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文子欺瞬间架起弩,对准了叶长安离开的方向,薛六抬手制止,“别动!”
“不会是小媒官吧?”文子欺忽然明白了什么,收了弩弓呵呵一笑,“命还挺大吗,我说你这样不要命的护着她,到底什么缘由啊,难道说她是……”
“你那边情况如何?”薛六问打断他。
“不如何,招架不住只能躲起来了,曹鲁只是个打头阵的小角色,大头还在后面,梁建章那王八蛋给爷装死,恐怕不会及时赶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你们找到了多少武器?这玩意是仿制的吧,想不到常乐县里还有这等能工巧匠。”薛六抢过文子欺手里的弩,放在手上掂量。
“岂止是巧,简直是胆大包天,刀剑匕首样样不缺,手弩一共有五只,具是仿照军用制式,厉害吧,这要在洛阳城,那不得诛九族啊,这还没完那。”文子欺凑到他耳根小声道:“还找到一块青凤令,我看可不像假的。”
薛六眉峰倒竖,“你确定?”
“也不是十分确定吧,反正我瞧着不像是假的,不过我没有说什么,东西还在那个小崽子手里,这可是惹祸的东西呦!”
薛六亦有些不可思议,但眼下不是思量这个的时候,须得想想怎么逃出去了,在这之前得先找点吃食,毕竟逃难的日子还长的很,不能空着肚子。
攻城的柔然人此时已经大举进城,取代原本一片死寂的坊街,变的嘈杂而危险,薛六跟文子欺举步维艰,小心翼翼地在街市里穿梭。
托之前那波柔然人的福,大部分的店铺都被洗劫一空,想找点吃的委实不易,只能摸索着碰碰运气,薛六找到一家糕点铺子,琢磨着柔然人不大爱吃这玩意,没准能有点剩余。
薛六猜想的不错,在城内吃食不缺的情况下,柔然人当然会优先选择吃肉,这家铺子不在闹市区,很幸运的没有被抢,铺子里现成的食盒,薛六把能装的一股脑都塞进去,尤嫌不够,恨不得把铺子也搬走。
“差不多得了,这穷乡僻壤的糕点能吃吗?”文子欺有点嫌弃,“还是去肉铺碰碰运气吗,吃肉才有力气啊!”
这种时候他还挑三拣四,好日子过烧了吧!
“想法不错,你可以去碰碰运气,毕竟是一等一的神射手,柔然人算甚。”
“这么多年你可终于说了句公道话,有进步嘛,你等着,看我如何狼口夺肉!”文子欺嘿嘿一笑,明知道薛六故意挖苦他,可就是吃这一套,居然真打算去找肉吃。
然等他刚迈出糕点铺子,立时又炸了毛似的蹦回来,“有人过来了!”
薛六侧耳一听,的确有人马经过的声音,看样子来人还不少,俩人来不及外逃,只好迅速藏到铺子后堂的小房间里去,房间前面有食柜高台挡住,后面直通后院,一旦有人发现,可以极快的撤离。
但在此之前,薛六要听听外面是何方神圣。
来人的确不少,可以骑马进城的,身份想来也不低,一行人恰好停在离铺子不远的街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马上之人正是柔然的二王子,汉名称作阙勒,他一双鹰眼扫视着一片狼藉的街市,眼睛在那家糕点铺子上停留。
“曹鲁死了多久了?”
跟前立时有人回说:“不出三刻。”
“这城里还有活口?”
“这个……县衙中好像还有几个。”
阙勒冷哼一声,“实在是蠢,城里藏了高人,居然事先都不知道,若非他大意,也不至于丢了命,险些坏了我的大事!”
阙勒忽然从马上下来,走向糕点铺子,他走的十分谨慎,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要作甚,皆凝声不发,周围一时只余他踱步的声音。
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毛,文子欺手里的弩一直对着外面,只要阙勒进了射程以内,他会毫不犹豫的扣动弩机。薛六暗骂自己大意,方才他被曹鲁所伤,定是有血迹留在了门外,这厮对血腥味太敏感了。
阙勒不光敏感,生性还多疑,走到那食柜前面便不肯再进,不知是确认了没有人还是知道有人却不敢进,他驻足良久后转身离去,对外面的人说道:“派人在城内所有的食铺与药铺里守着,再将县衙里的当地人给本王找来。”
薛六一直屏气凝神,等阙勒等人离去,这才跟文子欺从后院离开,看来吃食是不用再找了,得尽快回去孔家藏身的地窖,如果他猜的没错,要不了多久就会再次全城搜查,那地窖也并不安全。
叶长安比他俩先一步回去,亦顺道带了干粮粿子等吃食,见她回来,吕二口只想抱头痛哭。
“老大!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哇……”
见了满城的尸体后乍然见到活人,大家多少都有些激动,叶长安拍拍吕二口的脑袋,“行了,再哭把柔然人召来。”
孔小刀张口想问什么,又咽了回去,低下头,连看她的勇气都没了,叶长安过去坐在他身边,递给他吃的,“先填饱肚子吧,我们总要活下去的。”
孔小刀一听这话便再也没忍住,埋头呜咽起来,明知道希望渺茫,还是期待能有奇迹,叶长安既然说了这样的话,那就是再没有希望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因为大家的心里都一样悲痛。
“我一定要杀光这些柔然人!”孔小刀一拳头打在地上,积蓄的愤怒似要把地凿穿。
或者没有人能真正理解这个少年在那一瞬间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悲愤与责任,柔然人附于他的灭族之仇几乎要冲破他尚还单薄的身躯,近乎残忍的褪去了他年少无忧的过去,灌注了他一生都要为之付出代价的仇恨。
叶长安揽住他的肩膀,坚定道:“会的,小刀,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老大,我们会活下去的对不对?”吕二口鼻涕眼泪的挂在脸上,“我们有个大英雄呢,你还不知道吧,要不是有他在,我们城门早就失守了,他一箭能打死两个人呢……”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我安慰,吕二口好像抱住了菩萨大腿似的不撒手,仿佛只要有那位救世主一样的大英雄在,他们就能所向睥睨。
大英雄正巧回来,被人夸了个正着,险些又要上天,“小兄弟还那么有眼光呢,你放心啊,只要有我在,保证各位全须全尾的出去,等以后到了洛阳城……”
“子欺!”
薛六跟在后面,没能拦住他得瑟到天上的尾巴,洛阳城三个字一出口,顿时无人说话。
文子欺在洛阳城待了两年,大概是忘了士庶有别这回事,那可不止是一个洛阳城的距离,简直就是银河天界的距离,天壤云泥都不足以形容。士族出身有多么得天独厚,庶族出身就多么悲沧艰难,这两种人生来就对立。
文子欺一句洛阳城,瞬间就在这不算大的地窖中划开了楚河汉界,架起一道如何也迈不过去的天阶,他意识到自己说脱了话,亦有些尴尬。
吕二口心目中的救世菩萨瞬间跌落在地,成了好看不能用的泥菩萨,连带着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希望一并摔了个七零八碎,他不安的看了眼叶长安,脑袋一缩,大气都不敢出了。
叶长安歪在地窖壁上,长腿盘起,抓了只粿子不置一词。
薛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瞪了文子欺一眼,转而出去检查地窖口的布置情况。文子欺抓抓脑袋干笑两声,深觉现在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也不能解决眼前的尴尬,索性跟着薛六出去。
叶长安瞥了二人一眼,三两下吞完了粿子,她此刻到不像其他人那般纠结于文子欺的身份,她对此早有猜测,她只是本能的提防他们的用心,柔然人毫无预兆的攻城,文子欺巧而又巧的出现,未免太引人怀疑。
毕竟这些上层士族为达目的,从来都是无所顾忌的,谁又知道他们是否有什么谋算呢?
薛六遮挡好了地窖口后进来,取来装着糕点的食盒,边分给大家边说道:“柔然人很快会再次搜查,我们得尽快想办法出城。”
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大计划弄点有点不知所措,但是鉴于方才的尴尬,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皆不约而同的看向叶长安。
出城,他们还能出城吗?
薛六递了一块糕点给叶长安,她看一眼没接,“我已经吃饱了,吃食不多,还是留着吧。”
薛六没有勉强,自己勉强吃了一块,糕点太甜,他总是不爱吃的。
“我同意出城。”叶长安做出决定,“我们的位置并不安全。”
曹鲁死后,柔然人定然已经发现他们的存在,不可能任由他们这些隐患活命,常乐县屁大点地方,想找几个人简直太容易了,她不由想起刘媒官她们的死,柔然人手里有孙德才这么颗老鼠屎,实在不能不防。
这个决定再次让大家变的沉重,从早晨到现在,好似过了几年那么长,开坊时的热闹犹在耳边,到了晚上却已经经历了几番生死,而再过一两个时辰,他们将要再次冒险逃命。
逃命既是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