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言似是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下道:“小姐何出此言?”
“你是府里的老人了,看问题也通透些,我也不瞒你。”孟罗衣便将如何去柔雪阁,如何撞见白鹤,如何躲避,又是如何看到画香的事情给说了一遍,眼睛亮闪闪地问她,“画香这个人以前我倒是没多注意,不过现在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来,忽然发现多多少少与她有些牵连。你当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来头?”
说着逼近多言道:“她是谁的人?”
多言想了想道:“小姐,画香是府里的家生子儿,要说来头,也不过是仗着在府中有点儿身份地位的老子娘。至于说她是谁的人,她一个贴身丫鬟,自然是七小姐的人。”
孟罗衣似笑非笑,“是吗?”
多言眼中波光未动,点头道:“是。”
“可你如何解释她这明显不与她平时表现出来的性格相符合的行为?”孟罗衣扬了扬眉,多言正要说话,她打断道:“多言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心肝儿是敞亮敞亮的,别拿我当傻子哄。”
多言连称不敢,微微垂头后不语。
孟罗衣心里更为疑惑。她早前就觉得这画香身后有人,毕竟她一个家生子丫鬟,又有一对颇有地位的老子娘,按说应该风光无限前程大好。谁知她却暗里腹黑明里木讷地装着,不要说也知道她肯定是要办些暗面上的事儿。那么她必定不是为表面上的主子服务,而有其背后的主人。
会是谁呢?首先看看府中诸位主子。几位小姐不说了,应该没有达到这样耍心机弄手段的地步。二爷的几位夫人中倒是那个神秘的五夫人有点可能性。但毕竟五夫人是丫鬟出身,即使再受二爷宠爱爬到了妾的位置上来,也终究是个妾,画香的出身说起来还比她高些,不至于对一个还无子的妾室卑躬屈膝,要巴结还不如去巴结七夫人呢。大太太是不会耍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那也只剩下二爷和五爷以及顾老将军夫妇了。
顾长清没理由在自己名义上的庶妹面前安一个暗桩,而且孟罗衣觉得他并不是这样的人,这个猜测可以推掉。
顾老将军夫妇大概也不会整这种幺蛾子出来,所以也不大可能。
那便只剩下一个二爷了。二爷倒是有可能,画香为她做些隐秘的事情可说是方便,更何况她隔着书香也近,还能就近监视。
而就府外来说,可能性就多了。
孟罗衣自己分析琢磨了半天理不出头绪,现在逮到多言自然是想问个清楚解解惑。多言现如今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倒是让她有些笃定她一定知道些什么,见她沉默不语,心中微微有些气。
“多言,你也知道我就要离开这府里了。”孟罗衣嘟了嘟嘴,“临走前让我也心里明镜儿似的走不成么?藏着掖着的有什么意思。我不过想知道一些堵在心里老久的事情,你便是告知我一些又有什么打紧的。”
多言动了动嘴,抬头见孟罗衣一片殷切地看着她,不由笑道:“小姐还只是个十五岁不到的小娃娃呢……”
说到年龄孟罗衣就有些赧然,总觉得自己在装嫩似的。
“你别岔开话题,想蒙混过关可不成。”孟罗衣作势轻拍她一下,“快告诉我。”
多言思量了下道:“其实婢子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大致知道,书香的死跟画香是脱不开关系的。”
孟罗衣心中一凛,多言却又转了话头道:“今儿来还有件事儿要告诉小姐一声。”说着压低声音道:“今晚上咱们老爷深夜入宫去了。婢子想着,小姐离府,可要赶紧着些下决定。”
孟罗衣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脏,沉吟了片刻后道:“我若是走,你呢?”
多言笑道:“小姐是要助将军成就大业的,多言虽帮不了将军多大的忙,但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能做的。我便是待在这府里继续递消息也能对将军大有裨益。”
“帝京慢慢地不太平了,动荡是免不了的。”孟罗衣紧握了下手,“我是想……和义母一起离开。”
多言微微张了口,慢慢咬了下唇,眉眼低垂后却是笑道:“小姐有这份心,婢子替太太觉得高兴。”
“你也一起走吧,这边儿局势势必会乱,一旦义父之死的真相被捅了出来,梧桐居也不会再是个太平之地。”顿了顿,“而且就楚将军这个架势而言,是已经做好了要决此一战的准备了。一直以来我都听闻本朝吏政腐朽,官员亏空,国库虚盈。如今又是连着好几年的灾年,难民多不说,朝廷还并不重视,只知享受帝京繁华却不知大厦将倾。”
孟罗衣伸手拉了多言,“我赌这一战楚将军是最后的赢家,你回去与义母说一说,‘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楚战若是反了,我倒是宁愿站他那一边,看好他的,走,我也是一定会走的,但我希望义母能与我一起离开。”
多言沉默地站了良久,终究是点了点头。
翌日天气又阴沉下来,缠缠绵绵的雨开始窸窸窣窣地下了下来。将军府仍旧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样子,昨日将军夫人的寿辰气氛仍旧未散。孟罗衣拿了笸箩漫不经心地绣一条素帕子,玉恒轻手轻脚走过来道:“小姐,多言姐姐来了。”
孟罗衣抬起头来,对多言轻笑一声,“我心里正想着,你便来了。”
“能得小姐念想是婢子的福气。”
玉恒找了个小凳子给她,多言也不客气,接过来就近挨着孟罗衣坐了。玉恒去给她倒茶,多言坐在孟罗衣面前,见她望着自己微笑,终究是叹了口气,“小姐的话婢子带到了,太太昨夜一宿未眠,终归是答应了。”
答应了!
孟罗衣未曾想那么容易,眼角眉梢都笑了起来,喜悦跃然。多言也咧着嘴,“太太说,既是未嫁的女儿要出行,做母亲的则不能丢下不管。所以太太说了,会和小姐一起走的。太太便想了个出府礼佛的名头避出去,到时候小姐随着太太一起出府即可。”
孟罗衣很是满意,最主要的是,她从崔氏的这番决断中嗅到了一个信息:崔氏的确是将她放到了心窝子上疼,是真心拿她当女儿看了!
她本来觉得崔氏是不可能随她一起走的,但经过顾长清的一番分析,自己试探地让多言回去说了一番,没成想她真的同意了!
这是否意味着,自己失去了似母亲一般存在的巧娘,但却得到了真正的母亲?
人说有得必有失,不管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会带来多大的破坏力,造成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但对她而言,却未尝不是塞翁失马,祸福相依。
比较,她可以借此机会脱离将军府,开展新的生活。
午晌过后,孟罗衣特意去了一趟碧海阁。几日不见顾娇娇,那个张扬跋扈的泼辣姑娘如今却沉寂了许多。她去时,顾娇娇正倚在美人榻上发呆。
略略说了自己明日要随崔氏出府礼佛的事情,顾娇娇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淡淡地说:“真羡慕你。”
孟罗衣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只能默了声儿陪着她呆坐。
顾娇娇与凌府的婚事当场敲定,根本由不得顾娇娇反驳抗拒。看到她这副失了灵气的样子孟罗衣心里很是难过,但她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根本不可能给顾娇娇出什么主意。她倒是想说,让顾娇娇逃了,但她说不出口。谁会知道逃掉的结果是不是比嫁入凌府的结果更加让人难以接受呢?
坐了不多一会儿,孟罗衣便要起身告辞离开了。顾娇娇没有多留她,手抚着她送给她的一方绣好的锦帕和一条金丝银线丝络子腰带,送她到碧海阁门口,朝她勉强笑了笑,道:“我就不多送你了,以后你常来看看我,等我出嫁以后,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孟罗衣低低地应了声“是”,看着顾娇娇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长廊那头,绵心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跟在后边。
玉恒轻声道:“六小姐真可怜,要嫁给自己不想嫁的人。”
即将入宫的五小姐,即将加入凌府的六小姐,一身腌臜摆不掉的七小姐,机关算尽的二爷,被困的二太太,还有虎毒食子的顾老将军……趁此皇帝用兵良机,这一家即将步入家族声势最高端的时候。
孟罗衣抬头看柔雪阁那金碧辉煌极度张扬的装饰风格,只觉得那像是一头巨大的怪兽,似是要吞没人的意志和精神,猛的打了一个激灵。
“小姐?”
玉恒在一边关心地望着她。孟罗衣摇了摇头,扶了玉恒的手慢悠悠地离开碧海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