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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春风柳上原(2)

青年想了想道:“我只知道一点……一点点。月七娘的丈夫封少刚两个月前保了一趟镖去开封,路过宿州郊外的时候正好和天武的镖队歇在一个客栈里。当晚一伙山贼得了消息,下山来劫镖,山贼的头目手头硬得狠,硬生生将两个镖队杀得大败抢了镖银去。可奇怪的是,山贼只抢了天武的镖,却没有动四平的镖。”

“难道是封少刚和山贼勾结?”南宫梦瞪大眼睛问道。

“也不好说,镖银本来就不是放在一间屋子里的,山贼没有注意到有两个镖队两笔镖银也并非不可能,”青年道,“可是天武却一口咬定是封少刚和山贼勾结。最后封少刚要走,天武的镖师不让,双方恶斗了一场。封少刚武功平平,又要赶上镖期,不得以,只好夜间偷偷带了镖队上了路。天明的时候天武的镖师发现了,当即快马加鞭飞报在开封的局子,一边追赶封少刚。最后天武的镖队和开封赶来的帮手在开封近郊劫住了封少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封少刚死了,四平镖局的十五个趟子手也没一个活着回来。”

“难道天武镖局是杀人抢镖?”南宫梦觉得难以置信,无论如何薛家也是和南宫家齐名的武林世家。

“谁知道呢?也许是一言不和动上了手,刀剑无眼,也许是天武失镖丢了脸面,要把勾结山贼的罪名挂在封少刚头上,也许封少刚真的勾结了山贼,准备拼个鱼死网破却被天武的人杀了,”青年耸肩道,“江湖上的事情,又有谁说得清楚?”

南宫梦沉默了,过了好久,她又问道:“那月七娘呢?”

“月七娘当时不在,后来天武向官府告状说四平勾结山贼。月七娘唯一的弟弟也在四平当镖师,被拿下了大牢,过了半个月,不明不白的死在大牢里了。封少刚的爹,四平的老镖头瘫在床上,听说儿子死了,镖局散了,当时就给活活气死。想必月七娘是想来金华找天武讨个公道,不知道怎么的冒犯了天武,现在想走。天武这是追杀过来了。”

此时月七娘含泪向身边两个农夫装扮的汉子各拱了拱手:“苏大哥,李大哥,局子已经散了,两位也不是我们四平的人了。承两位帮忙,带小女子来问个是非曲直,我代亡夫和四平的老小谢谢两位。今日我死在这里就是,却和两位没有关系。我这里有些首饰,两位拿去另外讨生活,算是小女子一点心意。”随即,她将一个小小的手绢包塞在了一个汉子手里。

南宫梦正在楼上看得聚精会神,此时忽然觉得有点心酸,于是她对青年招招手,喊他去门边一起看。青年摇了摇头,却还是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往下看去。

两个汉子本来确实有退避的心思,可是此时手里捏着那一小包首饰,想着老镖头和少镖头死得不明不白,心里猛得升起一腔悲愤,“咣啷”、“咣啷”两口快刀出了鞘。

“局子都破了,走镖的也该死了,还能由着龟孙子欺负不成?少奶奶,并肩子上吧!”一个汉子虎吼一声,瞪着一双环眼冲了上去,另一个镖师也是长刀一振,欺身抢上夹攻薛小海。月七娘阻拦已经来不及,只得亮出峨嵋刺挑向了薛小海的眉心。

三人的兵刃幻化出三团银光,攻势极其凌利,转眼间已经把薛小海全身都笼罩在里面。两柄单刀走的是沉雄的路子,峨嵋刺却险得惊人。南宫梦不禁看呆了。青年斜眼瞥了一下,微微摇头。

不出其所料,薛小海放声冷笑,苗刀刀光大炽,将足长五尺的窄刀挥舞成一个刀圈,滚雪一般的刀光里力道极其浑厚,一举将三柄兵刃完全震了出去。月七娘呻吟一声,肩头的紫衣竟已经撕裂出一道尺长的口子。薛小海刀势霸道到了极点,荡开三柄兵刃后,余势尤然不绝,如果月七娘的闪避稍微再慢一分,胳膊已经被卸了下来。一片白净的肤色从她肩头的裂口中透了出来,隐约能看见贴身的红色小衣。薛小海笑声更加刺耳,苗刀的刀势竟有七成都是往月七娘而去的。月七娘不顾自己衣衫残破的难堪,一刺更快于一刺的反击回去,完全是舍命的招数。苏姓和李姓的镖师单刀也被震出了缺口,可是一身的血勇却让二人更加凶猛,双刀大开大阖,如铁剪一样钳制了薛小海对月七娘的进手快刀。

“月七娘他们会不会赢啊?”南宫梦一边关切的看着生死激斗,一边抽空回头问那青年。

“恐怕不会,”青年缓缓摇头,“薛家的刀法来自苗疆,所谓‘驱魅神刀,夺魂驭鬼’固然是夸大,可是这套刀法结阴戾雄浑于一体,变幻莫测。月七娘他们连一成胜算也没有,何况……薛小海带来的几十个弟子还没有动手,胜败不言而喻,他只是在耍弄月七娘他们而已。”

“啊?”南宫梦有些吃惊,“那他们会不会杀了月七娘他们?”

“我不知道,”青年想了想说,“也许吧。”

“那我们现在就出手吧!”南宫梦大声说,她好象忽然间明白了目前的形式,竟然有些兴高采烈的样子,那种神采又闪现在她的眼睛里,“我还没有见过你的剑法呢。”青年分明被她吓了一跳,急忙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跃跃欲试的劲头压了下去:“大小姐,谁说我们要出手的?如果你的雨花剑或者星海七幻针造诣够高,你想动手我不拦着你,可是我不去。”

“你为什么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

“去行侠仗义啊!我辈的本份嘛!”南宫梦奇怪的说,“现在不就是大好的机会么?”青年苦笑一声道:“首先,你我并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又怎么知道帮了月七娘一定是行侠仗义呢?而且,行侠仗义靠的是武功,就算你雨花剑有你爹的造诣,星海七幻针的手法比你娘还精妙,现在下去也是死路一条。薛小海带来的几十个人都是硬手,这就是所谓恶虎不敌群狼,何况你也不是恶虎。”

“可是你是恶虎啊?有你嘛!”

“有我就能赢?你对我还真有信心。”

“你是柳上原啊!”

“原来,”青年瞟了南宫梦一眼,“你还真的知道我是谁。”

楼下的激战转眼已经到了极处,四平镖局的三人上来就是拼命的招数,薛小海不得已,刀势也越来越狠辣。周围的茶客目瞪口呆的看着四人的激斗,不时有片片血花飞洒出来,那两个镖师已经各自中了四五刀。这两人也确实是汉子,满身鲜血的继续叫战,刀劲虽是渐渐的弱了,刀法却更加疯狂。可月七娘的身上却连一道伤口也没有,虽然她已经足足中了十三刀。薛小海桀桀冷笑着,攻势滚滚向月七娘而去,可是每一刀控制得恰到好处,不是削落月七娘的一缕头发,就是削落她的一片衣衫。片刻之间,月七娘的上衣竟被削去了四五成,晶莹的肌肤上溅了两个镖师的血,美得绚目。围住茶楼门口的薛家弟子已经开始窃笑,一些肮脏的词句不时传到南宫梦的耳朵里,羞得她满脸绯红。而薛小海的刀势更加下流,竟然转而削向了月七娘的裙子。

南宫梦听见耳边有一声低低的哼声,转眼看去,柳上原默默的看着自己的手,眉头皱成了一团。

“公子,衙门的兄弟过了沙头巷了,”师爷忽然喊道。

“好罢,少爷也玩够了,”薛小海一边挥刀,一边喝道,“美人,这是你自找的,须怪不得少爷心狠!让一半的小子去四周看看还有没有这个贱人的同党!”

说完,薛小海纵声呼啸,人影顿时隐没在刀光里。

“原来……他一直没尽全力!”南宫梦打了个寒噤。柳上原还是默默的看着自己的手。

大约有二十个弟子从门口涌了进来,手持长刀恶狠狠的检视着每一个茶客。南宫梦给这阵势吓了一跳,她生在洛阳,法度森严。这样的情景莫说见过,想也没有想过。一个凶狠异常的天武镖局弟子窜上楼来,一间一间的搜查着十几个雅阁。那些雅阁中喝茶的人多半都是有钱的人,却丝毫不敢反抗,有的还小心的捧出几两银子来,那弟子随手抓走,又去检查下一间去了,渐渐向南宫梦他们这边逼了过来。

“我们现在动手吧!”南宫梦满怀希望的看着柳上原。

“如果他们不闹出人命,”柳上原踌躇一会儿低声道,“就算了吧。捕快们就要赶来了,虽然捕快和薛家肯定有勾结,想必薛家也不至于在捕快面前杀人。只要月七娘他们逃过这一劫,离开了金华,以后也就没什么危险了。”

“你……”南宫梦大失所望,“人家欺负到你头上了你都不动手……你到底是不是柳上原啊?”

“有些事情,你长大了就懂了,”柳上原轻声说。

那个弟子已经搜到了隔壁,隔着一层碧绿色的薄纱,隐约能看见隔壁是两个胖胖的商人对坐。角落里是一个弹琵琶的美貌歌女,正慌张的看着那弟子。弟子扫了两个商人一眼,回眼看那个歌女,顿时被吸引住了。那歌女本来生得貌美,此时暑气未退,衣衫又薄,被吓得一付楚楚可怜的样子。

那弟子邪邪的笑着,上前捏着歌女的下巴,一边往她脖子里摸去,一边问道:“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那歌女并不是娼妓,从来少受客人的侮辱,这时候更是被吓得惊慌失措,惨叫一声将琵琶往那个弟子扔去,一下子就退到了墙上。那弟子武功不弱,可是为色所诱分了神,竟然被琵琶劈头砸中。他一时大怒,吼一声道:“贱人!”冲上去一把抓住那歌女胸口的衣衫,将她外衣撕得粉碎!

歌女恐惧的抱紧双臂,看着那弟子流着口水凑了上来,满脸泪水,却是哭都哭不出声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白影闪过,南宫梦已经冲进了隔壁的雅阁,一掌当头对那个弟子拍下。她招数没有丝毫力道,只是看起来惊人,那弟子的目光却都在歌女的胸口上,被她猛的吓到,急忙退了一步。他不知道南宫梦的底细,只以为遇上了硬手,凌利的一刀当即发了出去。南宫梦顿时吓傻了,眼见一刀落顶,以前学的一点招数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生死一刀的关头,碧绿色的纱屏被一股雄浑的劲道摧成无数碎片!

随着那些碎片,一根手指疾点那弟子的后脑,竟然带着一股铁器破风的厉声呼啸。一指之间,竟有风雨雷电之势!碎片纷纷落地之后,那弟子双股战栗,手举长刀停在了南宫梦的头顶。一股轻微的臭味弥漫开来,那弟子竟被吓得尿了裤子。柳上原的一根手指点在他的太阳穴上,他冷漠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一丝锐气。

“星藏指!”南宫梦还未从生死一瞬的噩梦中苏醒过来,就大声喊了出来,“是星藏指!我终于看见你的指法了!”此时她的眼睛透射一种堪称“瑰丽”的眼神,柳上原看了她一眼,竟有些吃惊。

星藏指,天下指法绝诣,来自于浑天星象,变化如天意难测,凌利如天威难犯。从柳上原出指的一瞬间,那弟子的已经没有半分胜算了。可怜他却完全不能领会那一指的玄机,他只是感觉到排山倒海的杀气刺在自己脑后。那弟子也算一个高手,他知道自己的刀只要再落下半分,自己的头颅就会在同时被穿透。

“你,”柳上原指向一个商人,“把衣服脱下来,借用片刻。”

商人诺诺的脱下外袍,刚要脱内衣,柳上原苦笑道:“不必了,用不得这么多。”他一把取过那件万字花纹的绸布大褂,拧过头去抛在那个歌女的身上,轻声道:“稍微遮掩一下吧。”随后他抓起那个天武镖局的弟子,在他耳边冷冷的说道:“请你们家公子上来说话。”他一手提起那个牛高马大的弟子扔在空中,接着一脚飞踢了出去,竟把两百斤的活人象踢皮球一样踢下了楼去。

那个弟子轻功不俗,在空中展开了身法,却还是煞不住势头,栽在一张桌面上,将桌子压得粉碎。“公子,公子,不好了,他们楼上有帮手,好高的武功!”那弟子皮糙肉厚,没受什么大伤,只是趴在那里不停的嚎着。

“帮手?”薛小海脸色一凛,急忙快攻三刀,暂时逼退了月七娘等三人。他对身后的弟子喝道:“别让这贱人跑了。”然后飞身上楼,走到了雅阁门口,横刀胸前,一付戒备的姿势。许久里面都是静悄悄的,忽然间,薛小海听见了淡淡的歌声,是一个女子的嗓音,清丽婉转,带着一点点娇柔:

“青青柳上原,郁郁风中草。

月色满江桥,荒烟侵古道。

逆旅一夜舟,过客几声箫。

猿啼半空里,杜鹃绕山腰。

夜深瀚墨凝,无以写妖娆。

幸有菊花酿,独饮自逍遥。

金樽祝月明,千里来相照。

我醉一声笑,我醒波浩渺。”

雅阁里,柳上原静静的听南宫梦低声的吟唱着这首曾经熟悉的歌谣,然后他轻声道:“你居然还记得这首歌?我自己都忘记了。”

“我小的时候听你唱过一次,”南宫梦微笑着说。

“在哪里?”

“就在柳上原,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那时候你多大?”

“四岁。”

“那今年你十六岁了?”

“嗯。”

“那一年,我十六岁,”柳上原轻轻的说,好象是自言自语。

冷汗微微的沁出了薛小海的后背。他缓缓把苗刀收回了刀鞘,谨慎的掀开了帘子。一个青衫的青年和一个白衣的女子坐在桌前,桌上横着一柄乌黑剑鞘的长剑。薛小海第一眼就认出了南宫梦正是在楼上探头的白衣女孩子,可是此时他却不得不把心神集中在那柄剑上。

“这位公子,能否借剑一看,”薛小海忽然变得恭敬起来。

“请,”柳上原伸手道。

薛小海默默的上前,捧起长剑,又后退一步,凝视剑鞘良久,这才轻轻的捏住了剑柄,稍稍用力,将剑拔出了半尺。修狭的剑身上似乎蒙着一层灰尘,剑光很淡,没有一字的剑铭,也没有半分的装饰,是一柄朴素而古旧的剑。

薛小海吸了口气,缓缓将长剑放回了桌上:“果然是凛冽长锋,在下见过柳大侠。”

“见到薛公子,也是鄙人三生有幸,”柳上原微微笑道。薛小海利器在手,本可忽然拔剑下手。可是自始至终,柳上原的神色没有变过分毫。

“在下不知道柳大侠光临金华,未曾远迎,柳大侠多多包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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