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间思服披了单衣,游玩于繁亭。
清潭幽深,四下寂寥无人。她自宫女手中提了灯笼,独自入那暗得不见光的亭,宫女在桥头守着,只看得单衣绰约,似是要进个无底洞一般。
“我就知道你要来。”忽而有音调轻浅,亭内竟早有人候在这儿!
风间思服却未诧异半分,神色如常道:“怎会不来?这地方可是你与寒辰的媒妁。”无景朝歌冷笑道:“媒妁?我与二殿下的媒妁究竟是何人,你怎会不知,只是不敢面对罢!”
风间思服不语。
便如无景朝歌所言,她岂会不知临清帝的心思?
将无景氏嫡女许配于不受宠的二皇子,而后将两人赶至澜城那不毛之地,什么府邸建在澜城,说得堂皇,实际上却只是为借无景一族掌控边境,且将寒辰送出皇宫。
然而皇权胜天,纵是知道又能如何!
无景朝歌又道:“前些日西国前来进贡,为的是何事你自然清楚。”
风间思服闻言,哼道:“竟妄想让本宫嫁于那不成器的西国储君,当真是白日做梦!”无景朝歌闻言,疑道:“那贡品中有晴箫一支,你收了那箫却还不应人家的请婚?”
说起这晴箫,来头自是不小。
三百年前叶国一巧匠无意中寻得上等宝玉一枚,耗尽二十载呕心沥血雕成这举世无双的晴箫。晴箫一出,天下乱,四方雄杰并起,皆欲直取这倾国之物。
辗转百年后流至西国。
西国地大物博,人才济济,自建国来便是众国中的强者。
这晴箫由他们守着,倒也无人敢取。而今作聘礼,西国皇室对这风间思服的重视可见一斑。
风间思服不屑道:“还了他们便是,本殿又不稀罕那破箫!”
无景朝歌抿了唇,神色幽然道:“那箫寒辰喜欢得紧,今日在这儿还叫我给他看了料子。”
风间思服哑然。
风间寒辰一贯随遇而安,对事与物全然是毫不在意,此次竟主动拿出来叫他人琢磨,显是中意那物。
可这物她却收不得,若是要了,便等于接了西国的聘礼,成了西国新后。
可若将箫送还于西国,那人会失望罢。
只想起寒辰脸上失落之情,风间思服便觉一阵心痛为难。
无景朝歌半晌听不到她回话,便知她是为何事犯难,坏着心思让她又懊恼了半刻钟,方才道:“朝歌道那箫为蓝玉暖箫。”说完竟是狡黠一笑。
风间思服提着灯,夜暗,微弱中见那人嘴角上扬,也不怒,只笑骂道:“竟将本殿当猴儿似的耍,忒大的胆子!”
晴箫绝世无双,世人求之不得,故寻了他玉以弥此憾,蓝玉暖箫虽不比晴箫那般晶莹剔透,却也是少见的好箫,音色不似晴箫的缠绵悱恻,而是清洌似水。
双宣殿建成之际,诸国显贵应邀至顾国观赏游玩。
西国长公主见风间思服气势不凡,相貌更是惊为天人,大为欢喜,趁私下无人时赠了她一支上等的蓝玉暖箫。
然思服虽精通音律,却对这方面无半分兴趣。
道谢收了那箫后,转身命人丢去了库房。
今日无景朝歌谈起此事,她方才忆起那劳什子,便道:“明儿我便命人拿了给你,你且偷偷换来。”
无景朝歌疑道:“怎的叫我去换?”
风间思服听她这不情不愿的语气,只觉心塞,她倒是想自己去换,可又有何理由?难不成跑去辞秋宫与那风间寒辰说“皇兄,思服想听曲子,皇兄奏一曲吧”?
若这般做了,风间寒辰的反应可以想见。
风间思服思至此,抱怨道:“这事可不得皇嫂来?思服前去,岂不冒昧?”
无景朝歌一听此话便知她白日受的那番气还未消尽,不由好笑道:“你就确认你皇兄当真信我?若我去换那箫被他发现,他恼我怎办?”
风间思服只觉不爽,冷哼道:“怎会恼你?而今他可是把你当做那手心的宝,本殿见他连望你时都敛了冷意,眼里皆是宠溺,怎会为这小事就斥你?”
语罢,愤愤转身,不再望向无景朝歌那处。
无景朝歌汗颜,暗暗感叹风间思服此次醋劲之大,但仍不忘应了这事,“好好好,过几日皇嫂我就去把那晴箫拿来。”
风间思服心中郁结,不再理她。
无景朝歌再度入宫已是十几日之后。
那夜两人商讨了些别的事后便各自离了蘩亭,但无景朝歌次日却一病不起。宫里遣了太医来看,竟看不出什么名堂,皆推测是积劳成疾,又配了几帖治寒气的药,当着风寒来医。
歇将了些许日子后倒也渐渐好了,在府内修养几日终恢复了精神,恰逢临清帝生母舒慈太妃六十寿辰,双亲多病,她便代其进宫入宴。
到了翟容宫,各府大人皆在那候着,无景朝歌有意不想引起众人的注意,只悄悄寻了处角落坐下。
百般聊赖之际,无景朝歌远远就瞧见诀熙,他正规规矩矩跟随在诀明左右,寸步不离,拘谨得很。
这般场合下,别家公子皆是锦衣玉冠,风度翩翩,一个个谈吐不凡,争相与朝中权贵攀谈,都望得贵人赏识。而他却只着了件灰衣,也不与人搭话。
诀明显然只想让他多见识见识。
无景朝歌正欲起身向那走去,却听得一太监传道:“皇上驾到——”
这一声叫众人静了下来,皆敛住脸上的笑意,朝主位上人行礼道:“参见皇上、太妃,愿陛下娘娘洪福齐天,万寿金安。”
无景朝歌夹在众人中和了几句,临清帝道平身后方才回位上。
所谓寿筵,不过向寿星敬吉言,送寿礼。
这类事,但凡没了统领之人先说,群臣是不敢贸然开口的,故而临清帝向舒慈太妃行了礼道些体己话后,便命人将早已备好的贺礼呈上殿堂。
本只是一颗颗平凡无奇的琉璃珠,却在宫人灭灯后变得流光溢彩,在暗中熠熠生辉,殿内一时间亮如白昼!
临清帝见群臣皆是震惊模样,不禁得意道:“母妃,这这是寒辰与儿臣精心挑选的南溟琉璃。母妃不喜张扬,故而这珠子在白天无甚特别,夜里才会显出光泽。”
舒慈太妃自宫女手中接过那装着琉璃珠的檀木匣子,笑道:“倒真是有心了。”
又想起在殿内未见到风间思服,故问道,“怎么不见思服?”
临清帝恭敬回道:“儿臣已派人去问了,说是一会儿就来。”舒慈太妃点头,不再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