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除夕之夜3
淑贵妃刚回到太后身边，准备卖乖。已听得几声有节奏的掌声，循着声源，便见到一声明黄的皇上，覃王不远不近的跟着。立时整个内殿热切的骚动起来。
“婉儿你很久没弹琴了，依然这么动人。”他眼神迷蒙，看来在外殿饮了不少酒，双颊也泛出淡淡的酡红，这般模样，却让人无端生出几分亲近感，仿佛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王，而只是个普通人。
他就是阳光，众人的眼睛都追随着他，淑贵妃笑着冲他笑了一下，那神情竟像多年的老夫妻一般。
“还是皇上你魅力大，我老婆子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你这些个妃子们可没表现得这么热烈。”太后跟皇上埋怨道，神情却很欢喜。
“母后说笑了。”皇上皇后一来，淑贵妃早已识相的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只剩下皇上皇后和太后坐在三个主坐上。
“听说灵嫔怀孕了，我还没见过的，站起来让哀家瞧瞧。”她声音很和善。
欧阳寒雪站起来，拜了一拜，弱弱的道：“太后千岁。”
太后眉头皱了皱，转瞬又换上笑脸道：“好个标致的姑娘，你爷爷身体可还安好？”
“太后认识我爷爷？”欧阳寒雪惊讶道，转瞬又知道自己不该发问，一时窘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以往先皇很喜欢他的诗文，经常一起煮酒论诗，我常听先皇说起。你是他的孙女，又怀有王室的子孙，也是福气，好生养着身体。”太后不以为忤，答道。
“是。”欧阳寒雪答一声，早有内监送了一个锦盒来，她打开看了看，一脸惊讶的表情，只是隔太远，不知送的什么。倒看见瑾儿一脸好奇的凑用眼睛瞟，也不知道看到什么了没。
皇上来了后，这个晚宴才真有了喜气腾腾的景象，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等着有机会能够在皇上面前一展才华。
“慕容家的女儿今年也进宫了吧？听说才貌双全，今日可有准备，给哀家看看。”不知太后是真想起她，还是看在她爹是两朝的元老，皇上刚登基那会，也算功不可没，才这般抬爱，一开始没有点她，偏偏等皇上来了，第一个就点到她。
慕容茹晴依言站了起来，落落大方的答道“茹晴资质平庸，给太后跳一段霓裳羽衣舞，还望太后不要见笑。”
她走至场中我才发现，她今日衣服的袖子竟是特别长，看来原本就是做好准备要来跳这一段的。她身段姣好，介于我和瑾儿之间。乐师已经将曲子奏了起来，场中顿时安静下来。一时间，各人脸上神色各异，有的是欣赏，有的是嫉妒，我想更多的人情绪写在心里，并不是从脸上就能看出来的。
不愧是大家的出身，她的舞跳得极好，一举手，一舞袖，都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显然是长期训练的结果。只是我不喜欢这样，我娘以前常跟我说，跳舞，还是弹琴都讲求一个情字，情之所至，并不是能用意识控制得很好。若是不能饱含真情，充其量只是娱人，只有空壳没有灵魂而已。
她的舞跳得很好，于细节上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但于精神上还差了太多，皇上脸上也没有惊喜的表情，只含着笑看着。
一曲舞罢，她额上已出了层层的汗、照例皇上太后都有赏，她看到皇上脸上不冷不热的表情，颇有些受挫，坐了下来，脸上不太高兴。终究入宫不久，还做不到像皇后淑贵妃那般喜怒不行于色。
“皇上，刚才我抢了姝美人表现的机会，恐怕她原本就有准备的，不如让她现在表演一下如何？”淑贵妃征询皇上的意见。我抬头便看到皇上扫过来的目光，许是今日他喝了些酒，我觉察到其中赤裸裸的欲望，也不过转瞬的事，他已经恢复正常，道：“也好。”
落英早在一开始要合奏时便神情紧张，后来幸亏淑贵妃解围，她现在这样说，是等于又将我推倒悬崖边上。我什么也没准备，在落英心里，这次一定是完蛋了。即使勉力为之，也恐怕会惹人笑话。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站起来，行了个礼。跳舞弹琴都还是需要事先练练的，只有唱歌可能会好点，还能临时发挥一下，主意打定，我也不再多说，张口便唱了出来。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有空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也知道现在唱这些也不太合时宜，只是情急之下，脑中也只想到娘当年为我唱过这曲子，我还记得那晚的月色很好，她站在合欢树下唱时，眼里的惆怅，风吹起她的裙摆，感觉真是要乘风归去了。一曲唱罢，场中响起了稀落落的几声掌声，倒是太后鼓掌了，远远的看到她的头点了点。皇上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不出情绪。
我情不自禁的扫了覃王一眼，他正好也看着我，目光灼灼中带着点忧伤，我忙收了目光坐了下来，落英走近些为我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唱的真好。”我勉强挤出笑容，心里有些后悔我为什么要唱这支曲子。
我原本的心很定，唱了之后，忽然很难过，这种感觉蔓延了我全身，我不知为什么会这样，而且我非常想逃，想逃开这群无聊虚伪的人，逃离这个比火坑更让人煎熬窒息的地方。落英见我神色有异，凑上来问我是否不舒服。
“可以提前离席么？”我简短的问道。场中有许多人在表演歌舞，靡靡之音充斥，我和那几个高高在上的人似乎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我离开，应该是不会引起太大注意的。况且人有三急，我出去方便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主子可以出去透透气。”她的回答让我松一口气，扶着她站起来，急步走出了内殿。外殿的人还在饮酒并没有散，内外殿其实也只隔着一面墙，我走过那扇门前，门虚掩着，我能听见外面的嬉闹声。
我知道爹应该就在那些人中，他也是朝中重臣，肯定在被邀之列，我甚至能够感觉得到他，也许这就是母女连心。我以前怨他，不爱我，不管娘。直到入宫前我才渐渐佩服他，理解他。我不知他当年为何会娶娘，但在爱情里，他却是坚贞的。这多么难得，他是大将军啊，即使现在要娶妾，依然有许多好人家的女子愿意上门来。我想要的，不过也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于万千花丛中，只摘我这一朵。
我的脚情不自禁的移到门边，手已经搭在门环上。落英拉住我的手，冲我摇摇头，是，我是后妃，不能开这扇门，除非有一天我成了皇后，或者皇上宠我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我才可能走出这扇门，大方的见那些外臣，不然我今天开了这门，明日也许我就在冷宫甚至性命不保。
可天知道我此刻有多想见到他，他就在这门外，也许就坐在距离门最近的地方。我只要打开它，就能扑到他怀里，央他带我回家。我可以看到娘，我甚至都想大娘和于归。落英紧紧的拉住我，我的眼泪就那样流了出来。
我事先不知道，皇上今年会在内外殿一同宴请，不然我还能托个内监给爹带封信，给娘带点东西做个念想。此刻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门，却怎么也不敢鼓起勇气将它推开。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我想也许从这缝中能看到爹爹，便凑了上去。落英见我不欲推门，也就任我去了，只站在一旁紧张的东张西望，唯恐会有人看到我。
外殿的光线很亮，门缝里所能看到的视线很狭小。如我所愿，爹爹真的就坐在靠门极近的地方，推开门，恐怕只有十来步就可以走到。他一个人在喝闷酒，旁边有人不时敬他，他便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才几个月的功夫，我仿佛感觉他又老了些，不知是不是在为我担忧才会如此。
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往门这边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我从门缝里正好看到他热切的眼神，仿佛就在盯着我。爹，你是不是知道我就在这门后面，是不是知道我在看着你。爹看了片刻，有些失落的转回脸去，又端起酒杯饮了一杯。
他一定是在难过，自己征战沙场许多年，立下这么多汗马功劳。却连一个女儿都保不住，还要牺牲我来换得一个家族的安全，还要把我当人质一般的放在宫中。爹，不用难过的，女儿很好，真的很好。
“参见覃王。”落英声音很大，惊醒了我，我赶忙擦擦自己的眼泪，回身过来行了个礼。
“见你这么久没回去，皇上让我来看看。”自然不是皇上让他来看，皇上若真是发现我离席，也该派个内监来找我才是。
我没有说破，“在里面坐久了头有些晕，所以出来透透气。”我出声后才发现声音有些沙哑，定是开始唱歌时本来就拔高了声音，刚刚又咬着牙不能哭出声，这才如此。
“你的声音。。。。”
“没事，一会回去喝点雪梨水润润喉就好了。”我知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想抓我错处，心里也更不想与他站在一起太长时间，怕自己心猿意马。屈了屈身便要回火坑。
“我正好要去外殿，美人有什么话要带给董将军的话，我可以代为转达。”
我惊讶的看着他，有些不能置信。他直视我的眼睛，说道：“带东西不行，捎几句话还是可以的。”
“那就麻烦你告诉我爹，我一切都好，要他不用担心，还有，希望他好好照顾我娘。马上要到春天了，没事的话他可以带我娘和大娘一起去江南踩青。”踩青自然不用去那么远，我是想他远离这是非之地，带着家人去草长莺飞的江南，过平静安宁的日子。
“你先回内殿吧，话我一定带到。”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冲他感激的一笑，由着落英扶着我回内殿。走出几步远，我回头看见他还站在那里，看着我们。心里没由的就觉得十分温暖，茫茫人海里，若能一直有人，注视着你，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