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帆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景泽从后面叫她,“路过,顺便来看看简航……和小乌鸦”,他的脸上一副如许三多般诚实的表情。
“嗯”,简帆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便转身向里走去,景泽从后面跟了上去。在简航病房的门前,她看到一个男生站在门口向里张望着什么,应该是注意到有人走过来,他迅速的转过身,男生个子很高,很腼腆,把搁在肩上的单肩包向上提了提,低着头从简帆身边走过,还差点撞上了景泽,简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迟疑了一下,景泽看着她,又回过头去,却发现只剩下空空的走廊。
“怎么了”
“没什么”,简帆走进病房。
“……”
景菱正在帮简航按摩,他们进来,她便停了下来,简帆看着她点头笑了,放下手里的包接着给简航按摩。
“哥,你怎么来了?”
“我还没问你呢?”景泽看到景菱在这儿,说不上是生气还是不生气,“我是说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课下的早”,景菱略有迟疑,“我是想尽力帮助简航……”她低下头,“哥,谢谢你!”
“嗯?”
“帮我转了学校……”
“哦……”,景泽的眼神略有闪躲,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还是不对,只是他心底的声音告诉他,他们兄妹不能丢下他们,但他真的不知道这样到底能维持多久,她知道他的妹妹有多善良,如果简航不能醒过来,她都不会去想象一生会有多漫长,也许有一天她会厌倦,也许她也会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也许她又不会呢……可是谁知道未来的事呢,也许现在能做的就只能如此,简帆会原谅他们的,她也会有自己的生活,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只要他虔诚的相信。
“谢谢你们……”简帆的声音很轻,但不颤抖,病房里瞬间变得寂静,只有机器轻微的嘀嗒声。她没有回头,看不到景泽和景菱的表情,但是她觉得她应该要谢谢他们,仇恨与感谢无关,它们有各自的存在。
“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我是说如果,我们会成为朋友吗?”景泽问她。
“不知道……也许吧”,简帆犹豫,“朋友应该是要一起经历过什么吧……如果算得上朋友的话……”
“只是相识,不够吗?”
“那样,朋友会因为太多而变得平淡吧。”
“我觉得,朋友不一定要风风雨雨走过才是,但一定可以走过风风雨雨……”
“……”,简帆静默,“你是说,我们现在……算是朋友?”
“你说呢?”景泽笑了。
“……”那就做朋友吧,简帆心想,可是,他不是我的“仇人”吗?
谁知道呢?真累,简帆心想。
护士抱来了小乌鸦,他长得真快,一天一个模样。有时候她会想,小乌鸦是不是被她们偷偷换掉了,他好像总是变来变去,可是很快她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只要看他的眼睛就她就能肯定,因为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变过,他有一双美丽的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好像她之前在哪里见过。
景泽说开车送他们回家,她拒绝了。剩下的时间是属于她的,小乌鸦只是时间的见证,接下来的世界她不需要别人去懂,小乌鸦也不会懂,所以她带着他。
所有的小孩子都这样疯狂吗?简帆看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他的天使一样的面孔,隐藏着漆黑的诅咒。可是他始终是无辜的。最好,他是能健康的长大。
他的美丽的眼睛确实讨人喜欢,那几个小护士总是夸他长得可爱,是真的可爱吧,美丽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对,景泽好像也有,浓密又长的睫毛,可是他的眼睛没有小乌鸦的透彻,他的眼睛深邃,但是会笑。简帆想,或许她不应该再下意识的让自己去讨厌景泽,他真的没那么讨厌,他真的不讨厌……他们是朋友吗?他说,朋友不一定要风风雨雨走过才是,但一定可以走过风风雨雨。是因为他说的对吗?总之,她觉得心里暖暖的。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她想,晚上要吃什么呢?
来一碗蛋炒饭吧。她看着小乌鸦自言自语,像是在征求意见,可是,小乌鸦需要的只是一小瓶热牛奶。
她只是喜欢孤独,又害怕孤独,然后再排遣孤独。
是因为变得轻松了吗?她居然有时间去孤独。
今晚的夜空异常的朦胧,她想,不会有流星飞过的吧。
景泽始终还是没有开口问她关于留学的事情,那个流过血的伤口上结着一层黑色的硬块,是干涸的血渍,一触即碎,然后它还是会流血不止,它只适合被丢在角落里遗忘,然后时间会抚平它,抚平悲伤。他将通知书扔到办公桌下面的那个抽屉里,角落里躺着那条失去了主人的铂金手链。
他转动椅子,看着落地窗外琉璃的灯火世界和被隔离在窗外的喧嚣,构成了一副等待谱曲的歌词的骨架。
时间会带来什么,惊喜?惊吓?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但是我们总是又充满期待。
我们到底在期待些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简帆的生活因为出现了更多温暖的身影而不再显得那样沉重,她时常还会做一些奇特的梦,梦见一面涂满蒙特利安无彩色间隔色彩的墙面,有一间画室,她坐在里面,手持画笔,从简单的服装构成基础,到画人体,从素描开始,她真切的看到了盘子里摆放的散发出成熟香气的水果静物,还有墙角的长桌上,意味深长的大卫的头像,她想伸手去抚摸他……一不小心,她调错了水粉的颜色,连三原色的搭配她都会弄混,水彩也打翻了,大理石地板上花花绿绿,可是她真的觉得很开心,照相辉映的一切都是那样真实。阳光从树林里穿进来,又从彩色玻璃窗射进来,出现了奇特的丁达尔效应,光线映在她的画板上,水彩的颜色鲜艳的想要从画布上跳出来般不像话。
她会梦到自己在一个古老的作坊里手工缝制一件独一无二的婚纱,脸上洋溢着幸福,也许是为自己,也许是为别人,但是,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坐在那里,设计着一件她引以为傲的婚礼。一把大剪刀,就像老克里斯汀迪奥手里的那把一样,一台缝纫机,不是很新,但很好用,旁边是服装效果图的手稿,简洁,具象,却又潇洒。她看到自己在灵感的源泉里沉思,就像时装界的凯撒大帝卡尔拉格菲尔德招牌式的外貌,他总是戴着墨镜,他的手上总是离不开一把折扇,他的脑后拖着马尾一样的辫子,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坐在工作室的椅子沉思,那里正在举行一场华丽的盛典,至少那会儿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甚至梦到自己和约翰加利亚诺同台展示,她兴奋极了,要知道约翰加利亚诺是她最喜欢的设计师,因为他是个首先将服装看成是艺术,其次才去考虑商业价值的设计师,他是个名副其实的浪漫主义的设计鬼才。可是,他还是出走了,离开了迪奥。与生俱来的设计天分,在时装界有着太多的例子,梦到这里的时候,简帆开始变得伤感,她信仰服装的艺术,可是艺术是不能被商业化的,灌满了铜臭就是毁灭了艺术,可是商人们总是会按照他们的意愿去逼迫设计师修改他们的手稿,他们总是命令设计师做出怎样怎样的变动,而这正是设计师们最难以容忍的,他们经过激烈思想斗争的灵感的产物动辄就被商业否定,他们会疯狂,会变成神经病。简帆不想成为那样的设计师,她不要那么大的名气,她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设计,然后看到穿着它们的人高兴而感到满足,她不想要设计昂贵的要死的衣服,她要设计的是称得上是设计而所有人都能穿得起的衣服,一种被她称为是平价时尚的设计理念……
然后,漫长的梦醒了,天亮了,简帆还在回味梦中的一切,那么的真实却又遥不可及,可是她必须起床,她要生活,要去广告公司上班,做的是平面设计。当然,她并不讨厌这份工作。
当她没有否定她和景泽的朋友关系之后的不久,清晨,她家的门外总会响起一阵汽车的喇叭声,这个时候她总是会加快穿衣服穿鞋的节奏,抱着小乌鸦出门,她会看到景泽站在门外朝她挥手,他的会笑的眼睛变得明亮,连笑她都觉得熟悉,她是怎么了,最多,他们只能做朋友。简帆警告自己。
他们会先送小乌鸦去医院,把他交给育幼科的护士,然后再去公司上班。小乌鸦已经开始蹒跚学步了,但还不会开口讲话,医生护士们都很喜欢他,因为他长得可爱,有双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向上翘起,像个小正太。
或许他是该有个更好的名字,但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叫他小乌鸦。小乌鸦就是他的名字,没有人再问为什么。
小乌鸦,小乌鸦,大家都这样逗他,等待他回以天真的“嗤之以鼻”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