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麟前面走,推开竹篱门,吴用跟着进了院中,四周俱是雨打芭蕉之声,满园芬芳,花草茂盛。雨渐渐下得小了,微风习习,远处传来声声杜鹃啼叫: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马麟几步走到阁楼下,喊道:“夫人,军师来访!”楼上一个消瘦的身影,隔着窗户,答道:“你们稍等,我就去开门。”吴用望见那瘦弱的身影,在楼内窗前放下了帘笼。
吴用走到楼下,收起雨伞,只见暮春天气,雨雾浓浓,不由神呆,正是:
春来北国花如秀
雨过梁山水似油,
竹篱掩映小阁楼,
人病瘦,
料自下帘钩。
张氏开开底楼的房门,说了声:“不知军师来访,有失远迎。请楼上去坐。”三人上得楼来,吴用打量了一遍张氏和她这阁楼,布置和摆设如故,上次已经来过一次了,心中还是由衷赞叹:
张氏容颜貌如花,
带雨梨花比不差。
眉如弯月难描画,
目似秋波面无暇。
吴用楼内把目洒,
纤尘不染四壁下。
若非站立阁楼地,
疑到九天仙人家。
吴用看看桌上饭菜未动,还是满满盛着,张氏比上次愈加消瘦憔悴。
张氏忙请吴用上坐,施礼道:“寒舍简陋,没有香茗热茶,招待不周,多多海涵。”
“谢坐,张夫人不必客气。”吴用也招呼张氏坐下。马麟已经脱去湿了的外衣,一旁坐着。吴用看看张氏,问道:“听马贤弟说你贵体欠安,不思茶饭,特来看望,不知张夫人可曾好些?”
“多谢军师挂念。身体尚好,只是思虑过度,吃不下茶饭而已,请您不必挂心。”张氏低头答道。
“我看不如到医务室看看,久思伤脾,有病早治,免成疾患。”吴用此话不无关心。
“身病好治,心病难医。军师不必操心,圣人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我已置之度外。”张氏只是低头答话,音低气弱。
“听张夫人口气,看来有事在心,难以释怀,方便的话,不妨说来听听。”吴用问道。
“军师,我在山寨,多蒙众位将领的优待,礼遇有加,感恩不尽。只是上有高堂,下有儿女,还有我那不知在何方的原配夫君,难以忘怀。每日忧思,以至于此。梁园虽好,不是我张氏永留之地。但是即来山寨,不知何日能归故里。”张氏说完已是眼泪盈盈。
“张夫人,你们妇人家想念骨肉亲情,理所当然。”吴用劝慰道:“可是事已至此,我看还是看开些。马麟是个好汉,我看他也真心喜欢你,不如就在这梁山生活算了。你看,我们不都是来自三山五岳吗?各处的都有,鲁智深是关西的,武松是阳谷县的,公孙胜是蓟州的,我和宋江是郓城县的,马麟是建康的,五湖四海,在山寨不也过得很好嘛。”
“可我是家人俱在,无心在梁山生活。”张氏心道:常言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一点不差呀。
“张夫人权且适应一段时期,以后如有机会,或许能骨肉团聚,我们将来发展壮大,夺得江山社稷也未可知,再有可能,全体招安,那时自有团圆机会。张夫人请养好身体,耐心等待。”吴用只得如此说。
“话虽如此,只是心里难受。多谢军师相劝。既然军师也是不愿我下山回家,我也无话可说。还是那句话,听天由命而已。”张氏见这军师之意,还是劝自己留在山寨,不再言语了。看来他也只是拖延时日,说动他放自己下山,比登天还难。索性横下心来,不再奢望了。
屋里一阵寂静,三人都不再说话。楼前的雨滴声声,滴到草木上,天色还是雾气蒙蒙。最后还是未发一言的马麟,打破沉默,说道:“军师,你就不能说服那二位寨主,放我这夫人回家?我们终生不忘你们大恩!”
“下山之事你们休想。我们三人一人不同意,都是枉然。我看你们还是好好过活吧。”吴用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屋里又一番沉默。张氏悠悠的叹口气,说道:“我是为难军师了。马麟兄长,你也不要再去求别人。”说完低头不语。
“我还是那句话,吃好饭,养好身体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拍没柴烧。想开些。吴某在梁山说话,还是有一席之地的,如果谁敢难为张夫人,我不会放过他!你养好身体,将来自会有团聚之时。别的我也不说了。还有事要办,告辞。”吴用一番话说完,起身要下楼而去。
吴用走到楼梯口,很觉意外,他算定那二人定会苦苦哀求,没想到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屋内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回头一望,再也狠不下心往外迈步了。
张氏已是满脸泪痕,珠泪滚滚,无声落下,洒湿了衣襟。马麟还是坐着不动,两手抱头,二目合上,一脸肃穆悲伤。吴用看到这里,这么走了,于心不忍起来。站在楼梯口,愁肠百转。想自己大战场经历了千千万,小战场经历了万万千,何曾遇到如此为难之事。自己可以一走了之,如果张氏有个差错,马麟会饮恨终生;如果放张氏下山,她在山寨时日也不短,将这梁山的军事机密转告官府,有被扫平山寨、全军覆没的危险,自己一人性命是小,上万人马是大。还是大局为重吧,思来想去,吴用又迈步往楼下走去。
楼梯口处。吴用觉得很别扭,自己也忒小器了。如此对付一个弱女子,太失往日英豪之气也!当初智劫生辰纲、三打祝家庄、诓骗卢俊义、攻打大名府,那是何等的豪气!如今做事怎么畏首畏尾!吴用一跺脚,转身迈步又上楼了。
马麟张氏很觉差异,四目齐刷刷的看他。吴用沉着脸问道:“张夫人,你在梁山几个月,山寨之事都清楚,这就是不放你下山的原因,也是晁天王定下制度的初衷。如果放你出去,你敢保证不对外人,特别是官府说起山寨内幕吗?”
“军师,您多虑了。”张氏眼睛一亮,心里突突直跳:“我在山寨住这多时日,除了到过那个戏曲协会一次,没有出过院子半步。我也只认得宋总、军师、火眼贼和马麟四位将领,还有几个女眷。不过您尽管放心,回家后我只说在这里当个粗使丫环,别的只字不提,”
吴用摸摸光秃秃的前额:“家中或者官府不信怎么办?肯定会问起山寨上的事情。”
“这个好回答。我就说我只是个粗使丫环,平时装聋作哑,不敢打听山寨的事,知道的事多了,会被砍头的,他们就能相信。后来看我累得奄奄一息,扔到水泊里,我才逃命出来的。这个瞎话编得差不多圆满了。”
“好!好好。”吴用在屋子里踱完步,又对张夫人说道:“那我放你回家。此事我可但着血海的干系。”
“那请军师跟宋总卢经理去说吧,我们等回话。”马麟站起来说道。
“呵呵,不用,让他们知道,反而走不了。”吴用笑笑。“我这有任意出入梁山的金牌,张夫人拿去,梁山地界,通行无阻。只要给各个关口的主管将领看,他们不会多问一句话。”吴用从怀里掏出一个金牌,两寸见方,正反都画着符,没有字。当初梁山打造十面特制金牌,吴用分得三个,一个在汴梁的吴氏集团那里,现在身上还有两个。
吴用将这面金牌递给张氏,说道:“下午来不及走了,张夫人晚上收拾一下,明早马麟送你下山回家。此金牌到家好生保存,日后有机会我会派人去取。”
张氏双手接过金牌,han住眼泪对军师说道:“大恩不言谢。我若平安回到家中,一定给您立个长生排位,每天三炷香,早晚三叩拜,祝您福寿延绵,万代永昌!”
“不必了。只是你要记牢,莫提起山寨之事,我就放心了。假夫妻也算夫妻,你们夫妻一场,今晚告个别吧。我也回去了。”说完吴用下楼而去。二人送到底楼门口。
军师走远了,马麟张氏呆呆站立在底楼,这太出乎意料了!马麟发了半天愣,看看张氏道:“莫非咱们做的白日梦?怎么,军师真的答应你下山回家?”说完拿手指放嘴里咬了一下,觉得疼痛,看来不是在梦中。张氏掏出金牌,用芊芊细手捏了捏,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二人对望了一眼,看来是真的,军师真放她回家了!
吴用出得马麟的小阁楼,没回自己的经理室,雨不下了,天不放晴。他三拐两绕,来到后勤部监狱处,对蔡福说道:“你这就带我找时迁,这个人我有用,再把牢门钥匙给我,别的事就别管了,这是机密。谁要问起,你就说时迁让我提走了。”
蔡福不敢怠慢,因为内部有规定,只要宋江、卢俊义、吴用三人亲自来,可以随意提人,不能过问。二人来到关押时迁的那间密室,蔡福说了声“就在里面,”便退了出去,回他那监狱办公室了,不能多问多听。
吴用站在监牢门外,冲着里间屋说了声:“时迁,你知不知悔改?!”
“哎呀!是军师来了。”时迁正在睡觉,这屋里白天跟黑夜差不多,朦胧之间,也不理会谁开的门。听到吴用的声音,时迁凑到牢门口,对吴用说道:“军师,你可想死我了。时迁知错了。知错了,还请军师放我出去。”
“呵呵,放你出去?你是不是又要使坏,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们呀!?”吴用嘲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这样干,早晚会遭殃的。”
“是是,您教训的对,早听到您这教诲,不至于上这蹲牢房来了。”时迁悔恨的拍着牢门。
“你说你,给雷横吃泻药茶,放的巴豆粉吧?挑拨朱仝和李逵不合,给秦明放熏香,小偷小摸,还有好些事,我不一一说了,这些都反思了吗?”吴用手捻胡须问道。
“我知错了,我全改,我再不敢了!”时迁都带着哭腔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军师您救我一救,这监牢可不是人呆的,我又生性好动,快憋闷死我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以往的错误全改!如若再犯,我不会饶你,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吴用看时迁瘦的皮包骨,正好送他个人情,又好替自己办事,一举两得。
“我这就可以放你出来,你真心悔过,这是第一个条件,除了悔过,再替我办两件事,你可愿意?”吴用脸对脸的问时迁。
“愿意,当然愿意!”时迁看看能出去,让他干什么他都愿意。“您快说,我也知道,好事多磨,我时迁这聪明人早想到了。”时迁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自己出去:“有话您尽管吩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你别给我耍嘴皮子。我这两件事好办,先给你开开牢门。”说完吴用打开牢门,放时迁出来后,附耳说道:“第一件事,就是明天早上,你偷偷跟着马麟媳妇张氏,将它安全护送回家。”
“这好办,第二件呢?”时迁着急问道。
“第二件更好办,对于你来说,如同反掌观纹、探囊取物一般。这个特制的金牌,你先拿着,明天可以任意出入山寨,要用得着。”说完吴用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交割时迁,又附耳说出第二件事,时迁嘻嘻笑道:“如此简单,军师你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让你满意!”
“好,如果此事办得圆满,你回来后,我给你提特种军副处长。”吴用拍拍时迁肩膀,说完二人走出了监牢,天色已经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