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深的伤口,只要时间足够,终归是会愈合的。虽然赶上大旱,田里几乎颗粒无收,放眼望去活着的、瘦骨嶙峋,死了的、白骨累累,但当春风再次吹回大地的时候,曾经的哀伤、苦难、死亡、都好像不曾发生一样,一夜之间没了踪迹。活着的人们再次回到田里耕种,努力地活着,而遍地的白骨则渐渐被疯长的荒草埋没,慢慢被遗忘。
死者已矣,活着的还要活下去。值此乱世,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太多太多的哀伤,无法指责生者对死者的遗忘,遗忘有时候也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命运,一个人如果背负太多的哀伤,那是无法活下去的,选择遗忘有时候就是在选择生存。
天灾总是不可避免也不可预计的,不可避免当然是一场悲剧,但不可预计或许却是一件不好不坏的事情,因为当有些事情不可避免却又明知会发生,那无疑是更大的悲剧,比如——战争。
曹军又打回来了!由于灾荒而撤军的曹操从新集结人马攻打兖州。旱灾期间,比起吕布强征士族粮草,曹操的做法明显要高明很多。曹军在那段时间攻打了汝南和颍州的黄巾军,收缴了大量的粮草物资,同时补充了精壮兵员,还赢得了朝廷的赞许。一场天灾过后,曹军反而更强大了。
曹军回战兖州,首先击溃了吕布军驻守在巨野的部队,紧跟着大军便直指濮阳城。吕布收到消息,马上整顿兵马准备出击。按照探子的回报,曹操攻打濮阳的军队和吕布军数量相当,陈宫认为这是唯一的机会,曹军物资远比困守濮阳的吕布人马充足,而长途奔袭不及休养是其最大的弱点,定要在此时击溃曹军,一旦曹操的军队立足稳定,形势将急转直下。最终陈宫的结论是:利在疾战,一战定乾坤!
吕布亲率“虎师”为前队,两万兖州士兵也倾巢出动,按照战前计划,大军将在遇到曹军后,以“虎师”为先锋直攻敌人侧翼,搅乱敌军阵脚,之后两万兖州士兵一齐压上展开混战,“虎师”则要全力攻击敌阵核心,务必击溃来犯之敌。
大军浩浩荡荡离开濮阳,前行约二十里,只见前方战旗猎猎,又听得鼓声震天,那是曹军的先锋兵马,所有人都明白,战争开始了!
张辽下意识地握了握手中的长枪,昂头向前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盔甲严整,旌旗林立,中军大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曹”字,旗下一人骑白马、执长剑、傲立中军,此人正是曹操。在曹操身边立着两员战将,其中一人便是濮阳之战有过一面之缘的典韦,另一人看上去身长约有八尺,腰粗十围,容貌坚毅,一眼望去便知不是一般人物,能和曹操爱将典韦一起护卫曹操左右,想必此人武艺不俗而且极受曹操信任,但上次和曹军交战时却未曾见过此人。
吕布示意众军停住,自己策马向前,曹操也催马迎了上来。
吕布在马上对曹操一抱拳,笑道:“曹公,又来了?”
曹操还礼笑道:“曹某终是舍不得兖州,还是想请奉先还回来。”
吕布摇头叹道:“这却是难了,如今我只有兖州一地,还了你,我就无处安身了,不如等吕布称霸天下之日,再将兖州还给曹公如何?”
曹操摇头叹道:“唉,如此曹某将以何处安身?看来兖州之事只有一个办法了。”
吕布大笑道:“哈哈哈哈,如此便简单多了!”说罢手中画戟一挥大喝道:“来吧!”
曹操回阵对身边那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说了几句,大汉怒目直视吕布,牙关紧咬,好像马上就要冲上去。
曹操长剑一指,高声道:“许褚,上!”
许褚听到命令,狠狠地点了下头,拍马舞刀直冲向吕布。
许褚离得吕布近了,抬手便是一刀,吕布侧身闪过,画戟直刺许褚胸口,许褚隔开画戟,大刀高举向下斜砍,吕布抽回画戟奋力一架。许褚刀法刚猛,力道沉重,和吕布大战二十多个回合不落下风。
战到酣处,突然曹操后军起了一阵骚乱,军马阵脚大乱,曹操急忙鸣金叫许褚回阵,大军后队改前队,向后急退。
吕布见曹军阵脚混乱,画戟一指喝道:“众军冲上去,擒得曹操者,赏万金!”
大军得令,便以“虎师”为先导冲向败退的曹军。曹军竟然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大军只顾后撤,形同溃败。
张辽自然也策马追击曹军,但心中却有些不安,曹操深谙兵法,军马整肃威严,那许褚又骁勇异常,并未落得下风,如何突然急退?张辽催马赶到吕布马前,道:“将军,曹军忽退,要小心有诈。”
吕布道:“曹军远来,立足不稳,必是出了什么变故才致如此。若是疑兵,曹操又何必亲自犯险?”
高顺道:“文远所虑不差,若是曹军在路旁设有埋伏,我们此去便是自投罗网了。”
吕布道:“前两日探子回报曹操的大半主力还在巨野,来攻濮阳的人马也就两万人,兵力和我们相近,刚才曹军的阵势你们也看到了,大约就是两万人左右,哪里还能有伏兵!”
高顺见吕布执意追击,还要再劝,吕布不等他开口便道:“我军粮草不足,兵力不敌曹操,利在速战,迁延日久必生变故,即便曹操真有伏兵,也只能破釜沉舟,拼死一战了!”
话说至此,张辽、高顺两位将军也无法再多说什么了,确实如吕布所言,曹军兵力和吕布军相当,即使有埋伏,兵力也不会构成太大威胁。
追击大约十里左右,忽的看见曹军一队兵马阵型严整立在路中,“曹”字大旗迎风招展,看上去曹操是要在这里一战了。
吕布命令众军停步,一字沿路摆开,“虎师”骑兵列在阵前,随时准备对曹军进行疾速突击。
吕布策马向前,对曹操道:“曹公逃累了?”
曹操笑而不答,长剑一指,突然路两旁伏兵齐出,曹军伏兵全是精锐甲士,后队为强弩部队,最让人惊讶的是,伏兵兵力加上曹操阵前迎击的兵力,估算一下至少不低于五万!吕布军被曹操大军伏击,包围了!
曹操笑道:“奉先,事已至此,可战否?”
吕布的神态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强笑道:“曹公何来这许多人马?”
曹操道:“奉先以为我军还在巨野?谋大事者,岂可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奉先的人在巨野看到的,不过是些士兵打扮的百姓罢了。”
吕将军冷冷道:“曹公好计策!”
曹操笑道:“兵者,诡道也!多算则胜,少算则败,岂有不算计者乎?”
吕布高声道:“曹公怕是看轻了吕布,就算曹公兵马多于我军,又占尽地利,在我军拼死一搏之下,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曹操闻言,竟收起宝剑,击掌两声。掌声刚落,忽听得曹军阵中悠然响起一阵歌声“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这歌居然是曹军士兵在唱,声音沧桑,凄惨,让人耳不忍闻。
歌声中,曹操向吕布军阵中喊道:“对面可是兖州的父老兄弟?”
曹操问完这话,竟然翻身下马,继续喊道:“去年兖州大旱,百姓死伤无数,曹某无能,愧对父老们啊。”说罢曹操双手抱拳,深深地鞠了一躬。
曹操接着道:“曹某今日军中有钱有粮,请父老兄弟们取了钱粮回家吧,别让咱们兖州人的刀剑染上自家兄弟的血啊!”
曹操说罢又弯下腰去,深深一躬。而此时曹军的士兵还在唱着:“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仿佛就在一瞬之间,吕布军中两万多兖州士兵的杀气和拼死一战的勇气瞬间消失,甚至能听到阵中一些士兵隐隐的抽泣声。忽然阵中一人高喊一声“回家吧!”只这三个字,两万多兖州士兵弃甲倒戈而降!士兵们丢掉武器、旗帜,逃向围住他们的曹操部队。曹军部队为这些士兵打开口子,放他们撤出战场。
一曲歌罢,吕布大军已经难称军队了,兵士四散投降曹军。军官们根本阻拦不住,况且大部分武将也是兖州人,他们见大势已去,便弃了兵刃,同士兵一起投降了曹操。
眼见大势已去,高顺道:“吕将军,趁现在混乱,冲出去回濮阳吧。”
吕布死死地咬着牙关,嘴角已有血丝渗出。突然一抬画戟,拍马便要朝曹操冲过去。正在此时,高顺死死拉住赤兔的缰绳,道:“事已至此,走吧!”
吕布恨恨地瞪着不远处的曹操,手中牢牢抓着画戟,不甘后退一步。
高顺大喝一声:“将军!”
高顺这一声大喝,似乎是喊醒了盛怒的吕布,他深深吸了口气,画戟一扬,高声道:“‘虎师’何在?”
众人齐声道:“在!”
吕布拨转马头,深深吐了口气,“回濮阳!”
由于兖州士兵的四散投降,曹军无法对“虎师”这支不足千人的骑兵组织起有效的攻击和阻截,“虎师”很快便撤回了濮阳。
军队撤到濮阳城外,大叫城上守军开门,却久久无人回应。众人正在疑惑之时,突然城楼上探出一个尖细的脑袋,他狞笑着道:“我已将此城献给了曹操,还请吕将军勿怪。”说完此人轻轻摇摇脑袋,显得十分得意。
吕布抬头看着他厉声道:“姓田的!你竟敢出卖我!”
原来城头上的人便是濮阳城中的大户田氏,他狞笑道:“吕将军还是快走吧,一会儿曹操的人赶来,想走也难啦!”
田氏忽然抬头向远处张望了一下,对吕布道:“曹操快到了,陈宫已经把您和众将的家小接出东门了,请吧!”虽然田氏的话并无不恭之语,但字字句句都透着一种讥讽和嘲笑。
张辽回头望去,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尘土飞扬,看来曹操的追击骑兵快到了。吕布没有回头,画戟一指,“去东门!”
撤到东门汇合陈宫时,已经能隐约听到曹军的喊杀声了,众人只得一路向东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