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若一终于离婚了,没有怅然若失,几年来未体会到的轻松感又回到了她的心间,年少无知且冲动任性让她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想想刚才那个让她憎恨又厌恶的男人在办事处签离婚书时颤抖的手,她体会到了一丝快感,这是这场婚姻过程中她认为唯一的有意义的事情也是在它结束的时候。
为了能离开宾,她答应了他的条件那就是净身出户,净得身上没有一分钱,因为怕她作弊,宾在她临出门时对她进行了搜身,可惜什么也没搜到,她不想再让他有一点点与她纠缠的借口。
肖若一走出办事处,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清新,仿佛是刚刚下过一场透雨,她深深的呼吸,呼吸着久违的从容和轻松,她感到自己重新找回了自我。即使身无分文,一无所有,这代价也值了。
当她走近父母家门的那一刻,她感到和这个生她养她的家已相隔久远,有一种游子远归,想一头扑进母亲怀抱的感觉。尽管她嫁到的那个家与娘家只隔着一道街,尽管她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妈妈,但是她被无形的囚笼圈禁,被隐身的恶魔缠绕,每天出现在父母面前的她,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她被痛苦煎熬的灵魂却无着无落地飘荡在爱与亲情的荒郊野外,无处安身。现在,她终于解脱了,回来了。她要和妈妈好好谈谈,将这几年的遭遇说出来,之前因为怕妈妈为自己担心所隐瞒的一切现在都可以一吐为快了。虽然妈妈不是一个很随和的人,但面对女儿的“解放”和回归,也应该会理解和宽慰的吧。
肖若一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女儿身,她要和妈妈撒撒娇。她轻轻的敲了几下门然后躲到了门后。妈妈打开门,看到突然蹦出笑嘻嘻的女儿,面无表情的转身进了屋。肖若一至今也想不明白,当时母亲还不知道她离婚的事,为什么就先拉下了脸。她有些尴尬的跟在后面,进了屋,妈妈头也不抬地自顾自地织着毛衣。
肖若一问:“爸爸呢?”
“打麻将去了”妈妈回答。
这时的肖若一有些忐忑地说:“妈,我和宾离婚了,刚办完手续,我想跟你和爸商量一下,以后该怎么安排。”
肖若一紧紧的盯着妈妈的脸,希望在那上面能搜寻到自己渴望的表情,但她没有看到。她也曾想到,母亲也许会一个耳光煽过来,说:“你当初非他不嫁,谁说也不听,现在到底落到这个下场”,然后,会一把把她搂到怀里和她一起痛哭,接着会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说:“还能怎么办,回家呗,你不是有家吗?”如果是那样,她会像走丢了的孩子找到家找到妈一样在妈妈怀里大哭一场,哭够为止。
然而,妈妈的表情出乎意料地木然,甚至对她离婚这件事本身都没有表现出最起码的惊讶。她平淡地说:“你当初不听我们的劝告,简单又任性,我流着眼泪劝你再等等,在看看,你拿着户口本和我说了声拜拜,就决定跟人家去登记,临出门时还给了我一个飞吻。你前脚走,我后脚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知道当时我的心是什么滋味?你根本体会不到。凭你当时的条件找什么样的找不到?就好象害怕嫁不出去似的,刚认识两个月就和人家去登记,这是当初你自己的选择,现在你爸爸已经退休,我们的年纪也大了,你的事还是由你自己定吧!”
妈妈说完后就不再有话。没有问这婚是怎么个离法儿,房子怎么分配,有哪些东西判给了肖若一,好象她根本不想关心这些事情。
屋子里很静,只有墙上的老挂钟忙碌的声音,过了很长一会儿,肖若一试探地说:“妈,我先走了。”
她想:如果妈妈问她去哪儿,她就可以顺着这个台阶告诉妈妈,房子判给了宾,自己已无家可归。妈妈听了之后就会留她先在家里住下,而后再从长计议。肖若一磨磨蹭蹭地穿着鞋子,妈妈一直也没有吭声,试探失败,她已无法再回头,只能硬个头皮走了出去。
她顺着楼梯往下走,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她本想用倾诉,撒娇换来安慰与***,还有母亲心痛的眼泪,这些美好的想象都被母亲的冷漠和木然完全吞食。
肖若一是肖家五姐妹中的老小,只有一个哥哥排行老大。妈妈从小就是个孤女。三岁时失去了母亲随后又被父亲抛弃,跟着婶娘长大的她受尽了折磨和虐待,从儿时起便没体会到亲情的她也特别缺乏亲情,她的母爱更多的只是出于一种责任和义务,在母亲的概念里,她认为应该为你做的,她能做的非常用心,也非常突出,若是她认为不是她应该做的,她不会越雷池半步,别人的妈妈们为了孩子可以付出一切,没有疆界,所以才有“母爱无边”的说法。肖若一的母亲真的很与众不同,她对亲人的错误和失误从不给予任何的迁就、妥协与包容,她能做到“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有时她甚至能做到“三十”,这叫“一报还一报”。哪怕是面对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七十年代末,肖家的六个儿女,除了大哥大姐结婚在外,余下了四个姐妹,二姐三姐随着知青返城,待业在家,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两个小妹也已十五六岁初自长成。十几平的小屋子里,一下子装进了四个黄花大姑娘。好像把妈妈的心都涨满了,本来就是有尺有寸的母爱,被彻底透支了,经历了那个年代许多的贫困与动荡,母亲的心被挤压得越发的冷漠和坚硬,有时甚至很无情。
古话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母亲的私心就是把这些水泼出去后,自己能过几天安宁与清静的日子。可姑娘们就是眷恋自己的娘家,这毕竟是她们最熟悉最亲切的地方啊!
二姐刚出嫁时,因二姐夫的家在山区,在山外工作的二姐夫一星期才能回一次老家,二姐夫的妈妈早年去逝,留下二姐只能与陌生的公公生活在陌生的山沟里。肖若一记得那年放暑假的时候,正是二姐刚新婚不久,寂寞和孤独的二姐使出浑身解数游说哄骗肖若一陪她到她家里住一段时间。肖若一在二姐家没住上三天就哭着闹着要回家,二姐也知道自己不该回娘家那十平方不到的小屋子里与一家人挤,但在山沟里“度日如年”的状况又迫使她寻找回家的理由和借口,这次理由很充分,送“妹妹回家”,姐妹俩都因为能回家了而快乐了一路。
刚进家门,本来就觉心虚的二姐毫不费力地在母亲的脸上读出了厌烦与冷淡,如一瓢冷水泼在头上,二姐哭着冲出门外奔着车站的方向跑去,肖若一望着二姐抖动的双肩以及远去的背影,这时的肖若一泪流满面,她愤怒的看着母亲,此时的妈妈让她感觉就仿佛是那个童话书中骑着扫帚的老巫婆一样的可恶与冷酷。因为只有她看到了二姐现状和处境,也只有她才能体会到二姐的感受。
结婚后的肖若一每每想起这件事就会深深的自责,自己当时太不懂事,怎么就不能在二姐家住上一个暑假,陪陪她呢?。
生活中的艰辛与磨难就好比是风,它能把亲情之火吹的越来越旺,也能把亲情之火吹灭,仅剩下一缕青烟,这也是因人而异的。
如果说二姐、三姐都是为了减轻父母负担,有一个容身之所才被动出嫁的,到了肖若一这儿,情况就转变了,四姐上大学后,家里只剩下她一个女儿。父母不但不再巴望她早早离家,反而希望她能长久一点陪伴在他们身边承欢膝下。她本人品貌出众,也使她成为了许多小伙子们高不可攀的对象。母亲开始以她为傲,她对肖若一的疼爱超出了她的其他儿女们,也超出了她给自己界定的母爱范围。让母亲难以接受的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女儿,就这样热情洋溢地把自己丢进了火坑。
母亲对待姐姐们的冷酷,肖若一早已习以为常。但她今天的态度还是让肖若一感到意外,意外的是当她告诉母亲自己已经离婚时,母亲能依然故我,这种冷静让人感到颤悚,如果说因为恨铁不成钢能使人做到恩断义绝的话,那么母亲就是在有意的暗示她:“这个家不会收留你”。
而个性倔强的肖若一宁可死,也不会去祈求母亲的怜惜,都已经结了婚,成了家的哥哥姐姐们,生活也是各有各的难处。肖若一也不想去打扰他们。想想当初自己的无知,走到今天也应该是必然,也算是自作自受。
肖若一漫无目的如游魂般飘荡在街上,母亲的态度让她的心冰到了极点,也许是恨铁不成钢,也许是想断掉女儿离婚后回来住的想法,她给女儿的没有慰藉,没有安抚,有的只是冷若冰霜。
街上的行人奔着他们的目的地来去勿勿,肖若一感觉他们都像母亲一样冷漠,她此时太需要有人能传达给她一点温暧,哪怕只有一点点就好.
刚入秋的傍晚已有几丝凉意,肖若一不知不觉中来到一个人工湖边,纳凉的人们看起来都是那样的随意与安祥,她希望自己能变成他们中的某一个人,随便哪个都行,哪怕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大妈,哪怕是那个推着老伴的大爷,哪怕是跟在旁边的小孙女,做谁都行,她就是不想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