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一开学,戚小涛就搬去学校住了。
在学校里,戚小涛很快就结识了一帮同龄的朋友,凭着他的酷劲和他的见识,他又迅速地在这帮朋友中稳固了自己的地位。这帮人,无论年龄比他大的还是年龄比他小的,只要见着他,都一律尊他一声“涛哥”。面对这种众星拱月的局面,戚小涛虽然习以为常,表面上也还是那种淡定无所谓的味儿,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自得。毕竟,这儿是大城市了,这儿是大学了,可比不得在家乡那种小小的县级市里的小小中学。在那种小地方拉风,真的是算不了什么。
有了同龄的玩伴,他就很少来找他老姐这帮人玩耍了。就是想跟瘦猴PK,他也只是在网上跟他打一声招呼就行。
没有了戚小涛在身旁,言小曼有好几天都不习惯,有好几次烧好了菜,还是会不自觉地冲着房间高叫:“小涛,快出来,吃饭啦!”
她喊完话,没容史朗笑她,她就醒悟了过来,心里虽有一阵子惆怅,但很快也就释然了。
戚小涛搬到学校去住最高兴的,得数史朗。小涛搬走了,他又可以跟言小曼过二人世界了,虽然这二人世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二人世界,而且还时不时地被那几个老友搅黄,可能有一天是一天,能过一时是一时。于是,戚小涛搬走后,史朗心里乐呵了好几天。
戚小涛走的那个晚上,言小曼开始做新的梦了。虽然在梦里,她仍然还是个孩子,可跟她在一起的人已经变了,变成了一个满头银发,宽厚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枣红色宽边眼睛的老头儿了。在那老头儿的下巴处,还有一把非常抢眼的银白色的长胡子,那把胡子,遮住了他半个脖颈。
老头儿的家里,靠墙处有三个高大柜子,这些柜子里面,是一层一层的,每一层里,都有好几个抽屉,每一个抽屉里,又分成好些小格子,那些小格子里面,都藏有很多很多的中药材。那些药材,有的小曼能叫出名儿来,有的小曼叫不出名儿来。小曼搬着个小凳子,放在柜子前,咯咯地笑着,她一边笑着,一边把那些小小的抽屉拉出来,推进去,再拉出来,又推进去,玩得不亦乐乎。
“曼曼,别玩啦,快来背穴道歌给外公听啊!”白胡子老头儿在叫着小女孩儿。在白胡子老头儿面前的桌子上,立着一个小小的铜人。铜人没有穿衣服,在它的身上,布满了蓝色和红色的星星点点的穴位和一条条的经络。
“好咧外公,我就站在这儿背给你听。”小女孩儿仍然站在小凳子上,一面推拉着那一个个小小的抽屉,一面脆生生地唱了起来。顿时,黄莺般的歌声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回荡起来。
“中府云门天府诀,夹白尺泽孔最存,列缺经渠太渊涉,鱼际少商如韭叶。二十二穴要记牢,太阴肺经忘不了……”歌声一顿,白胡子老头儿乐得哈哈大笑:“曼曼真能干!我家曼曼真能干!刚教的,就学会了,聪明,聪明,是块学医的好料子,哈哈……”
“外公,外公,可以教我针灸了吧?”小女孩儿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就直奔白胡子老头去,到了他的跟前,女孩儿就抱着他的手臂撒起娇来。
“曼曼,别闹别闹,等你背完了人体的四百零九个穴位名儿了,我就教你针灸了。”白胡子老头儿乐呵呵地说。
“你说话算话?”
“算话,算话……”
“九穴午时手少阴,极泉青灵少海深,灵道通里阴郄邃,神门少府少冲寻……”黄莺般的歌声,又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响起……
像上一个梦一样,这一个梦,言小曼也重复着做,而且这一个梦的梦境,比上一个梦的梦境更清晰,更绵长。
这一次,言小曼没有想要瞒下这个梦,在周末的小聚会上,她告诉了卓杰。
卓杰听了以后,非常高兴,他兴奋地说:“小曼,看来你的记忆在逐渐地恢复中了,要不了多久,说不定你就会记起全部!得,为了这个,我们干一杯。”说着,他带头举起了啤酒。
戚圆圆和瘦猴欢呼着,跟言小曼碰了一下杯,便举杯一饮而尽。
言小曼听了卓杰的话,很高兴,她举起杯子,也微微地抿了一口。
只有史朗的兴致不高,他埋着头,一个劲地吃菜。言小曼瞅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戚圆圆一气喝完杯中的啤酒,把空杯往桌上一顿,冲着史朗打了一个酒嗝,一股酒气熏得史朗大叫起来:“戚圆圆,你臭死了!喝不了那么多就别逞能,你看,弄得自己像一个酒鬼,哪里还像一个女孩儿啊!”
戚圆圆高挺着胸脯,冲着史朗也高声叫道:“我怎么不像女孩儿啦?我哪一点不像女孩儿了?史朗你给我说清楚点!”
“嘿嘿,嘿嘿,圆圆,说实话,你哪儿都不像女孩儿呢。”瘦猴好像不跟戚圆圆拌嘴就皮痒了似的。
戚圆圆抓起筷子就往瘦猴身上招呼,瘦猴夸张地大呼:“杀人啦!戚圆圆又杀人啦!”
“别闹了你们!”史朗大声喊道。
看来,今天史朗的心情确实是很欠佳,戚圆圆看了他一眼,便乖乖地不再跟瘦猴闹了。
戚圆圆坐回桌子旁,安静地吃了几口菜,便又忍不住了,她抬头看着言小曼,若有所思地说:“你们想没想过,也许圆圆的外公就是个中医医生。那一次小曼能那么熟练地正骨接骨,这本事一定是跟她外公学的。可是,可是中医医生对外科的手术不会很懂行吧,怎么那次卓杰却说……”
“对对对,圆圆说得有理,小曼跟他外公学了中医,学了针灸,也学了接骨,总不会又跟外公学了外科手术吧。”瘦猴不容圆圆说完,便抢着说。
“难道小曼的外公是个全才?”史朗也忍不住说话了。
卓杰蹙着眉头,慎重地说:“虽说各国的医学是有共通处,不过,那也只是大方向相通,科目细节这些地方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那一次,小曼跟我说的又是手术方案的细节。这些,一般的中医生是不可能了解得透彻的。”
“真是奇怪了,小曼,你看上去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能知道那么多那么杂的事情?难道你在娘肚子里就开始学习了?”戚圆圆看着言小曼,疑惑地说。
“我……我没有懂什么啊,我什么都不懂。”言小曼蹙着眉道。
“你什么都不懂?我的天啊,如果像你这样还什么也不懂,那我干脆回到我老妈的肚子里去回回炉,再出来跟你相比算了。”戚圆圆一副大惊小怪的嘴脸。
史朗深深地看了言小曼一眼,又看看戚圆圆,转头对卓杰说:“小曼……小曼的记忆真的能很快就恢复吗?”
卓杰看着史朗,有些怪异地说:“史朗,你好像不太愿意小曼恢复记忆似的。”
“我……我哪能不希望小曼快些恢复记忆啊,我只是怕……我只是怕小曼恢复记忆以后,会离开我们了。”史朗有些结结巴巴地说。
听了他这话,卓杰也不说话了。
言小曼刚要说些什么,戚圆圆已经抢过来抓住小曼的手,使劲地摇晃着:“小曼小曼,你恢复记忆后,不会离开我们吧?”
“我……我为什么要离开你们呢?也许……也许我家……我家……我也不知道……”言小曼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什么好。
“唉,我真的不愿意小曼的记忆恢复过来呢,她的记忆一辈子不恢复才好呢。”瘦猴毫无顾忌地说道。
其实,瘦猴这话是说到了史朗的心坎上了,可是他说得这样直接,哪能不引起大伙儿的侧目呢?戚圆圆更是忍不住举起拳头,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左肩头:“瘦猴,你这家伙心肠可真是歹毒!为什么不希望小曼恢复记忆?说,你不老实彻底地给个理由来,本姑奶奶不放过你!”
瘦猴摸摸发痛的肩头,难得认真地说:“我不希望小曼恢复记忆,原因有两条:第一条,跟你们一样,担心小曼的记忆恢复过来,就会离开我们——她也有家人朋友吧,不可能老是跟我们混在一起;第二条,这是最重要的,不知你们想过没有,我总觉得,小曼的过去,一定是发生了许许多多令人不愉快的,甚至是悲惨的事情,要不然,她也不会是选择性地失忆了。如果是这样,她恢复了记忆,过去的痛苦定会再一次地折磨她。与其这样,倒不如不恢复记忆,就这样跟着我们混一辈子来得快乐。”
听了瘦猴这番话,戚圆圆也不闹了,只是她有些难以置信:“不会吧,看小曼年纪轻轻的,而且长得如此漂亮迷人,谁还舍得让她痛苦呢?”
“这个就很难说了,现在这个时代,什么样的人没有?有些人在你的眼里是块宝,在另一些人的眼里是根草也不一定呢。”瘦猴不以为然地说。
“卓杰你说说看,按照小曼这情况,完全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有多大?记忆恢复了,是对她有好处还是没有好处?”史朗把目光投向卓杰。今天晚上他有些反常,很少发表意见,现在关系到言小曼的今后,他也不再保持沉默了。
听了史朗的问话,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卓杰,言小曼的目光更是迫切。
卓杰蹙着双眉,缓缓地说:“其实,小曼的这种失忆很特别,她忘掉的全是一些人和事,而她过去所学的技能却依然记得。这是一种很特殊的选择性遗忘,能不能完全记起过去所有的事情来,这还说不准。从反复出现在小曼梦里的那两种情境来看,过去小曼的家里,除了父母,还有一个外公对她的影响也很大。现在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你们看到的小曼能在关键的时刻用上的那种续骨接骨的方法,一定是从她外公处学到的。可她那天给我的手术方案的那些意见,我想就不一定是来自她外公的了,没有很深的专业知识,是提不出那种意见的。所以我想,小曼小的时候跟她外公学了中医,长大以后,她在大学里专攻的定是西医,说不定,她学的专业就是西医的外科。”
“嗯,你这样解释也还合理,可小曼的厨艺呢?小曼的厨艺你们是见过的,跟专业厨师的水平不相上下,没有经过专业培训,我想是做不来那种水准的,特别小曼还这么年轻。”史朗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们……你们都说我年轻,可我……可我怎么就觉得自己很老了呢?老得像是有好几百岁了……”言小曼嗫嚅道。
所有的人又都把目光转向了言小曼,这时的言小曼,眼中盛满了沧桑,这份沧桑,让所有人的心里都不由得“咯噔”一跳。
戚圆圆赶忙俯过身去,紧紧地搂住她瘦弱的双肩,安慰道:“小曼,你别胡思乱想,你一点都不老,你同我们一样,正是青春年少。”
“呵呵呵,圆圆,你也太能自吹自擂了吧?什么还青春年少啊?你现在已是一超级剩女!你那级别,就快到灭绝师太的级别啦!还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羞不羞啊!”
瘦猴还没说完,就躲到卓杰的身后了。他就知道,接下来的,定是戚圆圆那无情的老拳。果然,戚圆圆只是愣了一秒钟,这一秒钟,还是因为沉浸在前一种有些悲凉的情绪当中难以自拔才耽搁的,要不,她会更迅速地让瘦猴那瘦骨嶙峋的身板饱受老拳。
“好你个瘦猴,本姑娘不去招惹你,你倒来招惹本姑娘了,看来今天晚上你是皮痒痒,想要讨揍!”戚圆圆边大声地嚷嚷着,边撸着衣袖去追打瘦猴。
于是,那一对冤家又开始追逐打闹,扭在一块儿了。
顿时,餐桌上的压抑气氛也一扫而空。史朗、卓杰还有言小曼,他们早放下筷子,幸灾乐祸地看着戚圆圆壮实身板下的瘦猴,把他急切的呼救声当作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