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甲胄格斗,马斯顿如今最刺激也最烧钱的地下赌博,有人在这个游戏上输得倾家荡产,也有人在上面赢得盆满钵满。
上校就是那个赚得盆满钵满的人,这是他的场子。机械修理店只是伪装,凭着那间店的微薄利润,他根本买不起那些昂贵的藏品。
他在军队里有门路,高价购买废弃的军用甲胄。这些甲胄运抵马斯顿的时候都是些废铜烂铁,只剩下斑驳的金属骨架,上校便着手做简单的修复,搞不到铍青铜装甲板就用黄铜板代替,秘银轴承太贵就用青铜的,再安装些夸张的冲角和铁刺,把它整得狰狞可怖,让好勇斗狠的年轻人穿上它们搏斗,吸引阔佬来观看和赌博。
一时间有钱人都涌了过来,上校一跃超过了下城区的黑道头子们,成了这里最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石柱街上的烟花女子永远不会想到,街边那个每天抽着劣质烟卷喝着劣质白兰地的老家伙,有可能是下城区最富有的人。
第四局结束,铁男爵顽强地撑了下来,返回休息区坐在铁椅子上,机械师助手把管道和他背后的蒸汽背包接驳,制造煤油蒸汽的机械“突突突”地运转起来,把混合着煤油液滴的高压蒸汽注入背包中。
地下格斗场里用煤油蒸汽给甲胄供能,而军用甲胄使用的是某种更高级别的能源“红水银”,但那是绝对的军用品,在黑市上都买不到。因为能源差异,即使天才机械师也没法让格斗用甲胄实现军用甲胄的哪怕1/3的性能,但在格斗场上已经足够让观众血脉偾张了。
屠龙者在对面的休息区整备,铁男爵死死地盯着对手那魁梧的身影,满心警觉,却又透着些许庆幸。
每场比赛以五局为上限,五局内如果没有人被击倒,那就以点数来分胜负。屠龙者的点数当然占绝对优势,但难得的是铁男爵竟然撑到了最后一局,连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
对手可是屠龙者,在这片钢铁的格斗场上,屠龙者是个不败的传说,多数对手都没能在屠龙者手下撑过第一局。
总结前面四局的战况,铁男爵觉得自己能够撑住的原因是放弃了绝大多数进攻的机会,专注于防御。屠龙者的进攻再怎么犀利,但在严防死守的铁男爵面前只是徒具威势而已。
铁男爵深吸一口气,觉得力量重新回到了四肢里,坚持到这个时候就像爬山的人望见了云雾中的隐约的顶峰,无论多么疲惫,总还能从接近空虚的身体里榨出些力量。他打定了主意,最后一局还是要坚守防御,只要比赛结束的时候他还站在格斗场上,他就算赢了。
上校会给坚持到终场不倒下的人发放一笔丰厚的奖金,铁男爵就是冲那笔奖金来的。他根本没有想过要赢屠龙者,那不可能!
报场女孩扭动着不盈一握的腰肢,高举着罗马数字的报场牌绕着格斗场行走,她也穿着甲胄,但不是格斗者们身上那种粗重的机动甲胄,她的甲胄呈明亮的金色,只是一层极薄的合金紧贴她那窈窕的身形,把每一条曲线都勾勒出来,简直像是黄金雕刻的裸女。上校很懂如何调动观众的热情,以及如何唤醒他们对甲胄的狂热。
主持人敲响铜钟,第五局开始,屠龙者刚从铁椅上缓缓起身,铁男爵已经冲入了格斗场中央。等到屠龙者入场,铁男爵已经占据优势地形,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屠龙者抓不到破绽,只能拖着铁棍围绕铁男爵转圈,铁棍在铸铁地面上磨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铁男爵举起铁棍护住头盔两侧,他最警惕的就是屠龙者的轮转式重击,那铁风车般的连续击打,隔着头盔仍旧令他头晕耳鸣。他受伤确实不轻,耳朵和眼睛都渗出血来,视野一片血红,但隔着面罩他没法擦。他也不准备擦,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屠龙者的铁棍上。
屠龙者却并未急于发动那恐怖的轮转式重击,而是扭头望向了观众席。他忽然丢掉了右手的铁棍,握拳举过头顶。观众们也都像屠龙者那样高举了右拳,数百只右拳举在空中,手指一根根地弹起。
“五……四……三……二……”所有人都在倒计时。
铁男爵愣住了,不知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恐惧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冷汗呼呼地往外涌。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大家都在玩一场很有默契的游戏,只有他一无所知。他一步步地退向场地边缘,左顾右盼,像是一只被猎犬包围的野兔。
观众们看向他的眼神也像是看着野兔,那些明亮的眼睛里带着兴奋和快意。
“一!”屠龙者在全场的欢呼声中大步上前。
甲胄中传来一声爆响,腰部的喷嘴排出浓密的白色蒸汽,蒸汽模糊了铁男爵的视线。这是甲胄蓄力爆发的表现,机动甲胄跟蒸汽机无异,正常运转的功率连爆发状态下的50%都不到,但爆发状态不能持久,而且动力爆发会给机械本身造成一定的损伤。
铁男爵只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了尖锐的破风声,屠龙者竟然是一棍劈头砸下。铁男爵急忙将双手铁棍相交,格挡在头顶上方。轰然巨响,火花四溅,屠龙者的铁棍正中铁男爵的顶门。铁男爵喷出一口鲜血,屠龙者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优雅地闪开,鲜血在灯下分散开来,纷纷扬扬。
铁男爵的双手仍然紧握铁棍举过头顶,保持着格挡的姿势。他想不明白刚才那一刻发生了什么,他分明已架好了铁棍啊,怎么屠龙者还是打中了他的顶门?
但他的视野是模糊的,神智也是模糊的,什么都想不清楚。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仰头望着根本看不见的天空,最后缓缓地跪下,向前扑倒,松开了那两根从中间断裂的铁棍。他确实架住了,但在屠龙者的暴力驱动之下,铁棍锋锐如刀,把他的铁棍劈断了。
最后一刻铁男爵终于想清了一件事,他明白了观众们在计算什么,他们在计算他的失败……他根本没有机会挺到结束,他只是屠龙者用来热身的靶子,屠龙者很清楚,观众们也很清楚,只有他不知道。现在热身结束,这场无聊的比赛也该结束了。
“腓特烈!腓特烈!腓特烈!”人们高呼着胜利者的名字,其中女人们的声音格外尖利。
屠龙者扫视观众席,男人和女人都把拳头举高,大拇指冲着下方。
黑衣伙计们翻越铁链跳进场地,把奄奄一息的铁男爵扶了起来,让他保持跪姿。
“不……不……”断断续续的声音透过黄铜面罩传了出来,铁男爵用最后的神智恳求着什么。
他们忽然松开铁男爵后退,铁男爵沉重的身躯失去了支撑,像倒塌的柱子那样倾斜。在他接触地面之前,残酷的铁风车旋转起来,那是屠龙者得意的轮转式重击,两根铁棍连续打在铁男爵的侧脑。早已弯曲的铁梁折断,颅骨开裂,昏黄的灯光中,血仿佛晚来的急雨,泼出很远很远。
观众席上的尖叫震耳欲聋。他们来这里除了想赢钱,就是来看这种场面的。
刚才他们拇指向下,意味着他们赞同胜者“惩罚”败者一次。在旧罗马帝国的时代,皇帝会用战俘充当角斗士,分出胜负之后,胜者会把剑抵在失败者的喉间,然后望向看台。贵族们若是拇指向上,就意味着这场格斗令他们满意,失败者可以不死。若是拇指向下就意味着催促胜者杀掉失败者,无论角斗士之间曾是战友还是兄弟。
时至今日当然不能在格斗场上处死失败者了,可观众们还是想看点小血腥。
但甲胄格斗又有规矩,彻底倒地的对手不能击打,所以伙计们把铁男爵扶了起来,这样比赛就还没结束,屠龙者可以在符合规则的范围内打出让观众们满意的“惩罚”。
铁男爵扑倒在地,头盔翻滚着滑出很远,直到此时米内才看清了铁男爵的面容,那是个半大不大的男孩,干瘦的小脸上流露出一股来自社会底层的剽悍之气和营养不良。
“他……他死了么?”米内小声问。
“不至于吧,大概是颅骨骨折,我们有医生,会给他治病的。”上校淡淡地说,“都是些勇敢的男孩呀,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们生在这个脏乱差的下城区,没有少爷您的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