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非发现自己丢了一个习惯之后,又多了一个习惯。他一直以来都是爱写日记的,不是每天都写,而是想写的时侯才写,只写给自己看。他并不是一个作文课很好的人,从小到大都不是,他喜欢的是那种与自己倾诉的感觉,在这点上,他有着女孩子的细腻和敏感。现在,他不能写了,他的秘密无处藏身。多了的一个习惯是,他觉得自己爱撒谎了,尤其是在夏虹面前,他的谎言越来越无懈可击,当他把自己还算慎密的思维,用在对付夏虹的质疑,是绰绰有余了。
在新公司第一天的晚归,他是去送阮诗宁了。那天,他没有去报道,他实际上的报道时间是周一。一般新人报道都会选择周一,所幸夏虹还没有这种常识。整整一天他都在陪着阮诗宁,去了北京的什刹海胡同。俩人拿着阮诗宁从网上打印下来的密密麻麻的注角,一路兴致盎然。赵子非曾经陪过夏虹去过故宫,俩人走马观花一样,听她感叹着“真的好雄壮啊!每间房子都差不多嘛!”走了一上午,将它走完了,俩人已经筋疲力尽。陪着阮诗宁,听着她细细讲着那些胡同的历史,房屋朝向、屋檐错落的层次,还有小径上用石头堆彻的铜钱图案,都被她赋予了美丽的色彩,一路听着故事,倒象她一直生活在北京城中,而自己来了北京二三年的人,却自惭不如。他一直就是希望有着这样轻松而知性的旅行。他想,改天带着夏虹,重温这一遍的路,让她明白北京最有魅力的地方,不是高楼大厦、不是那么宽的马路、而是那么深厚的文化底蕴,每一寸土地都有它自己的故事。逛完几条胡同,意犹未尽得将她送到机场大巴上。然后再去订了二张话剧票,是很有名的《茶馆》。他希望夏虹在北京这个城市里,尽快地摆脱身上小城市里面那股小家子气。
回家的时侯,他面不改色的说自己的新公司可能会经常加班,为了增加可信度,说加班会有加班工资,说这话时,他也没有往深处想。但是不幸被自己一语说中,新公司不但加班,而且加班还狠,但是,另一点却没有被自己说中,新公司没有加班费,超过九点,打车倒是可以报销。所以,一大帮同事如果有事需要加班,宁可混到九点再撤。如果哪天,你自己准点下班了,连你自己都觉得不正常。赵子非逐渐习惯了晚归的上班日子,他本来以为跳到了外企,会学到很多国外的进步经验,却不知道,对方看中的只是自己医科大四年的专业知识学习和一年的医院生涯,他的任务仍旧是调研医院需求,然后整理成国内医院电子病历的现状。他花了一周的时间去整理自己的思路,Email给部门经理,WORD文档整整二十页,是他所有的想法和心血。经理的回信很简单:你的思路很好,要执行,不是现在。你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做好你手上的事。
当年和自己一起热心沸腾的张雷,下个月就要去美国了。他终于放弃了这条“独木桥”的路,还是决定走他的阳光大道了,在美国攻读医学硕士,然后回北京找家好医院,是张雷的下一步路。他对赵子非说:“人年轻时,总会有梦想的。但是梦实现不了,就得趁早放弃。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当医生,以后混个安稳算了。要不然,在公司这样混下去,就混一张嘴,在北京混套房也混不着,又怎么娶妻生子?还把自己的专业丢得一干二净,到时想回头都回不了了。我看你,也还是回母校考个研,重新和哪个医院签约是上策。你看这帮上班的人,哪个了解医院的真实情况,都是一顿乱指挥,天天就让我们去调研,开了二年,什么也没有开发出来。我们还没有发言权,我不陪他们玩了。”
赵子非理解张雷这番“俗气”的话,张雷在大学时也曾经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但青春时侯的特点,有多少不是用来伪装吸引异性的,当从大学里面走进生活,我们就象被染了一遍,工作、遭遇、感情,我们被染得面目全非。想到这儿,他看了看办公室,九点已过。办公室的有些同事就象到了下班的点,齐齐的站起身。夏虹也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晚归,知道自己确实是在加班,她就会放下心来,无论多晚,都会等自己回来给自己热饭。他的抽屉里总是有各种饼干,都是夏虹替她准备的,每次他想到这些,心里都会暖洋洋的。有一次,她跟客户的对话,让他大吃不惊,她刚才还在用拖腔带板的湖南普通话跟自己在说话,接电话时,这种腔调不知已经无影无踪,而且是还蛮地道的北京音,除了个别字的发音还略显生硬。赵子非问她,你为什么要学北京话,不学普通话。夏虹说,北京话比普通话好学啊,如果你约客户时,家乡味道太浓,有时侯会让人笑话,除非你碰到的客户,刚好是个湖南人。有些湖南人,明明是湖南人,却还愿意承认自己是湖南人,可是一张嘴,我就知道他是哪儿的。夏虹有些骄傲的笑,她就象一株小草,有着极强的适应能力,这点很是出乎赵子非的意料。随着这种适应能力的扩张,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强势的夏虹正在慢慢成长起来。但是,她对自己的依赖却越来越重,就象一个紧紧抓着自己衣角的小女孩,不象一个可以谈心的爱人,她的发展不平衡,一方面迅速成长起来,一方面却仍旧原地踏步,甚至还在倒退。比如,她对感情的执着和不可领喻,就象一个易碎易怒的瓷娃娃,于是,滋生了自己越来越多的谎言。
他也站了起来,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也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以为是夏虹等不及催自己快点走。
接通电话却是阮诗宁的,虽然她在那边只“喂!”了一声,他就已经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异样,有别于她平日温柔细腻却淡定的嗓音,有些沙哑,象刚哭过。而且,她平时很少打自己手机,因为她知道在晚上九点之前的大部分时侯,赵子非都会在线。发一个笑脸,他就会出来。如果没有出来,就说明一定不在线。
赵子非说:“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情?”
阮诗宁果然带着哭腔地说:“子非,陪我会,方便吗?”
赵子非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说:“好,我还没关机。”
他用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夏虹:老婆,要赶点东西,可能还得晚点回家。
夏虹这个时侯也会在QQ上,发条QQ留言给她就知道,不用浪费这一毛钱。可是,赵子非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告诉过夏虹,他们公司加班的时侯不许上QQ,有后台专门监控,发现一次扣五十元。其实说这些,他是不想在阮诗宁找他聊天的时侯,还要和夏虹说话,夏虹毕竟是天天能见到的人。他一直觉得这样挺好,有爱自己的同居女友,有互有好感,和自己进行心灵对话的红颜知己。
这样的生活,也许是每个男人都想要的。只要一直是这样的模式,谁说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