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儿见我走得近了，甩了甩它的尾巴，我爱抚着它的毛，它与我也算生死与共，且待我这般亲近，不知是否将军府的马驯得好。回城的路上行得很慢，郊外新鲜的空气攫住我，心头的大石终于卸下，“芳草碧连天.”极目眺去，入眼处皆是一片苍翠，高低错落有致，颜色也渐次变化，深浅交杂。有农夫荷锄而归，天边还残存着一丝斜阳，眼前这幅图，不禁让我想起陶渊明的诗：值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回得府内，已是入暮时分，娘单薄的身影立在门前，在夜色里显得那般无助，我不由鼻子一酸，还好，我如今安好，不然真不知娘会如何。那侍卫远远的见着我，一叠声的往里通报：“二小姐回来了。”远远的我便听得里面熙攘之声，不待片刻，我便见到爹急匆匆的出来，无法看清表情，只是脚步的急切让我心里泛起微微的感动。
爹亲自将我从马上扶了下来，却是嗫嚅半晌没有说话。娘将我拉至怀里，又端着我的脸仔细看了看，确认我完好无损后才说了句：“都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我只是摇头，也说不出话。是我自己傻，将心轻许于人。
“去吃饭吧，你爹等你很久了。”大娘说道，我这才注意到原来大娘和于归也不知何时到了门口。于归脸色有些不好，见我看向她，嘴唇颤了颤。我转过头去，由着娘扶着我往里走。我此刻才觉筋疲力尽，且很饿。
入得大厅，见到下人们都在桌前立着，郁结的眉毛见着我才有点喜色，桌上满满的都是我爱吃的菜，不过放了许久，都已经凉了。想来下人们是一直候着，也未吃饭，才会愁眉苦脸。席间娘一反常态，不停的给我夹菜，爹也是催促我多吃一点。没有人提及白天的事，大家都很配合我聊着无关痛痒的话。
我这才想起，居然没见得碧玉，难道是我的任性牵连到她？娘见到我搜寻的目光，安抚的拍了一下我的手背，说道：“碧玉早就跟着你出去，我已经让人去寻她了。”我正心急她一个人不知会不会出事，已听得她哽咽的声音：“小姐….”和一头撞在我怀里的人。半晌她才抬得头来，将我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眼泪汪汪的说着：“小姐，你都瘦了”我一听这话倒是笑了出来，才出去一天而已，哪会看得出来胖瘦，真是关心则乱。
“还好小姐你没事，真是吓死我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碧玉也不要活了。”碧玉见到我笑了，神情间也十分高兴。只是眼圈红肿，定是哭了很久。头上的发髻都已经乱了，一根木簪都似要摇摇欲坠。暗绿色衣裙上也沾满尘土，显然是在各处找了很久。碧玉这才注意到大厅里的一干人，神色张皇的看看爹和大娘，不舍的放下我的手，低头垂首的立在一旁。
我正待出言向爹解释，他已经说到：“你也是担心姝儿，难得你这份真心，就一起坐下来吃个饭吧。听雪琴说一直是你在照顾姝儿，情同姐妹，你便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他说到娘的名字时有些不自然，显然是还不习惯。大娘虽觉得让碧玉一起吃饭于礼不符，但也没有反驳爹的话。倒是碧玉被吓到，我拉着她她才敢坐下来。
菜早已重新热过，吃起来和娘的手艺不太一样，应当是家里厨子做的，我足足吃了三大碗饭，空落落的心才被慢慢的填满。
饭后回得房间洗漱后碧玉便催我上chuang休息，我不敢告知她们我有轻生之念，只说是骑马出去透透气后便想通了。我也催娘和碧玉早点休息，想来为了我，她们也是心急如焚了一整天。娘沉默了半晌才终于说到：“姝儿，娘早就料到该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原本已经平静点的心情惊诧莫名，我确实心里还是有个结，我想要一个解释，一个理由，让我心甘情愿。
“那天李凌来这里，原本应该是想向你求亲的。但当时于归听说她来了，便找个借口也去了。你爹一直很宠她，言谈间李凌也巧妙的问出了你大娘的家世，他这么聪明，自然也见得出你爹是更宠于归的。”我细细回忆那天的场景，当时我心绪不宁，而于归一直在跟爹撒娇，事实上，她也确实比我更得宠。
“娘，你是说，他是因为于归是嫡出的？”我周身一凉，仅仅是这样的一个理由，娘点点头，又考虑良久才开口道：“姝儿，你仔细想想，你和他的相识和相处。”
我摇摇头，不愿意再想与他的这些过往，这是一根扎在心里的刺，动一动，便痛及全身。
娘幽幽叹了口气，“娘本不想告诉你，但有些事你还是知道比较好。”我听得出她口气里的于心不忍，有些抗拒这个真相，只是也许知道一切，我便能死心了吧。
“你们第一次见面时，他问你是哪家的千金，不过是想确定你的身份吧。一个男人，会去脂粉店，而且还和老板如此熟悉，姝儿，你细细想想。”娘说的确实有理，但他以前如何都不重要，遇见我后如何才是我关心的。
“还有他那次英雄救美，怎么事事便如此恰巧，你们走的地方既然如此偏僻，怎么他就会在那里？”我还是有些不信，事总有凑巧。“而且后来我要人去衙门问过，那两天衙门没有受理任何案件。”我听到这里才心下一惊，记得那天后来喝茶的时，他言辞肯定的说一定会将他们交由官府秉公办理。我相信他而且考虑到自己名声，也就没有再去询问。
“娘，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虽然我们已经没有情意，我仍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曾经用真心待过之人，总不想拨开真相后一片鲜血淋漓。
“我叫人去查了，找到了那两个人，他们亲口承认是李凌指使的。”娘拿捏着语速观察我的表情，原本端着碧玉倒给我的茶的手一抖，那滚烫的茶水便泼出来，有几滴水溅到手上，剩下的尽数倒在了桃花色的被褥上，慌的碧玉赶紧上来查看我是否烫伤，跟娘说：“夫人，你何苦现在告诉小姐呢。”语气里有心疼和责备。
我摇摇头，没有再说话。这便是真相，一场处心积虑的接近，他并不爱我，看上的是我的身份，我是将军府的小姐。所以当他得知于归比我更受宠时，才会毫不犹豫的改成向她求亲。
“娘，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觉得心情平静了许多，如果这个人不喜欢我，一开始便是骗我，那我又何必为他浪费心神。
“姝儿，有些事不是你自己走了一遭，你又怎会相信呢。”娘说这话时，神思有些恍惚，似是想起很久远的事。很多事，不自己经历，是绝对不会死心。若是娘当时告诫我，只怕我仍是会坚持要去试试。有尝试才有希望，总不能试都未试便言放弃。
碧玉见我神思恍惚，开口说道：“夫人，你就一直瞒着她不好么？”
“姝儿，”娘拉着我的手说道：“娘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女人，不能全然靠男人的心意过活。你要做你自己明白么？这话听起来很荒谬。但娘想要你有一个坚定的内心，不要因为这一点点挫折就一蹶不振。”娘又紧了紧握我的手，“姝儿你还小，未来的路还很长，并不是没有好男人，看你能不能遇到，也看你能不能用心将他留住。”
我和碧玉听得这番话皆是惊诧，书上都说女子三从四德，要温驯，而娘这般话无异于石破天惊。仔细想想后，却是很认同娘的话，男人的心变化旦夕间，仰着他的心意过活，只如人偶一般罢了。
“姝儿，娘只要你好好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便可以。”娘语重心长的说着。
我重重的点点头，表示不会让她失望，忽然想起今日席间爹叫娘的名字，心想许是爹发现了娘的好，便问道：“爹可是对娘有所改观啊？”
娘闻言一愣，神色间却是淡定：“姝儿，这么多年，娘一直以为只要我待你好便行，没想到你如此介意你没有你爹的关爱。这些年，也是我没有争斗之心，才会让你一直游离在他的视线之外。”
我有些失望，我希望是他们忽然都看到了彼此的好，以后相扶相依，这样娘也多一个人照顾，可现在看来只是娘为了我，来博父亲的青眼。
“娘，你不必这样的，我并不在意。只要有娘的陪伴就好。”我蹭在娘的怀里，不忍心她勉强自己。
“放心吧，娘会有分寸的。”娘说道“姝儿，你早些休息。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让娘失望的。”碧玉早就已经帮我换好被褥，见我现在神色已经正常，才放心的和娘离开。
月光从窗间漏了进来，洒在地上，我起身来推开窗子看着外面。月华如水，安静的流淌在夜晚寂静的大地，我掏出怀里的那幅帕子，想将它远远扔开。转念一想，却是将它再次放入怀里，我要留着它，李凌虽在我心里已经十分不堪，即使想起他仍然如鲠在喉，我要留着它，提醒自己，以后再也不能这般盲目的交付自己的真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