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仙去稽古斋找松亭,玉芬回了趟报社,她待了会儿觉得没什么事儿,便又溜了出来。既然要吃炸酱面,就先得到的六必居买黄酱,她找到逸仙后一起从杨梅竹斜街东口出来,往南走了几步进了大栅栏。此时已近傍晚,正是快上戏的时候,大栅栏里六家戏园子(广德楼、大亨轩、庆和园、同乐园、庆乐园、三庆园),各个门口人声鼎沸,这里买票的,卖票的,侃戏的,等人的,做小买卖的拥挤着整条街道。仅仅270米长的大栅栏,他们走了差不多得半个小事,逸仙一会儿遇到了熟人不得不寒暄客套,一会儿被票贩子拖住,行路艰难,一会儿又不见了踪影,玉芬回头找,才看到他正在戏园子门口研磨着砌末,估算着水单。好不容易走到了垂直于大栅栏东口的粮食店街,闻到六必居酱菜香,逸仙却好像着了魔似的向南出溜,玉芬见状,便不咸不淡的说:“三少爷,今儿晚上戏还有功夫才开罗呢,您现在要去也来得及。”逸仙听闻此言,便裹足了,恋恋不舍的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中和园,然后扭脸进了六必居。
六必居是北京城里头最为著名的酱菜园,几百年来风味不减,盛名不衰。所有货品选料精良,制作讲究。连制好的酱菜出售时都有严格的规范要求,要存放在酱缸内,卖多少出缸多少,从出缸到顾客手中最多不超过2—3小时。所以,六必居的酱菜陈列在货架上五光十色,令人垂涎。买好了黄酱,玉芬又想到父亲早上就粥用的小缸喽好像已经不多,便又去卖咸菜的柜台排队。逸仙闲来无事,饶有兴趣的观赏起了六必居的牌匾。
“玉芬,你知道六必居的牌匾是谁写的么?”
“是明朝的奸相严嵩吧?**”
“恩,不过严嵩是内阁首辅,不是宰相。明朝朱元璋为了加强皇权并没有设置宰相这个职务,可在家天下的封建模式下,皇帝的人选永远是局限的,像他这样具有雄才大略又认真负责的皇帝又有几个,没有宰相根本治理不了国家,而内阁也就应运而生了,可伴随着昏君屡出,内阁这个组织渐渐喧宾夺主,从辅助皇帝,转变成了抑制皇权。譬如张居正,杨廷和之流,他们在位时和皇帝有何两样?即便他们的做法于国于民都是功德无量,但只要一沾染上权力,便忘却了在布衣时‘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庐’的理想。权力就像鸦片,想戒掉,太难了。”
逸仙一通旁征博引,有理有据有情亦有情的海侃,引得周遭数人驻足围观,大家都在想,什么时候这酱菜园子改说书场了?而很多本来在中和园门口等着进去看戏常座儿听说程三少爷来了,都跑进来听他演讲,而这也反作用着逸仙更加情绪激昂了起来。
“‘不管孙猴子本事再大,也是翻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臣子毕竟是臣子,不单明朝,纵观中华历史,但凡权相,俱难全身而退,而身后之名,就更难保全了。不过说起内阁的成立,还是有积极意义的,要不英国人也不会向咱们学习,将其设置。”
不一会儿,连六必居的掌柜都从内堂招引了出来,和别人不同的是,他是锁着眉头的,人家是老字号,招牌店,不用你帮忙拉揽,在本来就人满为患的店里头开书场,只会影响人家做生意,可正沉浸在展示才华快乐中的逸仙对此浑然不知,依旧侃侃而谈。还好,玉芬注意到了。看他的演说暂告一落,玉芬轻轻用手上装着小缸喽的小坛子轻轻甩向他,“嘿,我买完了,走不走?”逸仙转身,玉芬赶紧用眼神提醒了他掌柜子的存在,惭愧不已,向着人家点头示意后伸手要帮她拎咸菜和黄酱,玉芬闪开,笑嘻嘻的说:“没事,等会儿帮我拎菜就好了。”
**严嵩虽为明代奸相,但其天分奇高,书法雄浑苍劲,自成一家,甚有名声。严嵩在北京尚有多处墨迹,如明清两代贡院“至公堂”三字大匾,菜市口西鹤年堂药铺门内的“鹤年堂”三字匾额都出在严嵩之手。根据六必居保留着的历代账本,在雍正六年的账本上记载着酱园名称是“源升号”,直到乾隆六年账本上才第一次出现“六必居”这个名称,可见,六必居的牌匾实乃后人仿严体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