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出口处,一个身段娉婷的女子停在人流中。清晨的阳光柔和地洒在她的身上,蓝底碎花的裙子更显得格外清纯。她眯缝着眼睛,抬眼望着天空,天空湛蓝湛蓝的,上面没有一片云彩。
“这天空……这天空怎么会这么蓝呢?”女子喃喃自语。
胳膊肘被人撞了一下,又一下,女子将目光收回,迷茫地望着眼前汹涌的人流。她不知道,她是怎样随着下车的人流,被推着挤着往前走,然后来到了这儿的。此时,她觉得腿脚软绵绵的,使不出半点儿的力气来。全身也是轻飘飘,好像是不受自个儿控制,她生怕自己一移动脚步,身子就会浮起来,飘向空中。
这儿是哪儿呢?她不知道,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那儿,茫然四顾,任人流从她身边匆匆而过。
她看看前方,又扭头来看看身后,她的身后,是地下出口的一级一级的阶梯。
人流渐渐稀少了,她犹豫片刻,还是随着人群往前走。可只移动了几步,她又停下来了。她想了想,看看手中还紧攥着的火车票,又回转身来,走向出口处。但在出口处的阶梯顶上,她又停住了。看着那几十级的阶梯,看着阶梯下面那一列长长的火车,她迷茫了。
这儿,是不是她要到达的终点站呢?
她不知道。她是怎样踏上这列火车的,为什么能踏上这一列火车,她真的不知道。她只记得,当她无力地靠在候车室的长椅上,闭着眼睛,努力地想要回忆起自己要来这火车站干什么的时候,车站里的喇叭响起来了,那是催人上车的广播。这时,她身边的一个男人拍了拍她的肩,关心地问:“小姐,你是去哪儿的啊?”
她抬起头来,疑惑地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那男人笑了笑,继续问她:“是该你上车了吗?广播里催了好几次了。”
她摸了摸身上,身上只穿了一件蓝底碎花连衣裙,这条裙子上,连一个小兜也没有。她不由得又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男人。
那男人把她身旁的一只背袋递过去,耐心地说:“看看票是不是在里面。”
她机械地拉开拉链,伸手进去摸索着,在小夹层里,果然有一张火车票。
男人凑过头去看了看,着急地说:“小姐,你要乘坐的就是这一趟火车啊,快上车去吧!”
她疑惑地看着他。男人又催促道:“快走吧,要不来不及了!”他抬头看了看,“你是在第四号入口处剪票上车,快去吧。”
女子蹙着眉,轻轻地“嗯”了一声,慢慢地往第四入口处走去。
“小姐,小姐,你忘拿包了!”男人说着,把椅子上的背包递给她。
女子接过包,转身又离去了。在她的身后,是那男人担忧的声音:“看来这姑娘有些不对头,可能是病了吧?”
没听见有人回答他。
就这样,她迷迷糊糊地上了车,迷迷糊糊地就来到了这儿,又迷迷糊糊地随着人流下了车。只是她直到现在,也还弄不清楚,她是不是该在这儿下火车。可是这儿,这儿已经是这趟车的终点站了呀,不下火车,不下火车还能去哪儿呢?
她收回了看向火车的目光,转过身去,抬头打量着前方那座笼罩在晨光中的城市。那是一座陌生的城市啊,她为什么要来这儿呢?
正当女子犹疑的时候,她的身后响起了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劳驾让一让,让一让。”
她惊奇地转过身来,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右手提着一个大皮箱,左手拎着一个黑色的旅行袋,他的左右肩上还各挂着两个大背包。更夸张的是,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山似的大背包。此时,他正艰难地从下面拾级而上,旁边的人见了,赶紧避让。
好不容易攀登完了这几十级的台阶,眼看着就要到达顶上,可以舒一口气了,可面前却杵着一个女人。这女人见他拎着大包小包的上来,非但没有主动避让,还一动不动地堵在台阶出口处的中间,惊奇地望着他。
他停下了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一会,才没好气地嚷道:“小姐,叫你让一让,你没长耳朵吗?”
女子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也没有避让。
小伙子一看,急了,他赌气地提拎起皮箱和大小包袱,硬是从她的身边挤了过去。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经过她的身边的一瞬间,皮箱只是轻轻地撞了她一下,那女子就轻飘飘的,像一片落叶似的往后倒,这一倒就倒在了台阶的边沿上。小伙子想要抓住她,可哪里腾得出手来啊!这一下,女子不受控制地沿着台阶,“骨碌碌”地直往下滚。
“小姐——”小伙子慌忙丢下身上的大小包袱,急忙往下追,可是,哪里追得上那翻滚着的瘦弱的身躯。一路的翻滚,就是碰上往上走着的旅客,这些旅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当女人的躯体滚到自己脚边的时候,他们也本能地往旁边一跳,避开了……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好了,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在耳际响起。
她轻轻地闭了一下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眼睛开始适应病房里刺眼的灯光了。这时她才看清楚,在她的病床前,围着一大圈的人。这些人,有男人有女人,他们的穿戴也各有不同,有的穿着白大褂,有的穿着牛仔裤T恤,有的穿着短裙短裤,五花八门的。她困惑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围在她的身边。
“感觉怎么样?”一个年轻的男医生俯下身子,柔声地问道。
她轻轻地摆动了一下脑袋。“疼——”她低声地说。
但她的声音非常空灵,仿佛从遥远处传来似的,让人听了,不敢相信是眼前的人发出来的。
年轻医生伸出宽厚的手掌,在她的额上探了探,不解地说:“没发烧了啊!”
床上躺着的女子也不解地看着他。
医生犹豫片刻,才小心地问:“呃,在这之前,在这之前你也受过伤吗?”
女人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他,犹豫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啊。”
“什么?你自己受没受过伤你都不知道?”站在医生旁边一个短头发的女生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惊奇地问。
“那你从哪儿来呢?”医生不理那短发女孩儿,继续柔声地询问女子。
女子蹙着眉头想了想,惊讶而胆怯地看着医生说:“我……我怎么什么都记不得了呢?”
“怎么会?史朗只不过是轻轻地碰了你一下而已呢!”还是短发女生在嚷嚷着。
旁边围着的人,也跟着小声地议论开了。
“自己受没受过伤,怎么会不知道呢?”
“怎么,连自个儿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这哪可能呢?”
“是啊,是啊,别是碰上骗子,赖上史朗了。”
“这一下,屎壳郎可是倒大霉了,碰上了这茬……”
……
听着这些议论,女人不由得害怕地躲进了被窝里。
“你们别瞎说,她不知道自己受没受过伤,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这完全有可能——因为她失忆了。”年轻医生肯定地说。
“什么,师兄你是不是弄错了?只是从台阶上滚下去而已,怎么会弄成失忆呢?”另一个穿T恤的瘦小男生说。
“不会弄错,CT里显示,在她大脑的颞叶处,有一个小节点,这个小节点,可能就是让她的记忆暂时丧失的症结所在。”年轻医生解释道。
“那她还有恢复的可能吗?”浑厚的男中音又响起。听得出来,他是最迫切想知道结果的人。
“是啊是啊,她还能不能恢复记忆?别弄得史朗得要对她负责一辈子就吃大亏了。”短发女孩儿毫无顾忌地说。
“呵呵,呵呵,这可就便宜屎壳郎了,这么个大美人,谁不愿负责到底啊!”那个穿T恤的瘦小男生淫笑着说。
“瘦猴你这条淫棍,人家史朗才不会像你那样呢!”短发姑娘大声地呵斥。
被唤着瘦猴的男生也不着恼,还是笑嘻嘻地说:“你不信,不信你就问问屎壳郎,看他愿意不愿意。”
“你们别闹了好不好?你们俩前世是冤家吗?怎么在一起就吵过没完没了的?”史朗大声地说,浑厚的男中音变成了男高音了。
见大伙儿不闹了,他才俯下身去,轻轻地揭开女子的被子,让她的头露了出来。
女子怯怯地望着他,没有吭声。
史朗轻轻咳了一声,才温柔地问道:“其他的不记得了,你的名字总还记得吧。”
女子蹙着眉,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轻声地说:“也不记得了……”
“顾心怡,顾心怡是你吗?”史朗提示道。
“顾心怡……顾心怡……顾心怡,没听说过。”女人抱着头,努力地回忆着,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这可是在你包里的那本《临床心理学》里看到的用钢笔写的名字哦,那书,不是你的吗?”史朗继续问。
“是啊是啊,这两天我跟瘦猴拿着这本书走遍了这座城市的所有大学,都说没这个人。难道你不是大学生?不是在校的大学生,最起码你也应该是在这儿读过大学的人吧?要不你也不会什么也不带地来到这座城市啊。可是,怎么所有大学里的档案里都没有你啊?”短发女孩也在一旁说,她一边说还一边捶肩揉腿的。“这两天,为了弄清你的底细,我的脚都跑得抽筋啦!”
难道……难道这就昏睡了两天了吗?女子又蹙起了眉头。好一会,她才嗫嚅道:“那包……那包好像也不是我的……”
“什么,不是你的会是谁的?那包明明是背在你身上的啊!”史朗难以置信,他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是啊,要不是你的包,你又没有同伴,那会是谁的?你总不可能去偷别人的包包吧?就是要偷也要偷值钱的东西啊!那包里除了两本书,就是几件换洗的衣服,除了这些以外,什么都没有了,连证明你身份的身份证啊,学生证啊什么的都没有。”短发姑娘又在叽叽呱呱地附和着史朗向那床上的女子发问了。
女子“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抱着头,像是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旁边的人马上停止了议论,期待地看着她。
女子抱着头静静地坐在那儿,呆了许久,最后绝望地捶打着自己的头,甚至狠狠地揪着自己那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惊恐地叫道:“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史朗赶紧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她肩头,安慰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别再折磨自己了。”
旁边的人看到女子痛苦的模样,都同情地摇头叹气了。
女子微微摇了摇头,她猛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医生:“医生,你告诉我,我这是怎么啦?我为什么会什么都记不起来?我……我到底是谁啊?”
医生看着女子因激动而变得血红了的泪眼,无奈地说:“我……我也不知道,你也许是暂时失去记忆,说不定哪一天你会突然把什么都记起来了;你也可能是永久的失去记忆,以前发生的事情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你的记忆,只能从现在开始。唉,一切……一切皆有可能啊!”
医生那不同于他年龄的声音,引来了短发姑娘的白眼:“卓杰,你说的这些话不等于放屁吗?什么一切皆有可能啊!亏你还升为主治医生了呢!”
姑娘毫无顾忌的话,引来了随行护士们的窃笑。
那年轻的医生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回瞪了姑娘一眼:“圆圆,你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女子不再理会他们斗嘴,双手抱着头,喃喃自语:“我……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