书有时恶作剧,把冻得冰凉的手突然塞进萧山盟的衣领里,吓他一跳后得意地哈哈大笑。他们乐此不疲地玩着这样孩子气的游戏,享受着简单纯粹的爱情。

还有两天就开学了。萧山盟说明天市残联组织十几名义工去东郊的红星福利院服务,李曼带队,他也去,问锦书有没有兴趣参加。

锦书很失望地说她一万分想去,可明天有两场景海市大学生医疗救援队心肺复苏培训,她是救援队的理事会成员,按程序要求必须参加,这是放寒假前就定好的项目,不可以临时更改或请假。萧山盟安慰她说不要紧,两人各有自己的空间最好,没必要时时事事都绑在一起,否则别人见多了也感到厌烦。

他左手握拳,用大拇指指向自己心口,然后一手轻轻抚摩另一只手的拇指指背,又用食指指向锦书,他在用手语告白:我爱你。

锦书很感动,嘴角绽放灿烂的微笑,她用同样的手语向他表达心意,只是结束时一只手张开,五指轻轻抖动,她说:我爱你更多。

萧山盟走进红星福利院时,有几名义工已经先到了。他意外地在人群中看见了章百合。

章百合似乎并没有留意他。她今天一反常态地打扮得很朴素,头发用皮筋随意扎起,穿蓝色工装制服、黑色条绒棉鞋,略显臃肿,活像一个刚进工厂车间工作的黄毛丫头。她正在全身心投入地擦洗福利院的家具。那些床、柜、桌椅板凳几乎都是社会捐赠的旧货,因长时间没有清洗,糊着一层厚厚的油垢,本来面目已无从辨认,要想把它们擦干净,非花费大气力不可。

章百合在擦一只床脚。那是一张硕大的仿古木床,做工繁复,床脚雕着一圈圈花纹,纹路里积满灰泥,擦起来格外麻烦。章百合跪在地上,用一块抹布蘸了肥皂水,脸几乎贴在床脚上,一点点地擦洗,逐渐露出它棕红的底色来。

萧山盟事先并不知道章百合也会来参加这次义务劳动。他已经在红星福利院服务十来年了,以前从未在这里见过章百合,所以他第一眼见到她时,惊讶之余,还有点儿窘迫。他对中心花园发生的那一幕仍耿耿于怀。他再三考虑后,决定不把那件事告诉锦书,因为担心锦书不高兴,导致她和百合反目。尽管这种隐瞒是出于好意,他却难免愧疚,好像做了对不起锦书的事一样。

既然在福利院遇到百合,他就有和她打招呼的义务,以示既往不咎,他已忘记不愉快的事,他们仍是锦书共同的朋友。

百合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貌似惊愕地抬起头,见到萧山盟后粲然一笑,露出洁白如玉的几颗牙齿。她的表情轻松自然,笑脸亲切从容,好像早就比萧山盟更彻底地忘记了发生在中心花园的事情,又或者那件事和她并不相干,仅是萧山盟一厢情愿的一个梦,她被迫做了梦中主角。

她站起身,轻轻握一握萧山盟的手,不,是若即若离地触一触他的手,既显得亲热,又不失分寸,说:“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你,你也来做义工?”她的问话透露出一个信息,她原本不知道萧山盟会来,两人在红星福利院相遇,仅是巧合而已。

萧山盟发觉自己在说话时目光躲闪,不敢和章百合的眼睛碰撞,这让他很懊恼,甚至对自己的心理素质产生疑问——他硬着头皮说:“你抢了我的问题,原来你也报名参加了义工组织。红星福利院是市残联和民政局联合建设的单位,由我母亲所在的部门直管,今天的义工服务就是她牵头组织的。我十来岁时就跟着母亲在红星福利院服务,对它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我的手语也是在这里启蒙的。”

像是配合他的说法,有两名年迈的聋哑人向他咿咿呀呀地打招呼,做出问候的手势。

萧山盟向他们微笑致意,扬起右臂,伸出大拇指,回应问候,又对百合说:“能在这里见到你太好了。这几年红星福利院的义工流失严重,民政局配备的工作人员短缺,福利院老人接受的服务质量不比从前,残联正面向社会征集义工。你有这份服务社会的心意,福利院老人们一定很感谢你。”他虽然竭尽全力想在章百合面前表现得轻松随意,却发现自己很难做到,说出话来像在背诵官样文章。

百合像是突然听到一件非常好笑的事情,“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像百灵鸟一样清脆,笑脸像孩子般纯真无邪,她摆摆手:“现在有一大摊子事要做,回头再跟你说话。”

萧山盟刻意避开她,远远看见她的身影就躲到其他房间,不和她照面。他有生以来从未这样别扭过,倒像是他自己亏心似的。

到中午时,肚子叫起来,才意识到该吃午饭了。按惯例义工们不能在福利院里就餐,自行到外面的小馆解决。他盘算着街对面有一家拉面店是老字号,一大碗鸡汤拉面才两块钱,经济实惠,味道又好,想起来直咽口水,决定就去他家吃。

才拿定主意,见两个人向他走过来,竟然是李曼和章百合。更令他诧异的是,百合挽着李曼的胳膊,两人边走边说说笑笑,态度亲密,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她们是嫡亲母女。

萧山盟隐隐约约猜到百合来做义工的真实目的,却又很快自我否定了,他不愿相信章百合如此工于心计,咄咄逼人,计划性和目的性明显而直接。他也不相信自己对章百合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毕竟他们之间连基本的了解都谈不上。

李曼看上去很开心,却貌似嗔怪地对他说:“你有同学来做义工,也不告诉我,还要百合主动介绍自己。”

萧山盟只好说:“没腾出空来,正想着趁午饭时间给你介绍。”又问百合:“还行吧?第一次在这里做义工,累不累?”

百合笑着摇摇头说:“不累,既做好事,又锻炼身体,一举两得。”

李曼说:“百合做事肯出力气,又认真细致,一上午打扫了三个房间,连床脚的油垢都擦洗得干干净净,看看她这身衣服,”她怜惜地拍一拍百合的肩膀,“像在泥里打过滚似的。这么漂亮又不娇气的女生,现在可不多见了。”李曼不吝溢美之词,说得百合有些不好意思,扭怩地低下头,脸色泛红。

萧山盟附和李曼:“对,对对。”

李曼瞅着他不自然的样子,感到好笑,说:“别光说不练,中午了,请你同学吃顿饭,犒劳犒劳。”

百合忙说:“阿姨,您的心意我领了,还是不要破费,我随身带着面包和凉白开。”

李曼说:“干活这么累,光吃面包哪行,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福利院门外有一排饭店,咱们找一家,边吃边说说话。”百合拗不过她,说:“那就找一家物美价廉的餐厅,填饱肚子就行。今天来福利院,也算接受了忆苦思甜教育,和孤寡老人们相比,我们的生活不知要好多少倍。”百合说得动情,眼圈红红的。

李曼感叹说:“这孩子多懂事,那咱们就去那家鸡汤拉面店,便宜,管饱。”李曼知道萧山盟喜欢那家,就顺水推舟地提议。

拉面店的门脸不大,里面收拾得整齐,仿火车座位的亮漆椅子,配铁质餐桌,干净而别致。拉面端上来,满满三大碗,油汪汪的汤,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虽然百合主动要求接受忆苦思甜教育,李曼还是怕慢待她,又点了一盘白切鸡、一盘卤豆腐、三听可乐。百合直叫太多了,怕浪费粮食。

李曼对百合的第一印象很好,非常喜欢她,聊起天来也热络,问起她这个南方姑娘,怎么会来景海大学读书。百合说他父亲就是景海大学中文系毕业生,现在楚原日报社任主编,对景海大学有深厚的感情,所以她填报高考志愿时,在“独裁者”的压力下“被迫”选择景海大学为第一志愿。

李曼哈哈大笑,说:“你竟然敢在背后这样说你父亲?”又问她父亲是哪一届毕业生。百合回答说六八届。李曼感叹地说真巧,萧山盟的爸爸也是景海大学六八届毕业生,建筑系,说不定他俩还认识。

这样一来,两人心理上又亲近一层,萧山盟却板着脸不怎么说话。李曼用白眼珠瞪他,在桌下轻轻踢他小腿。萧山盟烦了,说:“吃得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还有许多活计要做。”按李曼的意思,还想再坐一会儿,百合却也附和萧山盟,三个人就结了账回去。

晚上回到家,李曼怪萧山盟不懂礼貌,对女同学冷着脸不说话。萧山盟反驳说:“跟她又不熟,哪有话题。”

李曼说:“处一处就熟了,人还有生下来就相互认识的?”想一想又说,“她是锦书的朋友,你们还在一起吃过饭,怎么会不熟呢?”

萧山盟说:“锦书的朋友,未必就是我的朋友。”

李曼说:“你越来越会顶嘴了。百合这女孩子挺不错,长得漂亮就不说了,嘴巴甜,人也朴实。锦书的嘴巴也甜,就是个性太强,而且有城府,不像百合那样心思单纯。”

萧山盟心想,你把两人颠倒来看了,不满地说:“您别瞎说行吗?只见过一次,就胡乱给人做评语。再说她俩比得着吗?以后请您别拿锦书和别人比。”

李曼咂舌说:“还没娶媳妇呢,就忘了娘了。我这不是随口说说吗?再说,锦书确实比百合有城府,你和锦书相处这么长时间了,她跟你说过她家里的情况吗?都到这程度了,还藏着掖着的。”

萧山盟说:“别人家里情况有什么好打听的,说不说都是她的自由。”

李曼不高兴地说:“对别人不说也就算了,对咱们她总该说说吧?我和你爸都不是势利眼的人,比咱高的不巴结,比咱低的也不会看不起,不管她家里什么情况,只要是本分人家,不违法乱纪,我和你爸都能接受,保证不出幺蛾子,不搅和你们。但是你们俩在一起都半年多了,她家里的情况跟咱们提都不提,算怎么回事?”

萧山盟替锦书辩解:“就是觉得没必要吧,我和她谈朋友,不关她家什么事。”

李曼叹口气:“怎么可能呢?你就别替她找借口了。你们这种校园恋爱我见多了,家庭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坎,尤其像锦书这样的外地学生,如果她父母干涉,非要她毕业后回老家去工作,你俩就面临难以跨越的障碍。咱家就你一个孩子,从小到大没离开过景海,要是跟她去楚原,简直是把我和你爸的心剜走了。”李曼说着,眼圈就红了。

萧山盟见母亲认了真,不敢顶撞她,竟无言以对。他没想过母亲说得那么远,毕竟离毕业还有两年多时间,到时再筹划也来得及,何况他还打算读研究生,想拉着锦书一起报考,如果两人都顺利考上,是最理想的结果。他对自己的学业有信心,也相信锦书只要有考研的意愿,就一定能考上。她的基础知识非常扎实,人又刻苦、聪明,也许是萧山盟见过的最聪明的女生。

不过这毕竟是八字还没一撇的计划,他也没跟锦书提过,来日方长,他沉得住气。

他理解李曼的担心。他家就住在大学校园里,听到过太多千姿百态、千奇百怪的爱情悲剧。毕业季也是分手季,个性“潇洒”的,挥挥手告别,丢开一棵大树,奔向一片森林;个性执拗的,哭天抢地,寻死觅活;而内心深爱着彼此却迫于形势分手的,往往是一朝离别,一生伤心。

李曼不愿意看到萧山盟遭受这样的人生挫折。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他继承了他父亲的性格,真诚专一,既然爱上锦书,就投入全部身心,爱得深沉炽热,他在感情上是输不起的人。

李曼有一个未经证实的猜测,锦书对她的家庭情况讳莫如深,绝口不提,也许是因为她父母有一方或双方是聋哑人,不然锦书怎么会熟练掌握手语呢?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锦书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这种事自卑,她和萧逸都相当开明,对残疾人绝没有丝毫歧视。当初他们误以为锦书是聋哑人,也没有多么强烈地反对,又怎么会不接受她的父母呢?

李曼认为她的猜测很合理,不过她又不好直接问锦书,有两次旁敲侧击,都被锦书搪塞过去,这让李曼心里疙疙瘩瘩的,感觉自己不被信任,而锦书为人不够坦诚。

在红星福利院遇到章百合后,萧山盟对她更加防范。他对红星福利院很有感情,不能由于章百合的原因就不再上门服务,但他每次去以前,都会核对义工名单,只要有章百合的名字,他就换一个日子。

他渐渐发现一个规律,章百合不仅去红星福利院,她的服务地点是随着李曼走的。李曼的对口单位有一所聋哑学校、两家福利院、十一个社区,她每周调研一个地方,而她出现在哪里,章百合就一定跟到哪里。

李曼毫不掩饰对章百合的喜爱,隔三岔五就会提起她,赞美不已,让萧山盟浑身上下不自在。

萧山盟刻意躲着章百合,她却主动“打”上门来了。

那个周末才吃过晚饭,章百合打来电话,说她就在楼下的公用电话亭,想上来看看叔叔阿姨,不知道方不方便。

李曼对着话筒一迭声地说:“方便方便,能找到家门吗?要不要我下去接你?”

章百合说:“不用了,能找到,我这就上来。”

李曼一手拽着萧山盟的胳膊,一手取出十块钱,说:“楼下的菜市场还没散,你快去从东头数第三个水果摊上买几斤荔枝回来。我下班时看见的,是新鲜荔枝,百合最爱吃这个。”

萧山盟抗议说:“厨房里不是还有荔枝吗?家里没人爱吃,又买。”

李曼作势当胸捣他一拳:“厨房里的放了好长时间,不新鲜,叫你去就马上去,别废话。”

萧山盟才打开门,见章百合正走上楼,手里提了几个礼盒,只好向她笑笑:“你先进屋坐下,我去买点东西就回来。”李曼在屋里把门欠一条缝向外张望,见百合走近,忙打开门把她让进来。

百合抱住李曼的胳膊腻了一会儿,才给萧逸鞠一躬,说:“萧叔叔好。上次李姨提到您是景海大学六八届毕业生,和我爸爸同届,我给家里打电话时问起来,我爸说上学时认得您,几十年没见,很想念老同学。他从楚原寄来一些特产,让我给您送来尝尝。不是值钱的东西,但是应季的,很新鲜。”

萧逸忙让百合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说:“你父亲有心了。他是哪个系的?叫什么名字?”

百合说:“中文系,叫章涤非,他说在校时和您是同一个合唱团的。”

萧逸在庞大的记忆仓库里搜寻一会儿,摇摇头,抱歉地说:“我在建筑系,和中文系的同学基本没什么接触,如果和你父亲见了面或许能想起来,单凭名字,很难对上号。”

李曼责怪他说:“别人记得你,偏偏你的记忆力就那么差。我倒不知道你上学时参加过合唱团?”

萧逸呵呵笑起来:“我生来没有音乐细胞,五音不全,在合唱团里起不到好作用,倒把别人都带跑了调。那回是因为有个合唱团成员患了急性咽喉炎,队伍里空出一个位置不好看,才把我临时抽调过去。合唱团团长发现我唱不好,单独辅导了几次,可能实在是朽木不可雕,就让我只做口型,不出声。”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对百合说,“你父亲是不是一米七左右,很瘦,说话有四川口音?”

百合欠着身子说:“是,我爸在四川绵阳出生。”

萧逸一拍手掌说:“就是我们的合唱团团长。”又感慨说,“记忆里你父亲就是你现在的年纪,一个文弱书生,一转眼几十年过去,女儿都这么大了,也在景海大学读书,真是‘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移越少年’。”

李曼说:“当着孩子面,就别转文了,好好说话。”

百合忙说:“李姨,萧叔叔这样说话很亲切。我爸爸日常说话时就常常夹带古诗的。”话音才落,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说笑着,萧山盟买了荔枝回来。李曼把荔枝拿进厨房冲洗干净,剥去壳给百合吃。

百合吃了几颗荔枝,像忽然想起来似的,对萧山盟说:“咱们学校下个月底有一场校园文艺会演,我们系计划出一个手语节目,四十一人表演,背景音乐是一首公益歌曲。我是系学生会的文艺部长,寻找手语教练的重任就落在我肩上。所以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们这个忙。训练时间都安排在晚上,每星期练两次,每次一到两小时。系团委拨出一部分经费,作为给手语教练的报酬。”

萧山盟怔了怔,第一反应是拒绝。他不愿意和章百合有太多接触,如果接下这个任务,就意味着每周有两个晚上要和她一起工作,这让他感觉尴尬。他很快找到一个恰当的推脱理由,说:“推广手语是好事情,我很乐意帮忙,可是我这学期集中选了两门选修课,都在晚上上课,怕抽不出时间。”

百合马上回应:“没关系,如果时间安排不开,就不要勉强,上课更重要。我本来想着这是个勤工俭学的机会,又是你擅长的领域,就问一问。能成最好,不能成的话,我再联系聋哑学校,聘请一个手语老师。”

李曼接过话题,劝萧山盟说:“这机会多难得,既勤工俭学,又发挥你的特长,又帮百合的忙,一举三得。你把选修课时间表给百合抄一份,只要训练和上课不发生冲突就行,每周才两三个小时,怎样都能抽出来。”

百合说:“这点我能保证,绝不占用你选修课时间。”

萧山盟看眼前情形,如果坚决推辞,百合的脸上不好看,就说:“那好,回头咱们研究一下,制定个训练方案。既然要做,就把它做好,争取在文艺会演上有出色表现。”

百合和李曼听他这样说,都笑起来。

送走百合,萧山盟回到自己房里,越琢磨越不对劲。他想必须把这段时间和章百合的交往告诉锦书,包括在中心花园那一幕,都向锦书如实托出。虽然锦书可能不高兴,怪他隐瞒了这么长时间,也可能因此导致锦书和百合的友情破裂,但是他必须直面这些后果。在爱情里,诚实至关重要,这是双方建立信任的基础。而且,锦书有知情权,无论她知道以后会怎样反应,他都不能以善意为借口,单方面剥夺她的知情权。

想通以后,萧山盟感觉心情轻松许多,似乎连日里压在胸膛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掉了下来。

锦书听到事情经过后,反应远没有萧山盟预想的那样强烈,既没有醋意大发,也没有火冒三丈,她像一个胸有成竹、掌控全局的将军,很冷静地验证:“她喜欢你?”

萧山盟不知道她的冷静是不是山雨欲来的前奏,小心翼翼地说:“是。”

“你认为她在设法接近你?”

萧山盟迟疑地说:“根据她的种种表现判断,是这样。”

“她有机会吗?”锦书步步跟进,像在审问犯人。

萧山盟没明白:“什么机会?”

“把你抢走的机会。”

萧山盟哑然失笑:“怎么可能,我对她没有一星半点喜欢。如果她不是你的朋友,我和她压根儿不会有任何交集。再说,我又不是一件物品,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抢走。”他凝视着锦书,目光里流露出无限爱怜和眷恋,“我的心灵空间已经全部被你占据,再也不能挤进别人。”

锦书笑了:“这就是所谓的甜言蜜语吧?果然百试不爽,我爱听,但愿几十年后,你还能问心无愧地说出这句话。”

萧山盟见锦书并不计较,才知道自己先前的担心全是杞人忧天,说话语气也轻松起来:“你不会和她反目成仇吧?”

锦书调侃他:“反目成仇?难道你很香吗?要两个漂亮女生撕破脸皮来抢。”又说,“她喜欢你,你却不喜欢她,她是个可怜人。我已经比她幸福几百倍了,没有理由生她的气。”

“不过,”锦书转动着眼珠,眼球明亮得像黑水晶,“她做事的方法有问题。她是我的同窗好友,而你是我的男朋友,她即使喜欢你,也应该埋藏在心里,为我们祝福。但是她既不顾我们的感受,又不计后果,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被你拒绝后还不知难而退,仍想方设法地接近你,说明她的道德底线很低,我不能再和她做朋友了。肯定不会撕破脸皮,但是我会注意把握和她交往的尺度。”

她又动情地说:“谢谢你向我坦白你和章百合的事。我相信,你以前瞒着我,是因为爱我;现在对我说出来,也是因为爱我。你对我们的感情充满信心,对我充满信心,对你自己也充满信心,这是我在这件事里看到的正面力量,让我感动和欣慰。”萧山盟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喜悦、掩饰不住的幸福,那是一个女人被人需要、信任和深爱时才有的光芒,那光芒准确地击中他内心最柔软的一隅,让他热血沸腾,对她死心塌地。

锦书靠在萧山盟的胸膛上,聆听他强劲的心跳,感觉心情安宁平静,世界无比美好,真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定格,直到天荒地老。

黄昏时回到家,萧逸外出开会还没回来,李曼独自呆坐在客厅沙发上,没开灯,残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红艳艳的,像一团将熄的火苗。

萧山盟按下白炽灯开关,说:“妈,你怎么不开灯?”

李曼拍一拍沙发,说:“你坐到这里来,我有话和你说。”她的语气异常严肃,萧山盟猜想她不是要随便聊聊,就顺从地坐到她身边,试图缓和气氛:“妈,干吗这么郑重其事的?”

李曼板着脸说:“你和锦书相处快一年了吧?”

萧山盟说:“如果从通信时开始算,刚好一年。”他现在仍不时重读两人尚未明确恋爱关系时锦书写给他的信,信封上邮戳的日期,忠实地记录着他们的爱情进程。

李曼字斟句酌地说:“那么,你了解她吗?”

萧山盟听出来李曼的问话后面另有所指,但是猜不到她的真实意图,只好简短回答:“了解。”

李曼分明在努力克制情绪:“你真正了解她吗?我持有怀疑态度。你现在认识的云锦书是她展示给你的,她主观上想让你看到的,只是她的一部分,或者说是经过美化的一部分。但是,你了解她的全部吗?比如她的家庭、她的过去?”

萧山盟微微蹙起眉头,他对李曼的态度有些反感,对她不断提起这个话题感觉厌烦。他潜意识里已经把锦书当成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当然别人有权利质疑、谈论甚至贬低她,但是——请在背后行使这种权利,没有人能堵住你的嘴巴,绝对不要当他的面说她不好,指责她,怀疑她,这比打他的耳光还难受。可是他不能忽视李曼的疑问,更不能直接驳斥回去,她和锦书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他有义务帮助她们互相信任,维护亲密关系。

萧山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轻松:“妈,锦书跟我说过一些她的家庭情况,她母亲是一名妇产科医生,她父亲已经过世几年了。她也经常和我谈起她小学、初中和高中的事情,无非是上学放学和师生间的琐碎事。她才二十岁,过去经历单纯得像一张白纸,说起来也有些无聊,谁能成天挂在嘴边说呢。而且,她和我谈朋友,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和她的家庭无关,和她的过去也无关,她愿不愿意跟我讲,都是她的自由。我的责任是好好地把握现在和将来,规划好以后的人生道路,而不是斤斤计较她的过去。”

萧山盟向李曼敞开心扉,开诚布公地沟通,希望借此化解她对锦书的不满,但是在抱有成见的李曼听来,每一句都像文过饰非的辩解,她摇摇头说:“人在恋爱中智商会降低,看事情不那么清楚。而且,女生比男生成熟得早,你说起来头头是道,自以为想得通透,其实比锦书的心机差着一大截。”

萧山盟终于不耐烦起来:“妈,你有话就直说,别跟我打哑谜、兜圈子。”又补充一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你是不是听到什么关于锦书的流言了?”

李曼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好吧,我就直说好了,锦书在高三上学期,为争取保送北大的名额,曾经勾引过她所在高中的校长,受到学校记大过处分。”

萧山盟像是没听懂李曼说什么,待了好一会儿,才哑然失笑:“锦书?怎么可能?妈,你怎么能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还郑重其事地跟我谈?你也了解锦书,她内心纯洁善良,别说为了一个大学保送名额,就是用全世界的功名利禄来诱惑她,她也做不出那种事。”萧山盟强行压抑着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侮辱锦书简直比侮辱他自己还要令他难过,如果对方不是李曼,他早就反唇相讥,或者拂袖而去了。

李曼没有留意萧山盟的表情变化,反驳他说:“一个人人品怎样,又不会写在脸上,你和她才相处一年,没有经历过人生大事,不能给她打包票。你呀,别把全部身心都投进去,给自己留条退路,寻找机会用言语试探她,如果她真做过这种事,我们可要重新考虑了。”李曼把“重新考虑”四个字念得特别重,以委婉表达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萧山盟试图揪出躲在李曼背后的谣言源头:“这件事是章百合对你说的?”

李曼驳回他:“是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云锦书有没有这么做过。”

萧山盟固执地索求答案:“是谁说的非常重要,我们已经中了冷箭,如果不知道放箭的人是谁,不加以防范,下次很可能还会中箭。第一次中箭还可以说我们心思单纯,第二次再中箭就是愚蠢了。”

他不说“锦书”中了冷箭,却用“我们”代替,显然把自己和锦书划到一个阵营,有“荣辱与共”的意思。李曼触及他的防线,遭遇强烈反弹,拗不过他,只好承认:“就算是百合说的又怎么样?她和锦书是高中同学,更了解她的为人,跟我说这件事也是出于好心,是为了你将来的幸福考虑,不要被眼前的柔情蜜意冲昏头脑。”

萧山盟哂笑说:“我就不信她是出于好心。亏得锦书还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她真做得出来,暗地里泼锦书一身脏水。”萧山盟下定决心,以后离章百合远远的,答应她做手语教练的事也要找借口推辞掉,索性把她当作陌路人,眼不见心不烦。

李曼见萧山盟执意不信,也有些恼火,可是又没有好办法让他心服口服,就想干脆找到证据以后再和他谈,到时候不由得他不信,看他还能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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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爱一个人可以多久?她就爱了他十多年,她以为他已经忘记了和她的一切安心当他的大少爷的。可是,他却突然说:我来娶你了。七年不见,你说娶就娶?他说:七年之痒都过了,还不跟我过一辈子吗?本文很真爱,暖哦。
  • 帝台娇:殿下太任性

    帝台娇:殿下太任性

    花令羽一睡三百年,醒来后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劲?作为一个各大门派通缉榜上的头条、修仙界的泥石流,花令羽觉得,自己努力的空间非常大。反派就应该有反派的样子!可是,剧本好像不太对?“说好的为民除害收了我这个妖女呢?”“嗯,打不过。”某人懒懒回到。“你的隐士之风大侠之范呢?”??“唔,他们大概对我理解有误。”??“……你的属下找你回去主持大局。”?????某人微笑:“哦,我已经是过去式了。”花令羽咬牙:神他妈过去式!
  • 九零学霸俏神医

    九零学霸俏神医

    新书《神医祖宗回来了》已经开…………前夫和双胞胎的妹妹害死女儿,李少瑾把她们全杀了,大仇得报,可是吧唧吧唧嘴,还是很遗憾赶赴刑场,因为那个偏心的妈妈还活着。倏然睁开眼,李少瑾又回到高考前夕,这时候她还没有被劝婚,李莹雪还蹲在她身后准备捡漏,而她才是真的学霸。少瑾撸起袖子加油干,学自己的习,找学渣报仇!小狼狗的同桌:“李医生,请帮我打针。”李少瑾:“不会。”小狼狗同桌:“李医生,请帮我开西药。”李少瑾:“没有。”小狼狗同桌:“既不会打针,也不会开药,你当什么医生啊?”李少瑾怒吼:“我是中医,我是中医,我是中医。”ps:正版订阅vip群号:一,六,三,258,九四九。
  • 远去的风情

    远去的风情

    本书是知名乡土作家贺享雍的作品。内容选自作者已经出版了的各种乡土文学小说中与民俗风情有关的故事。这些民俗文化,虽然有的已经在生活中消失了,但它毕竟代表着一段历史文化记忆,属于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至今仍有个别民俗在乡村地区存留。作者熟悉乡间民俗,语言富有乡土气息,可读性强。阅读此书对于了解中国的历史文化有一定价值。
  • 森林报:夏

    森林报:夏

    这部名著是苏联著名科普作家维·比安基的代表作。著者以其擅长描写动植物生活的艺术才能,用轻快的笔调、采用报刊形式,按春、夏、秋、冬四季12个月,有层次、有类别地报道森林中的新闻,森林中愉快的节日和可悲的事件,森林中的英雄和强盗,将动植物的生活表现得栩栩如生,引人入胜。著者还告诉了孩子们应如何去观察大自然,如何去比较、思考和研究大自然的方法。
  • 如何讲话有逻辑,怎样说服有力量

    如何讲话有逻辑,怎样说服有力量

    大家都知道,沟通需要技巧。在生活中,一个人的语言表达能力很重要,而话说得是否让人喜欢听,别人能否从他的话语中感悟出什么道理更重要。当今时代,人们处于高度紧张的生活状态下,不论在家庭中,还是在职场上,都难免会遇到各种问题,这时,沟通能力就派上了大用场。
  • 做人不要太张扬

    做人不要太张扬

    低调做人,不张扬是一种修养、一种风度、一种文化、一个现代人必需的品格。没有这样一种品格,过于张狂,就如一把锋利的宝剑,好用而易折断,终将在放纵、放荡中悲剧而亡,无法在社会中生存。不张扬就要自我束缚,将个性引到正确的方向上来,而不是固步自封。要真正做到“风临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度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的境界,才能在激烈竞争的社会走向通往成功的阳光大道,示人以弱乃生存竞争的大谋略,低姿态是收服人心的资本,藏锋是一种自我保护,藏而不露也是一种魅力。过于张扬,烈日会使草木枯萎;过于张扬,滔滔江水将会决堤;过于张扬,好人也会变得疯狂。
  • 一线万金

    一线万金

    这是一本电话销售新人的入门培训用书,同时也适合电话销售一线的销售人员、开展销售业务的呼叫中心坐席员、销售管理者、培训师等使用,可作为沟通培训,服务性企业的内训教材。工具化、实战化、系统化,让您的职业生涯从此发生实质性改变。
  • 巨狼无双(兽王系列)

    巨狼无双(兽王系列)

    昏迷的兰虎被一头巨鲸吞入肚中,好在幸运地被前往南极冰海寻找宠兽卵的符青青姐弟给救出,兰虎于是在符青青姐弟的捕鲸船上待了下来。兰虎受伤严重,许多经脉淤塞受创,一身暗能量被毁了十之八九,但是兰虎很快发现南极冰海是凝聚冰系暗能量核心的最佳环境……兰虎在南极冰海一处寒泉中顺利凝聚出冰系暗能量核心,然后搭乘符青青姐弟的捕鲸船返航。苏尔为了获得神鹰城城主凌九霄的庇护而将双头巨狼送给凌九霄。兰虎返回陆地,恰逢神鹰商行奉凌九霄的命令将双头巨狼送往设立在海外一座岛上的基地中。兰虎顺着双头巨狼的气息追到海上,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