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理解她，理解她作为母亲的一种责任感。她并不是要女儿嫁给富翁，自己跟着沾光。她只是想看见她找了个品质兼优的丈夫，幸福富足过日子，她这个当母亲的就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可以痛快放手，把女儿的下半辈子交到那男人手中去。
没有人能理解她。不但不理解，女儿还不领情，生死相逼。
殷淑秀的泪水流下来，打湿了衣服。
樊德银的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停留在那里。
他其实很想劝劝她，可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结婚几十年，两人的谈话内容主要集中在吃穿住行，还有三个孩子的学习和生活上，除此之外，他从来没有试着去了解过她，也没有想过要试着了解她。上chuang夫妻，下床就是生活的合伙人。
殷淑秀避开了丈夫的手。一直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关心，潜意识中有些莫名的陌生。她避开去，樊德银也就随之走开，走到门口，说了一句：“真不舒服的话，就睡会儿吧！”
“女生外向”，这是樊老太太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她养了三个孩子，大姑妈嫁得远，很少回来，虽说回来一次大包小包，什么土特产都有，但毕竟几年见一次。二姑妈结婚在本地，回娘家的次数比较多，倒是经常过来看她。但是因为自己已经有个家，娘家也就成了亲戚。过年过节给丈夫儿女添置东西，老娘处拎点水果敷衍了事。樊老太太劝殷淑秀，“算了，你养孩子，也不是要得点回报，更不是要包管一辈子。长大了就是他们自己的事，秀秀既然喜欢，就随她去吧！”
殷淑秀觉得心跳得慌，早上才去医院做了心电图，检查的结果是正常，总算放下一半的心，谈到这里，又觉得心里难受起来，捂住胸口说：“我也想撒手不管，可是我实在放不下心。妈，那癞……吴明铭，那天我问他有多少存款，说是一分钱也没有，又没有房子又没有车，光棍净人一个。秀秀嫁给他，以后住在露天坝子里，喝西北风……”
樊老太太觉得某些话题成熟了。
“秀秀也想买房子……”
“买房子？吴明铭那个穷鬼有钱，抢银行？”
“要不，你们先借点钱给秀秀……”，老太太一来受孙女所托，二来也知道殷淑秀厌恶吴明铭，绝不可能让他住到樊家，樊秀能买个房子在外面定居也好。
“我，我借钱给他……这个该死的癞蛤蟆……”
殷淑秀跳起来，随即躺倒在沙发上，捶胸顿足，“我这是那一世造了孽哟，摊上这样的女儿哟……”
虽然百般不情愿，殷淑秀最终还是东拼西凑，凑齐了十万元。樊秀和吴明铭申请住房公积金，勉强按揭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交房日期在一年以后，樊秀暂时搬去吴明铭租住的屋子。
眼不见为净。
殷淑秀虽然舍不得女儿，但是一看到吴明铭，忍不住一阵阵气短胸闷，索性也让他们去。
樊秀小两口搬出去，周末回家聚聚，过了一段时间，殷淑秀也慢慢学会了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闲暇时候，又拎上毛线去小区里，和老姐妹们聊天说笑。起初，有人还拿樊秀的事说笑，殷淑秀既然已经过了自己一关，便不再客气。别人她历来是不畏惧的，登时翻脸不认人，拉下脸痛斥一顿。殷淑秀发火的样子很有威慑力，几番交手，大家也就换了话题。小区里和社会上的八卦太多，东家长西家短，海阔天空闲聊，到了做饭时间通常还正在兴头上。恋恋不舍多说几句，还要加上：“后来……哎呀不行，孙子要放学了，我真得走了，明天接着讲……”
她没有继续讲完故事。
第二天陆大姐带来了一个消息，是关于樊家的。
早上，陆大姐乘车经过N市的荔枝公园，看到樊德银和一个中年女人站在公园侧门，那女人在抹眼泪，樊德银的手温柔地扶着她的肩膀。发生在身边的八卦更能吸引人。尤其是樊家，一拨接着一拨，实在很激奋人心。殷淑秀不在现场，大伙儿敞开心胸讨论，发挥不同的想象，一时热烈万状。
八卦的外围十几米，殷淑秀慢慢退到树林的阴影里，快步离开。
结婚几十年，不是没有听过风言风语，一直没有证据，也就采取了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混着过来了。现在活生生的事实摆在眼前，陆大姐说得有鼻子有眼，时间地点人，那女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说得清清楚楚，不像是编造的，虽然她一心想相信那是编造的。
这天晚上吃土豆烧牛肉，樊义夹了一块土豆，皱起眉头，“妈，土豆好像糊了。”
殷淑秀在想着什么，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妈，你今天怎么搞的，你看……”樊义举起筷子摇动青菜叶子，上面赫然有一条肥硕的大青虫，已经煮熟了，软绵绵趴在叶梗上。凌燕只觉得胃里翻滚，放下筷子直奔洗手间。
“哦，没注意，吃这些吧……”殷淑秀心不在焉，端了几份剩菜出来。她一向最讨厌剩菜，剩菜多半倒掉，这样胡乱打发晚餐的情况绝无仅有。
“对了，你们爸爸，有没有说回来吃饭？”她又问。
“说了不会回来。爸爸不是去同学会了吗？”樊义十分不满，皱着眉头看桌上的饭菜。
“爸爸这个同学会开得奇怪，连着开三天……”樊正说这话出于无心，却强烈刺激了殷淑秀，脸色骤变。
“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又一对……”凌燕刚好从卫生间回来，光听到“同学会”三个字，什么也没想，笑嘻嘻顺口念。
殷淑秀的满腔怒火终于一股脑撒在她身上了，“凌燕你不像话！哪有儿媳妇在公公背后嚼舌头的？什么拆散一对又一对，阿正他们爸爸是那种人吗？这几十年，谁都知道他品行端正，老实顾家，怎么会有那些下流做派？”
她更像是说给自己听，自己说服自己。
凌燕目瞪口呆，隔了几秒，呐呐辩解：“妈，我没有说爸爸怎么样，我就是接着同学会这几个字说说笑话……”
“笑话，这种事情也能够当笑话来说？”殷淑秀啪地把筷子拍桌上，起身回自己屋子去了。
剩下桌上几个人面面相觑，凌燕气得掉下泪来，赌气也把筷子扔下回房。樊义装作什么没发生，继续吃饭，老太太朝樊正努努嘴，樊正追着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