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冷,雨冷,金有胜的心却更冷。
此刻他正跟着几个壮实的汉子从自己的家门经过,这里已变成了一堆废虚,虽然他的手脚并未受束缚,身上的功力也早已恢复,他的脚步却异常沉重,这里曾给他带来过所有快乐的地方,如今已不复存在,看着不远处微弱的灯光,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家中年迈的父母此刻不知身在何处,是否有栖身之所度过这寒雨狂飞的夜晚,娇弱的妻子是否正对着这寒雨夜无助的默默流泪,乖巧的童儿是否正在挨饿受冻,是否像个小男子汉一般轻声的安慰着他的娘亲。
金有胜已不敢再往下想,他不知为何突然间会被人带走,吃了几个月的难以想像的苦之后,又莫名奇妙的被带了回来,只是这里却早已物是人非,往常的他见了此时的情景非得发疯似的找人拼命,尽管他并没有信心能够打败眼前的任何一个人,尽管他随时会丧命。
但此时他却显得很安静,也许那重重的磨难已让他学会冷静,也许他已知道他要留着这条命,或许他已不能再让自己不孝,原本应该安享晚年的父母早已为他承受了太多,他不能再鲁莽,因为作为丈夫他有太多理由让自己的妻子眉头舒展,作为父亲,也许他更应该给儿子做个榜样,这就是家庭的责任,他没有慌张,更没有对着那堆废虚呼天抢地,除了脚步有些缓慢,他的脸上甚至连怒气都没有,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
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步胜天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树算不上茂盛,但足以让人无法发觉他,雨下得很大,已到了树叶无法帮他遮挡的地步,但是他的身上却依乎依然显得很干爽,此时他的眼神中忽然间有了笑意,也许是因为此刻没有惊雷的打扰,更没有能把他从树上吹下的风。
望着金有胜缓缓的经过,毫发无损的经过,他早知道林振业不敢不照他的意思做,眼前的几名壮汉他自然未放在眼里,他很清楚自己如果此时出手,没有人能够挡住他,他可以顺顺利利的将金有胜带走,可是,他更清楚一个人说过的话,就是拚了性命也要做到,尽管他知道林府近来请了不少武林高手前来助拳,如果林振业不肯受他威胁,他想要闯进林府再将金有胜救出,必定难上加难,胜负难料,但是他说过他要让金有胜从林府毫发无损的走出,堂堂正正的走出,他知道一个人的声誉比任何东西更重要,金有胜不是强盗,更不必一世背着恶名,就算要背也要背得响亮,百姓可以认为是金有胜回来教训林振业,也可以认为金有胜受林振业囚禁此时方放得出来,也许他仍会受到官府的通缉,也许他要选择东躲西藏,但那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金有胜将会赢得尊重,在百姓眼里他不会再是一个父母即将死去仍不赶回来送终的不孝子弟,更不是一个弃妻儿于顾的亡命之徒。
林府
林振业通过郑成林花重金请来的高手,此刻便坐在林府的大堂。
四十上下,面容削瘦,一双鱼眼光芒闪烁,案旁放了一把看来极其轻巧的刀,刀未出鞘却已让人感觉丝丝寒意,双手筋骨根根突出,一看便是外家功夫的高手,此刻他手中正握着一把精致的飞刀,黑衣人留信的飞刀,看着这把飞刀,似乎勾起了他许多回忆,透过烛光,他的表情时而眉目舒展,笑意浮现,时而又脸色阴沉,煞气逼人。
众人也不敢打扰,待得少顷,那人忽然朝案上拍了一掌,站将起来,叫了声:“你总算肯露面了。”表情甚是可怖。
见那人情绪略为缓和,林振业这才亲自替那人端上了热茶,行了行礼,壮了胆问道:“先生认识这飞刀的主人?”。
“认识,当然认识,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
“那不知先生可有对应之策!”
“当然,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做,定然保你林府上下平安。”
“但凭先生吩咐,林某先在此谢谢先生了。”
“林老爷不必客气,我李无功既然答应了保你周全,自然便会尽力。”
那林振业又连忙赔着笑问道:“如此便有劳李爷了,我明日便早早将那金有胜从正门放了出去,只盼那人言而有信,不与林某为难才好。”
那人却正色道:“是林老爷说错了,还是李某听错了,如果就这么将那金有胜放了出去,别人定然以为你林老爷府上无人,他日必有那高来高去之人诸多拜访,这大概不是林老爷的本意吧!”
那林振业听得李无功如此说,却并不激动,笑了笑道:“这几日我想得甚多,平日里我行事只求结果,不计手段,虽说积累了些家产,但知已好友却是寥寥,也许我早忘记了那和气方能生财的道理。如今但求能保得一家平安,便已足矣。”
李无功道:“林老爷倒像那佛陀顿悟,但你可知这飞刀的主人是谁?你就算有心成其心意,只怕他未必肯放过你。”
林振业道:“那林某就更要仰仗李爷了。”
李无功道:“这人也算是我的旧识,为人疾恶如仇,他如认定你是那为恶之人,就算你是当今圣上他恐怕也要将你诛杀,且这人武功奇高,只怕我们在座的并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林振业闻言不由大惊失色,骇然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李无功瘦削的脸庞挤出了一丝笑容,道:“林老爷也不必惊慌,他留书要你将那金有胜放出,自然便是非常在意金有胜的生死,倘若你真个将那金有胜放了出去,他寻得上门,我等却是无法抵挡,倒不如将那金有胜留下,他若恃武逞凶,我们也可用金有胜要挟于他。”
郑成林忽然插话道:“此举恐怕不妥,江湖中人向来讲究一个信字,他既言明只须放得金有胜,便将此事作罢,断然不会食言。倘若真如你所言,林府这数十位武林高手在此,料想他也未必讨得便宜去。“
李无功道:“只怕郑兄对这位留书之人并不熟知,你可知他便是那十五年前单刀独闯深宫禁院,瞬间力退数十大内侍卫,并全身而退的天刀门少门主柳无胜。”说到此,李无功目光转向郑成林道:“郑兄自信能与那大内禁军侍卫相比吗?”
未等郑成林答话,李无功便从腰间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交到林振业手上,交待道:“你即刻派人到知府衙门,找那商捕头,他见到这块玉佩便会马上赶来,如此一来我们才更有胜算。”
那林振业虽不听曾听闻那柳无胜的威名,但见众人鸦雀无声,当下也不敢迟疑,急忙吩咐了下人快马赶去知府衙门。
郑成林此时却径自在心里悔恨,心道:郑成林,你怎会如此糊涂,为虎作伥不打紧,那名振天下的柳大侠要是此番栽在这帮小人之手,自已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绺。望着李无功深沉充满杀气的表情,似乎和那柳无胜有着很深的仇恨,郑成林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倘若事先知道那便是柳大侠,却是如何也不会请得此人来。
清晨,浓雾弥漫着每个角落,让人难以视物,大雨过后,四处积水的小坑都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屋顶上也隐约可现有一层白霜覆于瓦面,好动的孩子各自拿起冰块比着谁的那块比较大,比较好看。
柳无胜正沿着大街向客栈方向往回走,两个小孩正嬉闹着跑来,较小的一位突然间被绊倒,所幸地面正被冻住,倒还不至于将衣衫弄得脏污,晓是摔得疼了,急切间便哭了起来,后面一位年轻妇人即刻赶来将其扶起,轻轻拍去他身上的泥沙,小声安慰道:“摔倒了怕什么?哪儿摔倒的,便在哪儿爬起来。”那小孩止住眼泪点了点头,冲着那妇人又笑了起来。孩子的心里总是比较简单,柳无胜忽然间恍惚到了十五年前,柳凤萍那时每逢天冷便总挂着一串鼻涕,那孩子生性好动,见下人跑着逗她,她便也跟着跑,也像此刻这般跌倒,虽然擦破了手掌,那丫头居然未哭出声,又不顾疼痛爬将起来追那下人,后来直让夫人杨雪梅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想到此柳无胜眼泪已在眼圈里打转,要是十五年前那一切都没发生该多好,萍儿此刻也必然像那官宦之家的小姐般知书达礼,有了她娘的调教,便也不会沾了一身的草莽气息,可要如果这一切又再重来,自己是否仍会做出那般选择,他问过自己,毫无疑问他仍然会选择那么做,尽管知道要承受这许多痛苦。
正恍然间,一个身影自空中向他当头一掌下,柳无胜急忙一个闪身窜过,左手疾起一掌朝那人拍去,那人半空中既然以掌硬接,只听得一声巨响,柳无胜一时大意,竟被震退了两步,那人借着掌力,在空中一个倒飞,飘然落地,未及歇气,口中又哈哈大笑右手疾伸又是一掌拍将上来,柳无胜反手直扣那人脉门,那人也不闪避,左掌以掌化刀直向柳无胜胸前砍到,柳无胜只得一个闪身,侧过手掌,左脚疾起直向那人腰眼踢去,那人急忙挥起左掌格开,柳无胜看准空档,双掌急出,那人眼见不能闪避,急切间抽出腰间佩刀,虽是不及,但柳无胜掌上力量不由一松,打在那人胸前的掌力便减弱了许多,那人闷哼了一声,倒跌了出去。
柳无胜定晴看时,只见那人穿一身蓝袍,头上却是蒙了块黑巾,跌落地面又即刻站了起来,双掌一错,身子凌空而起,直带得呼呼风声罩向柳无胜,柳无胜见了此招嘴角竟有了一丝笑意,身形也纵身而起,只见二人在空中竟急切间拼了三招方始落地,那蒙面人被柳无胜一脚踢中胸口,跌落地面,柳无胜则飘然落地,丝毫未损。
但见柳无胜走向那人,竟缓缓伸出右手,那人拉住他的手略一使劲站了起来,左手一拳打在柳无胜胸口,柳无胜竟哈哈大笑起来,那蒙面人拉开黑巾道:“好你个老小子,这些年功夫倒是没落下,我仍是没在你手下讨得便宜。”
柳无胜道:“风兄过谦了,方才要是风大哥用尽全力的话,只怕小弟早已身受重伤。”
原来这个便是柳无胜的世交好友,长安城外三十里霜云山庄庄主风佑威,那风莹的丫环此时一脸惊愕的跑了过来,口中道:“我还道你们两位故交怎么忽然间打了起来。”
柳无胜径自笑了笑,只听得风佑威又指着柳无胜道:“你少给我带高帽,我可不吃这套,话说回来,你刚才在想什么?竟想得如此出神,要是方才真有人要暗算于你,只怕你真的要吃大亏了。”
柳无胜道:“没事,方才就看得那孩子灵巧可爱,一时间想起了往事,哎,不提了。”
“都过去那么些年了,多想无益。”风佑威拍了拍柳无胜的肩又道:“对了,我家那丫头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风大哥,说得哪里话,莹儿不知道多乖巧,她两个丫头人小鬼大竟学了我们当年也来了个义结金兰做了好姐妹。”
“那好啊!我还担心这小妮子,不识礼数,给兄弟你惹麻烦呢?想不到她们姐妹倒也投缘。”
“话说回来,我家萍儿要是像莹儿那般知书达礼就好了。”
“快别赞那丫头了,我本想着把她带出来见见世面,便也不理我那夫人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的就将她给带了出来,那日我们方到得这余杭镇,寻了间客栈那她二人安置好后,便出去打听兄弟你的下落,直到夜幕降临方才回到客栈,一敲房门,竟然无人,直把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如此这般寻到深夜,才见得那丫环小翠穿得一身夜行衣回来,一问才知,哈哈,学艺不精,倒学人打抱不平起来了。”
“风大哥,这叫虎父无犬女,似大哥你这般豪情万丈,莹儿怎能不沾此英雄气概。”
此言一出,二人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丫环也跟在后面一阵傻笑。
二人就这般一路说笑,来到那福祥客栈,那风莹此时急得竟快要掉得眼泪下来,见得三人急道:“爹,柳叔叔,可见得你们了,步大哥和萍姐姐见知府衙门的捕头在林府门前的大柱子前绑得一人,极像无因师太形容的金有胜,问及旁人果然是那金无换之子,便叫我赶将回来通知你们,他们要去救人了。”
柳无胜乍一听得此言,急道:“什么?这不是胡闹吗?那林府此刻正是高手云集,天儿和萍
儿此刻赶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风佑威见势头不对,也急问道:“怎么回事?就是无因师太交托相救的金有胜?”
柳无胜道:“风大哥,情势危急,我回来慢慢和你解释。”又对风莹道:“莹儿你和小翠马上去准备几十匹马,在街口空地处守候,有人问起不要理会。”
又转得身对风佑威道:“风大哥,你便随我走一趟,只怕去迟了,那两个孩子的小命便要不保了。”
说罢,急忙冲出客栈,那风佑威虽是不明就里,但见柳无胜如此焦急,便吩咐了声,“赶紧照你柳叔叔的话去做。”说完,也急忙跟了上去。
林府
那李无功和知府衙门的捕头商无力果是旧相识,那商无力接到林府下人送去的信物,立马便赶了过来,又带了二十几个捕快,再和那林府请来的高手加将起来已有近五六十人。
那数十位高手虽也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其中更不乏心高气傲之人,但听得那人是柳无胜之后,却皆甘愿听从李无功的调度,当然这些人并不完全是为了林振业的酬金,更吸引他们的是天刀门的天魔刀谱。
李无功将各人埋伏的方位布置好后,又叫弓驽手藏于阁楼,让林振业一家大小以及家丁躲到后院,这才让商无力命几个捕快把金胜绑到了林府门前的柱子上,并安排了八个捕快守在门口,自己返回内堂。
商无力趁无人之际悄声道:“五师哥,你确定这些人真能对付四师哥吗?”
“你还叫他四师哥,这些年难道他害得我们还不够惨吗?”
“虽然这些年来我们被迫隐姓埋名,但四师哥当年那件事虽累得天刀门惨遭灭门,却也是天下间人人称赞的侠义之事,就连师父临死前也未曾责怪于他。”
李无功眉头一紧道:“你既说得他般好,为何却又答应和我一起对付于他。”
那商无力却也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
李无功自也不想将气氛弄僵,忙又说道:“现下也无须计较那许多,只要擒得柳无胜,夺得天魔刀谱,到时你官运亨通,我们练得那天魔刀法更可天下无敌。”
商无力道:“当年那数十位禁军侍卫尚不能奈他何,如今就凭我们这些人,只怕根本不是四师哥的对手。”
“你放心,我细数这数十位高手之中,却也有不少武林名望、辟如天龙城的堂主林飞云,长盛帮的云天行,飞天黄蜂裴天正,怒海神姣龚初升,其他的我也不一一细数,如果这些人仍是奈他不何,阁楼处已安排了十几位弓驽手,只要他敢来,料他柳无胜本事再高,却也难全身而退。”
正说间,门外忽然乱声大作,一名捕快进来报说有两名蒙面之人,要劫走金有胜,李无功和商无力相视一笑道:“来得正好。”说罢,便朝门外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