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力订了亲,在王谦和的精心安排下,常规的步骤被他们超速的运用着:人家一般“见面”到“喝定酒”,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在他们却不到一个月就完成了。这样快的速度其实完全在显示着他王谦和的本事——自然也有刘家人的无奈、无助和优柔寡断。本来王谦和应该十分满意了,但是这种如愿速度却并不能使他放心,反而更增加刺激了他把这个婚事更快完成的希望、信心和决心。因为隐隐之中,他总有一种焦灼感,一种担忧,他越觉得得力有那个有意无意隐瞒起来的疤癖儿配不上刘云,就越觉得刘云那么伶俐能干,心里就更有一种不安全感,危机感。如果按常规,隔上几个月行一种礼,即使最快的也得到明年年底迎娶,那也需要一年的时间。对他的得力,他觉得那时间太长。得了也不过二十三岁,并不算大,他也已经是当了几个孙子孙女的爷爷的人了,倒也不是抱孙心切,个中原因只是他怕夜长梦多。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家人的来往会增多,两个小孩儿的接触也会增加,一旦得力的缺点儿和老底儿全暴露在刘家人面前,刘云还能会同意这门亲事吗?这是他最大的一桩心病。所以在得力和刘云见面后,他就想过,只有采取速战速决的办法,才能使得力和刘云的婚姻万无一失,圆满的走到一起。只要把他们的结婚证拿到手,把刘云迎娶到屋,一切都万事大吉,他的任务就算彻底完成了,就可以尽享天年了。所以,他又冒出一个想法儿,想年前就把两人的婚事办了。这是他回家后听老伴儿夸刘云上家来多没架子、多勤快、多随和之后临时打起的主意。
魏国枝为这事也是即高兴又担忧,也总想着时间快快过,能早点儿把刘云娶到家来。但是她却没想到这么快能娶,说:“你是白日做梦哦?才说好俩月,到年底也才三个多月,他们能同意吗?我看你是急性子吃不得热稀饭,搞不好饭吃不到嘴里还烫了嘴。事儿赶急了,反叫他们心里起怀疑。”
王谦和有点得意地说:“同意不同意叫民忠去说说看,不同意就算了,等过罢年——最迟到明年‘五·一’,也得抓紧时间接过来。谁说媳妇不想省钱,不想早接早娶,这也没得啥怀疑的。说我急,要不是我急,得力说不定现在也没说好。还不得亏我。指望你们中啵?”
“别得我跟前卖好儿,你儿的事儿你不操心叫谁操心?我一个老妈子,见天屋里都够我忙的了,还叫我操外头的心,那要你个男人搞啥?”
说归说,笑归笑,魏国枝还是同意相信了他的话。她认为生在吃穿都发愁的那个穷家儿的刘云,肯定愿意到这个家儿来,虽然她对得力不是那么喜欢。年轻小妮儿们,有哪个不向往宽裕的生活,过舒坦日子,愿意守在那又破又矮的屋檐下过那缺吃少穿的穷日子呢?
钱民忠受了王谦和的这个委托后,心里直打咕咚:谦和也真是得一望二,这山望着那山高,太心急,太不知足了,这事儿咋能行得通哩?这么快,简直不可思议。成厚肯定不会同意。你叫我咋张嘴儿哩?
可是既然王谦和提了出来,那就是说明他在心里想好了的,无论中不中,上去就拨他的面子,自己一点儿扭不开脸儿。于是他答应去说说看。送走王谦和,他也很思忖了一番,想这个话该怎样对成厚说才把自己推干净。但细想想,他又不觉得这有啥不正常了。起初连自己还有点儿怀疑这事儿不一定有把握撮合到一堆儿,现在不也一步一步儿顺利地过来了吗?世上的事有时也没个啥标准儿。既然做媒就要做到底,亲已做到这程度,当然是盼他们能成,如果成厚两口儿和刘云真的同意了呢?那不是两全其美,自己也完成了一桩好事儿,可以卸下“媒人”这副担子了。他想好了,便不敢怠慢,事儿成不成,话儿总得说到,路得走到,这样才不负谦和一趟的跑。于是吃过晌饭,他便到刘成厚屋里,说出了王家的意思。
刘成厚听了很感意外,甚至有点儿气愤。他眯着眼睛,把刚刚点着的烟吸了几口,说:“才刚说好不到俩月,咋就恁急哩?小云才19,登记年龄都不到。再想俭省也不是这个俭省法儿!说啥今年我也不会给他!我屋里恁多田地,也全指望我爷儿俩干,先说亲订好了多个帮手儿;现在又想叫她接走。别想!现在我手里一分钱没得,我拿啥给她做嫁妆?她得屋里吃没吃到,穿没穿到,受罪这一、二十年,我能忍心叫她净人儿走啥不带?”
钱民忠等刘成厚的话停下来,开口耐心地开导他说:“你说的是这个理儿。咱当老人儿的心都一样。谁不想叫小孩儿得自己眼皮底下多住两年?俗言讲‘金窝银窝儿不如自己的穷窝儿’。咱屋里再穷,小孩儿再大,得咱眼里是小孩儿;人家屋里再富,小孩儿再小,过了人家的门儿得人家眼里就是大人。不过谦和那个人也厚道,你也知道,他对人实诚得很。他是说小妮儿过了门儿,他当自己的小孩儿看;比自己的小孩儿还看得重。保证受不了罪。他考虑事儿周到,说得力不小了,趁他现在还能动能跑,想叫事儿给小孩儿办停当。他说反正两家离得也不算太远,又顺路,结了婚,屋里有啥活儿,俩小孩儿骑车子也中,开手扶儿也中,来去都方便,两家都不误,肯定不会看你笑话儿不叫来帮你忙。……再一个说哩,俗言说‘闺女大了不可留,留来留去结冤仇’。小妮儿家人大心大,咱当老人儿的也摸不透她心里到底咋想。跟我那小枝样,原来我不是想留她得屋里多干一年活儿,日妈他俩去过节,她住老婆子屋里死活儿不回来了,人跑了,礼也省了,我啥也没落到,不是气得我一年没叫她进我的门儿。有那一回事儿我算想通了,儿大不由爷,女大不由娘。小妮儿家住再大也是人家的人,今年不给明年人家来要还是得给。何必哩,到时两家还显得亲戚生分。嫁妆哩,谦和啥话儿也都给我拍到了,他知道你屋里薄寒,也不叫你添啥。也不过买些枕头门帘儿带着去是个喜庆气儿就中。现在人家过礼都实行拿钱,女家拿那钱买嫁妆,也不着急。谦和说最后几趟礼加一堆儿也算成钱给你,还不够给小妮儿买嫁妆?嫁妆也不讲啥多少,他拿来钱多哩,咱就多买几件儿,他拿钱少,咱就少买点儿。不能跟人家有钱的比。人比人气死人。我的意思哩,亲戚都做这样儿了,和和气气的,别弄得别别扭扭叫小孩儿将来过去了不好过。话儿我是这样儿传法儿。中不中你还是跟荣莲、刘云商量商量,谦和他说的也不算,咱的小妮儿还是咱说的算。”
刘成厚摇摇头,眉头习惯性的皱着,说:“理儿是那个理儿,谁家养小妮儿也不养到胡子落起地,早晚有出门儿的那一天。可不是这个搞法儿。他有钱是他的,我不眼气。恁些年我没跟他攀亲,不也过来了。他想着他多了不得,他想啥时接就啥时接,没恁便宜的事儿。最少也得住到明年。”
钱民忠知道刘成厚的脾气,一时说不通再说下去也白搭,只能激起他更大的火气。等他消消气儿再说,不然说火儿了还难办。他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别的话题,就知趣儿地走了。
把钱民忠送出门转回屋,刘成厚忍不住自言自语的发脾气:“给脸就上头,觉得咱这一家人都怪好说话儿的,怪好糊弄的,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下个月就想接人,哪有恁便宜的事儿。我刘成厚也不是傻瓜。我小妮儿这一辈子不寻他那儿就不活了?”
要说下个月就把刘云打发出去,全家人无论从道理上、感情上都难以接受。时间太仓促了。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虽然他们谁都知道女孩儿大了终究也是人家家里的人这个道理,可是总觉得这事儿来的有点儿太突然、太不合常理。
在家歇星期天的二根激愤地说:“我看他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们越着急说明这里头越有鬼。要是没啥疤癖儿,为啥这么急?”
刘成厚恼火儿的说硬气话:“就凭得力那样儿,要有钱,我早就给他退了。叫他王谦和还怪能的,还以为得力有多好的人样子他有多好的家儿,他那家儿比咱强是不错,可也不是哪儿有钱的家子。这事儿先搁这儿,再看看,看得力有啥不对劲儿,惹火儿我明年麦打下来我都卖它,叫这个亲退了算了。会算计的人咋都叫咱摊上了?见天走南闯北的,也恁抠,连个常理儿、规矩也不讲了。”
大根说:“我看王谦和喷的怪大,他也涩的很,比安心他爹强不哪去。我估计他主要是想省钱。明显的,越拖时间长,过节送节礼啥的肯定花钱越多,他心疼得慌。他屋里也不过是有现成的房子,几个大的结婚又盖房子、分家,还有一个小妮儿上学,我估计他手里紧巴儿得很。不过是熟人多,借抹方便些。你别看他见天出来穿得怪楞正,工作人讲究,爱面子。”
刘云虽然感到王家的提法儿有点儿突然,这个想象中还那么遥远的日子来得如此之快,这么不合常理,但是已经对王家人产生了好感的她,却没有象父母兄弟那么忧虑,产生对王家人的用心和得力的其他怀疑,也没有象他们那样恼怒和忿忿不平,她甚至觉得他们有些小心眼儿,就不冷不热的说:“人家不过是来提下儿,谁再有钱也想省钱,谁显钱扎手?给就给,不给就不给,人家又没来逼你,发恁多牢骚有啥用?要真想退,现在就拿钱退人家,各走各的路,谁也不耽误谁,那才算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