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特是从这个村庄走出来的,打小就在图瓦村长大。他还记得小时候他父亲是村供销社的主任。其实供销社也就两个人,还有一个人是他的母亲。在他十多岁的那年冬天,他的父母亲一起赶着爬犁去布尔津进年货,那年月一切物资都要凭计划供应。他们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人们四处也没能找到他们的踪影。这阿尔泰山大了去了,那时候野兽成群结队地出没,人烟又稀少,弄丢一两个人也是常有的事。这样萨特就拿着父母的遗属补助,跟着当队长的叔叔过生活了。后来搞“四清”运动,有人检举说他父母亲投靠了苏联,但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只是传言而已。叔叔害怕影响到已经上了高中的萨特,就把他送到阿勒泰的妹妹家里去读书。萨特心里知道要想跳出这个边境小村子,只有读书一条路。他才到阿勒泰上高中时,成绩是全班倒数前三名。到了高考时,他的成绩高出分数线一大截呢。在政审时,又有人提出他父母下落不明的问题。那年是玛莎来招生,她说:“在那样的恶劣天气下,为了人民群众能过好年,把性命都搭上去了,多好的人啊!何况萨特是图瓦人中为数不多的优秀学生,我们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培养少数民族人才吗,怎么到时候都成了毛主席批评的那种叶公好龙式的人物了呢?”
她的这句话救了萨特,他如愿以偿地上了自治区师范学院,而且玛莎老师还是他的外语任课老师。她特别喜爱萨特这个认真学习、自强不息的孩子,在学习上关心他,生活上照顾他。逢年过节别的孩子都回家了,萨特家太远回不去,玛莎老师便把他请到家里,借口让他为三个孩子复习功课,总是为他做一些可口的饭菜,让他像在家一样过得愉快。玛莎让玛丽亚兄妹都叫他萨特大哥。那时候在萨特心里也暗暗发誓,如果将来自己有能力了,一定要报答玛莎老师。在“文革”中虽然因为父母下落不明的问题日子也不好过,但是他还是尽力关照着玛莎老师一家人。就这样他们在那个畸形的年代,建立了特殊的友谊。后来玛丽亚回国后,同他取得了联系,走动也就频繁起来了。
阿尔泰山南麓中段有一块较小的盆地叫喀纳斯,她像母亲般将山川流淌出来的冰流雪水拥进了怀抱,形成了一个美丽的湖泊叫喀纳斯湖,冰山雪水经过她的孕育梳理后,注入了喀纳斯河,奔腾流淌的河水穿山过峡,滋润着千山万壑之间的树木和草场,周而复始地繁衍生息出喀纳斯的山水人家。外山客要想踏进喀纳斯湖畔的图瓦人村落,都要沿着喀纳斯河逆流而上,翻山越岭才能到达在西北边陲的图瓦村庄。萨特县长带领科考队从海拔一千多米的白房子出发,要翻越过海拔两三千米的崇山峻岭,走过大片的原始森林,数次穿越河谷,涉过河滩湿地,才能回到图瓦村庄。他们走的是一条图瓦人祖辈踏出来的进出喀纳斯的古道,越往西北走山路越崎岖,几乎是一直在爬坡前行,他们胯下骑着的马儿已经出齐了一身大汗。前面又是一个二十几度的长坡,为了节省些马力,萨特县长说:“男同志能坚持的就下马走一段,上了这个坡就是一个高原草场,上面还有敖包,碰巧的话还能遇上转山的人呢,到那里大家就可以坐到草地上休息喝口水了。”
这句话勾起了大伙的兴致,玛丽亚从五花马上跳下来,走在萨特和鲁洋的后面,听着他们边走边唠着嗑。鲁洋说:“在这人烟罕至的深山里还有人信奉佛法吗?”
萨特放慢了脚步,边走边说:“是啊,我们图瓦人是蒙古族群的一个分支,信奉的是喇嘛教。上了年岁的人还是按照祖辈传下来的教义方式生活着。边陲荒野地,也没有什么大庙宏宇,礼佛念经,转山朝圣,就成了他们生活中的功课了。这一带大山里也还住着其他民族兄弟,也都在按照各自的信仰转山礼佛呢。”
说话间他们爬上了山顶,果真让萨特说中了,在山顶的一片草场上,有一对老人,老汉穿着黑色的长袍,老奶奶穿着棕色的棉袍,围着插着幡旗的敖包,虔诚地摇着经筒,嘴里不停地念着经文转走着。跟在他们身后还走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他看见草场上来了这么多的陌生人,便停下了脚步,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瞅着这帮牵着马走上山地来的人。
大家为了不打扰两位老人转山,骑上马跟在萨特县长后面,继续往前面的山道走去。他们越过了几座山峰,见到地下还残留着冬天的冰雪,天气也寒冷了许多,马的脚步渐渐地慢了下来,有人感到心中有些发闷。再往前走是积雪融化了的花白山峰。山坡上都是些次生乔木,还有一些刚刚露出芽尖来的小草和野花。西天的阳光照在身上似乎有了一点暖意,但是脚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却提醒着人们雪融未尽。刘援疆张了张嘴打了个响亮的嗝。这一下就像传染病一样,古丽、周宇和陆笑梅也都跟着他打起了“嗝”来。陆笑梅对萨特说:“阿尔泰山真是块风水宝地啊,客人到了这里,不用吃饭就先打起了饱嗝来。”
萨特哈哈大笑,指着山下那条正在修筑的蜿蜒公路说:“你们下次再来,想上这高山顶上来观光也不会有机会了,更不可能让你们骑着骏马到这高山上来看风景呢。”
大家向他手指的山脚下看去,只见远处一帮小人儿小车在山脚下修筑着公路。前面是一个长长的大下坡,好像是望不到尽头似的,路也宽出了许多。走下了山坡大家都说感觉好受了许多。他们走进了一片冷杉树林带,萨特县长说:“刚才我们爬上去的是海拔三千六百多米的高山,那时你们不是在打饱嗝呢,那是高山缺氧的反应。在山峰上我没敢同你们讲实话。现在已经下到了两千来米高的山路了,人的感觉当然是要舒服了许多。”
刘援疆好奇地问:“你怎么就知道现在到了海拔两千多米了呢?”
古丽插嘴说:“这个很简单,阿尔泰的冷杉松就长在海拔两千米左右这个高度。你回头看看,山顶上是没有高大的灌木了。”
他们看见了蜿蜒流淌着的喀纳斯河。这片山坡上长着油绿绿的青草,盛开着七彩的野花,远远望去,层峦叠嶂,蓝天白云,还有星星点点放牧的牛和羊。刘援疆由衷地欢呼道:“这多么像是一幅风景秀丽的油画呀!是人到了这里灵魂都会受到净化的!”
“这只是喀纳斯的一点小皮毛而已,大美还在后头呢。”萨特县长听到北京专家夸赞家乡,真是浑身透着喜悦。他乐滋滋地说:“再往下走我们就到了喀纳斯河了,它就是以山下面这个隘口为界,往上是喀纳斯河,往下就流进了布尔津河。我们要沿着河流往上走,一直走到喀纳斯湖畔的图瓦村落。那里的风光比这儿要美气十倍。”
大家如痴如醉地走在这风景如画的阿尔泰山中,走过了蜿蜒的下山坡道,来到了高低不平的公路上。这时突然跑过来一位“二黑哥”,鬼慌日忙地叫嚷道:“你们真是胆大包天,就是旅游也得找个好去处。还不赶快往前跑,马上就要放炮炸山了。”
萨特让大家骑上马赶快往前走,不要耽误了他们开山放炮。大家往前走出了一段路,找了一个下坡,走上了沿河流的小路,这时才听见后面传来轰隆隆的炮响。
周宇说:“这人真逗,离这么老远才放炮,还说危险呢。”
鲁洋说:“他这也是没话找话讲。在这大山里筑路,早上是星星,晚上是月亮,他们很少能找到人搭话呢,何况我们这里还有三个大美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