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玦将手腕放在脉枕上，目光扫过宿雁纤细的双指。
这一幕让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二只同样纤巧的细指也是这样搭在他的脉门上，从那以后，他便被烙上了一个重病不治的印记。
“兰姨她还好吗？”
宿雁二指搭在寒玦手腕上，正皱着眉头琢磨病情，听到这个问题时她怔了一下。
她的手指有轻微的颤动，可是很快又稳定下来，“母亲两年前过世了。是试药……没有成功。”
寒玦双瞳一闪，很快又黯下来，“兰姨走了……你是她女儿……”
“怎么，不象？”宿雁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只是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居然还在试药……原来，她一直没有放弃救我们。”寒玦脸上的茫然转瞬即逝。当年兰姨给他看病的时候，已经宣布他体内的毒无法根除，若不是体内流着魅人的血液，他都不知道转世轮回多少次了。想不到，病人都已经认命了，可医生却没有放弃。
“解毒之药，她总说差一点……不过不要紧，她没有做完的，由我来做。”宿雁抬起头来，目光璨璨。
看着她的双眼，寒玦心底一紧，回报她微微一笑。
彼此相识不过短短一刻钟，两人又性格迥异，甚至还有点不对盘。尽管如此，几个眼神的来回之后，两人都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还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
“你体内的尸毒有二十年了吧？”
宿雁双眉上挑，用一种看怪物的神情看着寒玦，她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剧毒留在一个人体内那么久，那个人不但没有变成毒尸迷失心志，甚至还生出了控制别的毒尸的能力。
“是二十二年，我三岁那年中的毒。”寒玦嘴角一勾，苦笑。
“永夜林的毒尸这几年挺老实的，难为你了。你的事母亲与我说过一些，只是没想到你中毒时年纪那么小，你是几岁开始控制毒尸的？”所谓望闻切问，宿雁此时已完全进入医生的角色。
“三岁。中毒一个月以后，是月姨教会的我。”寒玦据实以答。
“月姨？”宿雁一愣，“你说的可是魅族的秦月公主？”
寒玦轻轻地点了点头。
“难怪了。”宿雁一幅恍然大悟的神情，“天衣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觑。”
“可惜啊，当年她若不是为了夫君，永夜林也不是今天这个模样了，毒尸什么的可能也不存在了吧？”宿雁冷冷一笑，从针袋中抽出一根银针来。
“当年的事你知道不少啊。”寒玦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抹审视的味道。
“母亲跟我聊起过一些。说起来，那位秦月公主也是个痴情的女子，别人都说男子不爱江山爱美人，你们的月公主是为了夫君，江山不要了，族人的命不要了，结果自己的命也没有了。”
寒玦摇了摇头，并不赞同她的话，“看来，兰姨知道的还不够多。”
宿雁一手稳住他的胳膊，一手在他的脉门之上扎了一针，“怎么？难道这不是事实？”
寒玦吃痛皱了皱眉，“那不过是些表面的东西。当年的事很复杂，根本不是世人眼中看到的那样。当年月姨刚刚生下小公主，身子很弱，魅族内部又出了一些问题，天衣之术本来就是极耗心神的法术，她拼死施展，耗光的最后一点精力，虽然没有完全消除尸毒，可也给后人留下了希望不是？我听说，你的万毒窟里也有不少毒尸，他们怎么样？”
宿雁眼角一挑，“你居然知道万毒窟，是我小看你了。放心，那里的小弟子都很乖。”
万毒窟是当年兰素和退居空谷禁地后的常居地，原本是一个天然洞窟，经过多年改造那里已变得适合人类居住。当年有不少中了尸毒的药谷弟子被困在空谷，兰素和将他们收留下来，一并住在万毒窟中，如今照顾他们的责任交到宿雁手中。
宿雁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银针，又用棉花蘸了些许药粉，轻轻敷在针口附近，“你体内的尸毒积聚多年，对脏器损伤不小，如今我也只能暂时控制，无法彻底除毒，因而每个满月……”
宿雁顿了顿，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说。每个月满月的时候，毒尸都会格外狂躁，中毒越深，身体就越不受控制，寒玦体内的尸毒如此之深，神志又那么清楚，她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渡过那样一个夜晚的。
“会不会很痛苦？”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寒玦双拳一握，整个身体都绷紧了，脸上却挂着笑容，“还好，至少到现在我还能控制得住。”
满月之夜有多难捱，只怕连寒玦自己也无法表述清楚，可是再痛再苦他也要撑住，否则永夜林的毒尸怎么办，难道每到月圆之夜就放任他们乱跑？若是不小心跑出永夜林，伤了百花城的普通百姓，又该如何是好。
“要彻底解决毒尸的问题，还得靠天衣之术。”宿雁抽出银针，在毛巾上擦了擦，放回针袋。
“天衣之术……”寒玦唇瓣微动。
“嗯。这两年，我又试过多种办法，都是只能暂时控制尸毒爆发，吊着那些毒尸的命。母亲说过，只有魅族的天衣之术可以彻底解决毒尸之患，只可惜，二十年前秦月公主的身体没有支撑住……话说回来，秦月公主诞下的小公主，如今身在在何处？”宿雁话锋一转，突然问起魅族公主的子嗣。
天衣之术只能嫡传。按理来说，这个秘密只有魅族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可宿雁是兰素和的女儿，而兰素和又与秦月公主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宿雁知道这个秘密不足为奇，只是她突然这么问出口，寒玦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她。魅族小公主的行踪是魅族极为重要的机密，就连他也不能肯定……
寒玦低着头，宿雁看不到他的表情，见他不说话，只以为他不想透露，“寒公子，我们虽然是初次见面，可我自小就从母亲那里听到你许多事情，雁儿敬你能牺牲自我保住整个百花城，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我都不在这世间了，那些毒尸又该怎么办？你们魅人的规矩雁儿不知道，可这天衣之术的事情，雁儿还是希望你多多留心。”
短暂的沉默后，宿雁没有等到寒玦的答案，房门倒是“吱嘎”一下被人推了开来。
“你们说的天衣之术，是不是就是织绣坊的附魔之术？”门外，田诗诗端着茶托，脆生生地问了一句。
寒玦见田诗诗站在门外，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刚才听宿雁的话听得入神，竟然没有留意到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在门外站了多久，他和宿雁的对话，她又听去了多少？
“雁姐姐，你能不能告诉诗诗天衣之术的事情？”田诗诗将茶托稳稳地放在桌子上，眼中狡黠的光芒轻轻闪动。
“……”
宿雁很想回答，可转过头正好对上寒玦冷洌的眼神，看得她心底一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屋里的气氛有些奇怪，寒玦白着一张脸沉默不语，宿雁欲言又止，而田诗诗却在微笑。她笑得那么自然，人畜无害的天真表情，谁能猜到她心底打着怎样的小算盘——你们当真以为能瞒得住我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