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疤子以及那几个生面孔的外村人正在手忙脚乱拾拣着满地乱爬的黄鳝时,沐一春已经回到了沐家村。土拐眼尖,一眼便瞧见父亲沐一春正从沐一浪屋子旁边的小径上经过。
“三伯,我爹回来了。”土拐兴奋的跟沐一浪说道,说完朝着屋子旁边的小径上指了指。土拐还沉浸在刚才的兴奋之中,面对着廖二愣子的愤然离去,沐家村人七嘴八舌的夸奖和沐一浪赞许的神情,幼小的土拐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兴奋,更有着与他年纪不大相称的成就感。沐一春在土拐心里一直都是神一样的存在,土拐此时更想听到父亲沐一春的表扬。
“天儿,快把你爹叫过来。”沐一浪对土拐说道。
“爹……爹,我在三伯这里,三伯让你过来。”土拐冲着沐一春喊道。
喊了几声,沐一春似乎充耳不闻,仍然只顾着往自家方向赶路,背上背着一样东西,一刻也没停下来。
沐一浪皱了皱眉,他感到有些奇怪,这春弟今天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连自己儿子的叫喊声也不曾听见?
正待开口,身边的沐冬林已经扯起了嗓子:春哥!春哥!过来……你儿子刚才叫你啦!
沐一春的身形一顿,然后转过身来看了看,便充满疑惑的走了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沐一春瞧见这里围着一些村里人,还都笑嘻嘻的着看着自己,心里纳闷,便冲着沐一浪问道。
“事关你儿子,春弟,咱们沐家后继有人了!”沐一浪哈哈一笑说道。
“天儿?天儿怎么了?”沐一春疑惑的问道。
“春哥,你儿子今天可是出尽了风头,为咱沐家村挣足了脸面,在你和三哥的精心调教下,嘿!这小子现在厉害得紧呢!”沐冬林一把抢过话岔,便噼里啪啦的将刚才发生在沐家村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在沐冬林的这一番言辞里,虽然有着许多夸大的成分,但至少有一点是真的,土拐今天确实赢得漂亮。
沐一浪在一边笑骂了一句:“死林子,说话尽不打草稿,别把天儿吹到天上去了!”
“咦?春哥,你背上背的这是什么?弓?哪里来弄来的?以前怎么从来没看见过?敢情春哥赶了个早是去山上打猎去了啊!?”沐冬林看见沐一春背后的那张黝黑的猎弓好奇的问道。
沐一春也不回答,径直走到土拐身边,一把抱起土拐,微微闭上眼睛,用长满胡茬的脸在土拐小脸上蹭了一下,眼帘颤动,然后对大伙儿说道:“天儿其实没赢。”土拐受不住痒,在沐一春身上咯咯咯的笑着。
包括沐一浪在内,大伙儿一听,都诧异的看着沐一春,露出一副怪异的神情。
吴疤子和那几个外村人拾掇好黄鳝,闻言便走了过来,吴疤子说:“您是土拐他爹吧?土拐今天确实是赢了,他的本事我们几个都是亲眼见了,也是打心里折服。唉,到底是出生于猎渔世家,他啊,以后肯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吴疤子一脸的真诚,这些话都是肺腑之言,一干众人在一旁听着也不住的点头称是。
“我说天儿输了,自然是有我的道理。”沐一春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沐一浪不知道沐一春究竟在弄什么玄虚,打住心里的那点疑惑,想听沐一春有什么道理。
“其一,你们口中的那廖二愣子今天只是没撞对时间,大家都知道,捕鱼捉鳝讲究的是一个季节时令。而天儿今天所施展的这种捉鳝方式,季节性太强,只适合在秧苗返青和封行的这短短十来天左右才能有所可为,若是换成别的季节,徒手捕鳝根本就不可能得以施展,与钩钓高手对阵?那只有干瞪眼的份!其二,廖二愣子钓的黄鳝基本上都是在水塘里的那些非繁殖期内的黄鳝……”沐一春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围观众人的嗤笑声打断。
“我说春哥,你今天发什么神经啊,咱们沐家村的小土拐不管使用什么捕鳝方式,赢了就是赢了,亏那廖二愣子他还是一个渔者,连鱼性都琢磨不透的人他还算是渔者?屁!小土拐是不是你儿子啊?!就算你不为自己的儿子高兴,也不该降低了咱沐家村的名头!?”沐冬林急了,他觉得沐一春的理由根本不成理由,忍不住就叫了起来。
“林子,别瞎搅合了,你说的有理,有理行了吧!大家都散了,没事,别为了芝麻大点事儿较劲。”沐一浪感觉今天的沐一春有些蹊跷,赶紧出来圆场,把沐冬林拉到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都散了啊,各自回家忙活去吧。”对沐冬林说完,沐一浪又招呼着其他的人。
沐一春说不清楚刚才为什么要这样说,从范羽处回来,感觉离沐家村越近,他的心就越发沉重,沐家先祖们的罪名和父亲沐立山的生死未卜,都像一座铅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身心此时处于一种冰火交集的半迷糊状态,一会如同醍醐灌顶般蓦然明悟,一会又如同走进了迷宫,怎么也抓不到那一道道光亮迷失着方向。就今天以前,对于土拐的天分,他总是引以为傲,可现在,他内心里又突然间充满了恐惧,他害怕自己的儿子也跟着上了这条道。恍惚间,他甚至觉得,他们这些猎渔者,似乎都是冥冥中某些事物的猎物,被一张无形的手所牵扯着,悬吊着,掌控着未来。
沐一春沉着脸,抱起土拐扭身就走。
沐一浪赶上去一把拽住沐一春,压声说道:“春弟,今天你这是怎么啦?莫名其妙的,别走,你跟天儿就在我家吃饭,我们哥俩好好说叨说叨。”
“三哥……”沐一春看着沐一浪,眼睛骤然一热,话就卡在了那里,再也说不下去。
沐一浪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看沐一春,他从来没看见过沐一春的这种神态,他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认为,这样一个看似健壮的汉子,现在似乎都能被风吹趴下了。
“春弟,什么事情进屋再说。天大的事儿,还有你三哥帮你扛着呢!别在这里吊着一副死了爹娘的哭丧相!”沐一浪搀着沐一春进了屋子。
屋子里现在是一片死寂。
沐一浪蹲在地上,使劲的抽吧着烟卷,脸色铁青。土拐傻呆呆的坐在木椅上,茫然的看着突然像老了半截的父亲沐一春。
“春弟……照你这么说……幺爹到滇南是赎罪去的?”沐一浪听完沐一春的叙说,良久,痛声问道。
沐一春点了点头。
“就是这张猎弓?”沐一浪指了指靠在墙边上的那张黝黑的猎弓问道。
沐一春依然点了点头。
“你觉得幺爹……这一去,能回来吗?”沐一浪忍着悲痛问道。
沐一春点了点头,又突然摇了摇头。
“我不信幺爹不会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去滇南找幺爹!”
“三哥,你就别管了。再等些时日吧,要是爹真的没有回来,等天儿上了学,我就去滇南找我爹。”
“不行,要去咱哥俩一起去,幺爹可不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三哥,咱们两个只能去一个,两家总要有一个男人照应着家吧?要不然这两家的日子咋过!”
一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