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那边隐隐传来的乐声,由最初的开场轻快愉悦,渐渐升入激昂热烈,又由激昂热烈换成了活泼俏皮的圆舞曲。这标志着舞会最盛大最热闹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余下时间将更为自由,主要供来宾们三五成群,彼此引荐交流。
虽然看起来要散漫许多,不过大多数有影响力的意向,其实是在这个时间里达成的。当然,舞会上的举止表态,特别是公爵侯爵或者大法师们的,多多少少,具有一定的仪式意味——最重要的功夫,那是在舞会之前,就已经做完了。
两个年轻人亲吻渐歇,安静靠在一起享受静谧的夜色。圆舞曲收入尾声,然后稍顿,更温和轻快的一支曲子柔柔地接了上来。
尤里被舞曲衔接时的空白提醒,抬头看看月亮的位置,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对查理道:“我们回大厅里看看吧?安多玛斯阁下不会呆太晚,搭他的马车刚好早点回去。”
查理其实恨不得这会儿就溜出大门回去看书睡觉。不过这毕竟是一个隆重的社交晚宴,他们回去也需要横穿夜深人静的暴风城,为避免一些有可能的麻烦,还是跟着大法师阁下一同走比较好。他心里明白,耸耸肩吐出一口气:“走吧,或许顺便喝杯热茶。”
秋夜沁凉,他们在花园里呆了这一会儿,多少沾了点寒气露水。尤里不太放心,拉起查理的手。“还好不冷。我记得餐桌那里有红茶。”
“嗯,还挺不错的。”查理捏捏尤里的手指玩了一会儿,这才抽回手来。
两人跳进花廊,掸掉浮尘草屑,蹭掉靴子底上、沿上沾来的泥土腐叶,又就着花廊里算不上明亮的灯光,依次整理头发领口衣袖等等。直到仪表一丝不苟、十分符合社交标准,这才并肩往回走。尤里忍不住吹出一口气:“真是麻烦。”
“格林教的?”
“是啊。怎么说呢,他就是给我示范了一遍,从头发到靴子尖……唉,太复杂了。我从来不知道能有那么多步骤!”
“哈,知足吧你,管家先生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至少你不是干他那一行的。”
“这也是。不过我看他乐在其中。你不觉得吗?”
“的确,他比较敬业。”
“何止,敬业极了,不比你抱着书的劲头差。”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急不慢往回走。不料却在半路上,听到旁边传来一小群人的声响。他们出来时随意绕看,走的不是这边。此刻闻声望去,两人均不由一怔。
漆黑的花园里,几盏宫廷样式的壁灯照亮了一个石砌铁栏杆的冰冷牢笼。牢笼外,数个二三十岁的贵族子弟正兴味十足地评头论足;牢笼里,一只体型庞大、骄傲威武的动物正蹲在那里,冷冷地睇目斜视众人。
那是一只雪白的狮鹫。纯色的羽翼下,拖着粗大的黑色铁链。
“哇喔……”尤里不禁小声赞叹,“它可真漂亮。”旋即又皱起了眉头:“他们用这种方式来驯服它?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恐怕是的。”查理低声嘲讽,“一般而言,人类可没蛮锤矮人那么强壮与固执,要征服这样健壮的动物只能依靠巧力。低劣,也往往会摧毁这些动物的灵性,却很有效……这家伙模样很特别。可惜也只能成为铁炉堡与暴风城的友谊象征,政治祭品。”
他们说这些的时候,那一小群人中央,有人拨开四周,迎了上来。
却是埃尔维斯,弗塔根公爵的二子。以及波雷尔。
这两人之前已经有过一面之缘,查理没发装作不认识。他暗恨自己因为好奇而止步观看、没有第一时间离开,面上却是微笑。
埃尔维斯看出查理不愿意久留,寒暄几句,邀请查理与尤里改日去骑马。查理承诺有空一定去,然后少不了又恭维几句,这才借口回去找安多玛斯,得以离开。
两人走得远了,尤里暗暗取笑查理:“我以为你会学着蛮锤矮人给他来一下。”
查理耸耸肩:“得了,你我现在的处境只比那头狮鹫好一点点而已。”
“你真打算应邀去骑马?”
“只能祈祷他别太热情了。不过还好,他这回没有准备齐全,仓促邀请,只是说了个大概。真有那一天,他得把口信或者信件送到法师塔……到时候我们自然要请求安多玛斯的同意;安多玛斯同意了,我们还应该告诉蒂茜娅,问她会不会同去——毕竟她也是他妹妹。这样,不管怎么说,只不过是年轻人的一点私交而已,无关秘密结党。”
尤里听得失笑,两人也接近了大厅门口,闭嘴不再谈起这些。
……
这一晚别无它事,回去的路上也平平安安,并没有遇到女伯爵留下的暗手——目前她身处夜色镇养伤,此时若是刺杀暴风成里的重要人物,天然避嫌,是挺不错的机会。
唯一的小意外,是被一个没盖稳的下水道盖子颠了一下。
当时安多玛斯端坐在车厢里,一直把玩着一个小口袋——查理打量了几眼,只知道里面似乎装着一块宝石,并且蕴含着巨大的魔力——马车被颠到的时候,他手指一动,魔杖就从小臂的衣袖里滑出来、滑入了掌心。
结果经过车后的仆侍检看,发现是虚惊一场。大法师阁下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对查理道:“这种小皮套很好用,贮藏室里还有几个,你有空去挑一个看看?”
查理一本正经道谢,受到安多玛斯感染,不禁也全神贯注提高了警惕。
只有尤里,一直抱着剑倚着车壁,半阖着眼,看上去十分悠闲。但查理知道他并未松懈,而且这么做更适合保存体力长时间警戒,与自己一比,高下立判,不由心中惭愧。
大法师阁下显然也意识到了,又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努力放松自己。不过直到走进法师塔大厅,他才算是真放下了心事,狠狠伸了个拦腰,嘀咕了一句什么,朝查理挥挥手,自顾自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尤里看得好笑,特地落在后面,正想小声跟查理取笑几句他的老师,却听到一阵脚步声直冲大厅而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仆直奔格林,不顾后者不赞同的神色,迅速而小声地传达了一张纸条。
安多玛斯也已经听到响动、停下了脚步,格林扫了眼纸条,微微倒抽一口气,转而走向他的主人。管家先生的脚步依旧十分齐整,标准的礼仪典范,不过尤里和查理还是注意到,他走得有些快。
格林附向安多玛斯耳边,低声禀告了一句什么,大法师阁下的脸色顿时肃然,当下吩咐管家把学生们都叫到大厅来。格林领命而去,安多玛斯转向查理与尤里:
“你们可能不知道,安杜因王子今晚也低调到席了。他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点小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