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猛然意识到,自己应当神不知鬼不觉的堵住慕长歌的嘴才是。
然而此刻,她再想到补救,也已经来不及了。
慕长歌恭顺地垂下手,神色诚挚,“长歌明白,母亲也是心疼我,想为了我讨还一个公道。只是……”
“无论是长歌所受的委屈,还是张妈妈诋毁了母亲的恶名,这些同咱们慕府的声誉比起来,实在是轻若鸿毛,不值一提。”
闻言,老夫人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慕长歌,“这件事都险些要了你的命,你难道就不觉得委屈么?”
慕长歌淡然一笑,“回老夫人,若说不委屈,那是撒谎。可为了咱们慕府的声誉,我便真不觉得委屈了。”
大夫人眼底神色隐隐一变,正要开口,老夫人却望了她一眼,轻一摆手,她便不得不将那话囫囵着吞了回去,噎的胸口都忍不住的发闷。
老夫人看着慕长歌,自那脸上也瞧不出个阴晴,“我倒是不明白,这件事如何就同慕府的声誉扯上了干系?”
“老夫人若是想听,那长歌便斗胆开口了。”慕长歌不急不慢道。
“我要吃的药材,不单单是在一家药铺抓的,老夫人若真要把这件事抽丝剥茧,一层层地探查下去,势必要把外面那几家药铺一间一间地找过去。人多嘴杂眼也杂,想把来龙去脉隐瞒到密不透风,绝无可能。”
“况且,无论事实究竟如何,盘查下去的理由总得有一个才是。这件事又跟母亲扯上了干系,到时若是传开了,一旦有那些个别有用心之人编排一下,岂不硬生生扭曲成了,慕家主母气量狭小,容不得庶出子女,嫉恨之下令慕府大乱?”
慕长歌又望了一眼大夫人,“倘若是前些年,母亲气不过,要彻查便彻查了,可今时不同往日。父亲近些年已经开始受到皇上重用,极有可能将父亲官职升上正三品。”
大夫人后背隐隐一僵,不改颜色的面容之下,两排牙齿几乎要被她硬生生咬碎!
好精明的小贱人,自己还来不及反咬她一口,竟就被她给接连扇了两巴掌!
偏偏又有老夫人在此,她根本就发作不得,纵使有万般气恨恼怒,也得继续听这小狐媚子巧言令色。
“眼下正是咱们慕府重振旗鼓,再现祖先荣耀的紧要关头,朝中少不得有那些个与父亲立场敌对之人,正擦亮了眼睛找咱们慕家的错处。低调行事还来不及,怎么能上赶着为别人送上这把柄?”
在说这几句之前,慕长歌小心翼翼地瞧了瞧老夫人。
听完最后这几句,先前一直不见有什么反应的老夫人,脸色顿时明显沉了一沉。
“老夫人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便是长歌的罪过了!”慕长歌面露惶恐,“若是说错了,长歌不说便是,这也只是长歌的一己之见,片面的很,老夫人若是听着不舒服,只管罚长歌便是,只求老夫人不要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却笑了笑,言语之间,隐隐透着一丝别有深意。
“你这一己之见,可远胜过了那些个短浅目光。说的句句鞭辟入里,哪有什么错处。”
“我听着,长歌说的这些,句句都在理儿。兰儿。”老夫人唤了声大夫人的乳名,“你认为呢?”
她认为?她认为当下,若是能够将这小贱人碎尸万段才再好不过!
一团怒火,闷闷地盘在大夫人胸前,烧得她牙根都在发痒。
然而,她心头再如何恨,也得做出那一副大度宽厚模样,笑道:“说的极好,长歌真不愧是我偏疼的那个,想法都与我不谋而合。”
“儿媳的想法,也是这样,这桩糊涂案子,绝不能往外传了去。真要盘查,也只能是在咱们府里。不过这会儿听长歌这么一说,在府里的盘查也还是算了的好。”
冲着老夫人恭顺地笑了笑,大夫人又慈爱地抓过了慕长歌的手,轻轻拍打了两下,“是我太心急了,一想到你受了好些委屈,就忍不住要为你讨个公道,还好,我的女儿能如此明白事理。”
“只要我自己不觉得是委屈,那也就不委屈了。”慕长歌柔声道,“至于母亲的清白,更是不必如此刻意去证实。只要长歌往后对母亲还是一如既往,那些流言蜚语只会不攻自破,何必挂在心上,徒增烦恼呢?”
“长歌这话,真是半点也不假。”老夫人笑了笑,面向长歌时的目光,已在悄然之间,多了一份赞许。
“都道是庶出的,不及嫡出的子女稳重大气,如今看来,说这话的人当真是偏了些。同样是庶出,不也照样有长歌这样懂事的子女?”
“老夫人过誉了,都是母亲教导有方。”慕长歌垂手而立,面带微笑。
老夫人的话乍一听,只是在夸赞慕长歌,而其中深意,恐怕只有大夫人才能听得明白。
有一丝寒气顺着腿脚窜了上来,如芒刺,密密麻麻遍布了全身,只有死命攥紧了拳,将所有的神经都紧绷起来,才能让她时时刻刻不忘撑住了这当家主母该有的气度。
大夫人笑容依旧慈爱,“你这孩子,老夫人夸你是疼你,受着便是了。”
体面地夸了这句,大夫人又关切道:“时候不早了,身体要紧,老夫人还是快些回去歇息着吧。明天一早,我就让顾妈妈重新给长歌采买份补品草药。”
“不必那么麻烦了。”老夫人淡淡开口道,“今日事今日毕,左右我也来了这一趟,索性就帮你主一回事,好歹也不算白跑一趟。今儿想必你也乏了,就算是歇息一回。”
大夫人的笑,险些冻僵在脸上,不得不强行按捺着熊熊怒火,恭顺道:“老夫人如此体恤儿媳,儿媳哪敢推辞。”
老夫人点点头,“倒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柳妈妈粗通些草药,这件事就交代柳妈妈去做。只不过这回闹出来这件事,说到底也跟你平日疏忽有关。”
“儿媳知错。”大夫人垂下了视线。
“罢了,往后注意些就好,无论嫡庶,始终都是慕家血脉,哪个也疏忽不得,只要别忘了这点就好。”
顿了顿,老夫人才又开了口,“但既然是犯了错,总得赏罚分明才是。因你疏忽导致,那重新填补小库房的银子,就从你那儿出。”
大夫人暗暗咬牙,胸口似乎更憋闷了些,“但凭老夫人安排就是。”
“对了,还有一样。”再开口时,老夫人深深看了一眼大夫人,“一整个小库房的东西都敢尽数调了包,可见这千翠院,也不见得有多干净。”
“方才说了赏罚分明,也不好只针对你一人。”说着,老夫人又同慕长歌道,“长歌,今晚我险些冤枉了你,你却不急不乱,处处都为大局着想。我这个祖母,就赏你一次特权。”
听到特权二字,慕长歌一脸懵懂,娇憨笑道:“老夫人,这特权孙女不敢要。”
“你应该要。”老夫人微微拧了眉,“隔三差五,府里总有那些个碎嘴的嚼舌头,说什么二小姐性子乖张,刁蛮任性的很。个个都还说的有模有样,倘若不是你身边的人先传出去,流言又从何而起?”
“既然有张妈妈这种,敢明目张胆拿了主子命换好处的,势必也有那些个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下作胚子。”
老夫人不急不慢地说着,威严十足的眼神,缓缓扫过了千翠院的下人们,沉声道:“我要给你的特权,是一次机会。”
探出三根苍老却保养得益的手指,老夫人说道:“三日之内,千翠院的下人,随你如何调换。哪怕是将所有的下人都换了,也可以。”
“至于你不要了的那些,是赶走还是活活打死,都按你的意思来。但凡是立了一回规矩,往后应当就不至于再有那些个,刁奴欺主的丑事了。”
这话是说给慕长歌的,然而老夫人的视线却有意无意扫过了大夫人的脸。
慕长歌心思玲珑剔透,眨眼间便明白了过来。
老夫人城府极深,只怕早就从今日之事看出了什么端倪。
只是大夫人毕竟是当家主母,娘家又压了慕府一头,而慕长歌一来不过是个庶出,二来先前与老夫人的感情也并不重。
因此,权衡之下,老夫人也只是看破而不说破。
然而无论怎样,身为慕府的老夫人,庇护着慕府的每一个子女平平安安,始终都是她的责任。倘若不能够直白地挑明了说,总也要换个方式,来帮她立威。
老夫人此举,无疑是在向大夫人暗示,慕长歌始终是慕家的血脉,即便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出,她可以忽视她,却绝不能作践了她!
大夫人怎会听不懂老夫人的弦外之音,越是能听懂,她便越是要忍着那将她五脏六腑都搅烂了的恨,神态越发恭顺。
将这一切交代完,老夫人便在柳妈妈的搀扶下,最先离开了千翠院。
起先,柳妈妈只是搀扶着老夫人,不曾开口多说一句。
直到走远了,到了一处僻静地方,柳妈妈才略带几分迟疑地开了口。
“老夫人,有件事,老奴实在琢磨不明白。老夫人若是高兴多说两句,就帮老奴解个惑,若是不高兴,只当老奴是老糊涂了,胡说八道两句,老夫人也千万别同老奴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