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吃药吧。”
李夏拿着一个小药瓶儿盖子,里面盛着不多不少十几颗药丸儿.
陈楠面无表情地接过去,然后仰头悉数将药丸儿都倒进了嘴里,李夏连忙递上水杯。
见陈楠吃过药,李夏的心稍微放松了点儿。
这几日陈楠沉默得吓人,虽然在进行各种各样繁复痛苦的检查时,他都老老实实地遵从医嘱,但是她就是觉得陈楠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
她无法想象,当陈楠这个心高气傲的男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但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对于陈楠来说,绝对是生不如死的残酷现实。
她不敢让让知道,不愿让他知道,不能让他知道。
如果死亡是他必须的结果,她宁可他在残存的希望中死去,也不要背负着仿佛全世界都背弃了他的痛苦离开。
再次遇见陈楠之前,李夏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竟可以坚强到这种地步。现实逼迫着她从一个金贵的不知天下疾苦的富家小姐迅速转变成一个面对打击仍然可以面不改色的成熟女人。
对于这种转变,她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责备上天过于残忍。
待陈楠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后,她服侍着他让他躺下。陈楠的精气神儿越发不见好了。常常多坐一会儿,都会觉得劳累。
李夏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她不能说。人这辈子最大的痛苦就是心里装着秘密,但是偏偏不能让最想倾诉的人知道。
陈楠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病床边上的点滴瓶子,沙哑着声音问道:“联系好了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李夏手中正要拧紧的药瓶儿一滑,差点就脱手出去。她勉强地笑着,假装轻松地说:“子江说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好了。不会太久的。”
陈楠的目光转向李夏,突然就变得锐利起来:“不用骗我了。我什么都知道。”
李夏瞬间就白了脸。
陈楠的手死死地抓住身下的毯子,仿佛那毯子就是他的生命。若是他稍微松了一点,那最后的一点时间,也都不属于他了。
原来他竟是,这般地贪恋着生,畏惧着死啊……
陈楠忍不住自嘲地笑。
李夏突然上前捧住他的脸。“别笑。我求求你,在这个时候,你别笑!你…..你不要再笑了!她颤抖着声音说。
陈楠把脸埋进她的肩膀里。这样谁都看不见他的表情了。就连他自己,也看不到他那张充满了晦气、黯淡的脸,这样,就可以欺骗自己,其实一切都是假的,生活还是美好的。
自欺欺人,何尝不是一种幸福?然而他好像已经连这样的权利,都没有了。
是夜,陈楠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他的十七岁,有他的大学,有他的第一份工作,有他第一套小居室。
这所有的场景里,一直都有她存在。
十七岁。
“陈楠,我是你隔壁班的苏白。我想认识你!”这是苏白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这是高考完了之后,填报志愿时她说的话。那天,他们有了第一次亲吻。青涩,慌乱,甜蜜。
“不能放弃!你从来都是该站在最高处的人。”这是毕业后找工作屡次碰壁时她说的。
“我们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家,有我们的孩子,有直属于我们一家人的生活。”这是刚搬进那套小居室时,苏白在自己怀里轻声说的。
她看着他从一个少年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她见证了他的低估与初现倪端的辉煌。她为他的快乐幸福,为他的失落悲伤。他们像是两颗交缠相生的植物,呼吸与共,彼此相知。
最后她被他自己逼开。
“……”这是最后的最后,她说的。
世界上最令人伤神的话,不过是沉默。
再醒来,竟已是满脸泪水。
艰难地睁开眼,病房仍然是病房,病床仍然是病床,身上的病服也仍然是蓝白条的像监狱犯人服装的病服。。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儿已经和正常的空气味道融为一体,没有什么分别。走道里人声渐渐地大了起来。
他盯了好久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他慢悠悠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明知道不会有那个人的短信的。他还在期待着什么?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手机铃声仍然是苏白大学时给他设定的那首儿歌。只因为自己一句无心的话------“苏白,你越来越像兔子了。”然后那个姑娘,就半耍赖半强迫地把自己手机的铃声,改成了这么一首一点也不符合自己一贯形象的歌。
而自己竟然也还是纵容她,几年以来一直都没换过铃声,任身边来来往往的朋友把自己取笑了个遍。
按下通话键,李夏关切的声音就响在了耳边:“你起来了么?”
“嗯。”
“吃过早饭没?”
“没。”
李夏有些不高兴:“不行,早饭必须吃!但是我现在在公司里走不开,待会儿有个大案子要谈,我爸点名让我出席。你自己乖乖吃饭行么?”
听着明明比自己小,却把自己当小孩哄的李夏这样说,陈楠忍不住低低笑起来:“好,我知道了。”
电话那端的李夏像是因为他话语里难得的笑意有些微的愣神,最后她轻快着声音说:“嗯。那我挂了啊。”
然后电话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陈楠看着手里的手机,突然把它重重的一摔。
手机打在了门上,发出重重一响,烂得四分五裂。
他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被子里,又想起那天……
“你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以后绝对不能喝一点酒,一滴都不行!烟也要少抽,油腻的食物要少吃。而且最好能够静养,不然会很麻烦。”
再也无法忍受频繁的肝痛带来的折磨后,陈楠还是抽空去了躺医院,做了复检。然后那名已经上了年纪的医生,一脸严峻的表情,这样对他说道。
他震惊于自己的病情竟不知不觉坏到了这个地步。但他还有侥幸,以为自己只要稍微注意一下生活规律,就不会有问题。医生嘛,总是喜欢危言耸听。
然而那天跟着老总去应酬时突然晕倒被送到医院,他才真正了解到自己的处境有多难。
而雪上加霜的是,母亲竟然在这个时候失业了。厂子受了金融危机的影响,订单急剧下滑。厂里要削减人员,已经上了年纪的母亲自然首当其冲。全家的担子,突然一下子都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李夏却突然出现了。
原来那日给他实行急救时,李夏因为前去探访同在市一医院的杨子江,而刚好看到了被推进急救室的自己。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调查到了陈楠眼前的死路。然后在一家咖啡馆里,她跟前来应约的陈楠说:“跟我在一起扮演情侣,只要半年。我给你一百万。而且帮你调查清楚你的父亲,保你母亲晚年的好日子。”
面对着眼前的支票,他动摇了。
一百万,那是他很难挣给母亲的养老金。如果能够有这一百万,受了一辈子气,吃了一辈子苦的母亲,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就算自己走了,也可以不用担心母亲的生计问题。
可是苏白…….
当他需要在母亲和挚爱中做出选择,他遵从了百善孝为先的传统,狠下了心来。
他那时尚还以为,只要苏白不发现,那么她就还是会陪在自己身边,陪着他走过这最难的时光。反正他和李夏之间存在的,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但是他如今却只想唾弃自己的天真。
他好像什么都拥有了。又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陈楠已经不认识现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