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a」
最初意料中的军训,是在乏味与挣扎中度过的,不过这似乎与最初的意料截然相反。军训的最后一天,当古月岳坐在烤得发烫的地面上叫嚣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口号时,刘鑫与黄易容向教官主动请缨要求与音乐班一起,联谊……
全班除了仅有的十一个女生一脸发黑的休息外,所有男生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黄行甚至狂野地扯开军服上的三颗扣子,露出一个晒得汗流不止的胸膛扯着喉咙;“音乐班,来联谊,音乐班……”
然后全部男生都被黄行带动起来,纷纷喊着“音乐班,来联谊”的口号,我恍惚发现在音乐班的一堆女生不知是晒红还是害羞而红的脸颊中间,夹杂着几张如体育班女生一样黑而沉默的脸孔,那就是几个仅有的不知所措的男生。
记得曾与黄行去超市买水经过音乐班,他曾旁若无人地叫着;“音乐班全是女生!真爽!”的时候,我清楚的看见其中被淹没的四个男生一瞬间的沉默,像是初中数学老师的快速变脸。
有那么一瞬间我恍然觉得合众往往是最好,最平静的方式,以至于那天人人都说理想是XXX运动员XXX体育明星的时候,我大泼冷水地自我介绍说要当作家,导致我除了宿舍的几个人是比较熟稔外,不曾认识任何人。
晚上是军训结束举办的晚会,在班上开。在隔壁班是莺歌燕舞,歌舞升平的同时,体育班则是咏春对跆拳道的武打戏,一道色彩鲜明的反差,像是左岸是冰天雪地的雪幻平原,右岸是烈火燎原的火幻沙漠,中间飞快流逝是青春无声的泪。
再一次地唱起了《精忠报国》,全班所有人几乎是吼着这首歌,以至于会引来几个音乐班女生惊讶的在门口张望,在看见黄行一脸邪恶地笑着说;“你们也想加入吗?”几个女生迅速闪进自己班内,“轰”的一声,大门紧闭,像是要完全隔绝这个世界一样。
终于还是有人流泪了,在晚会结束后教官向几个优秀学员发了本子以示奖励,黄行是其中一人。黄行噙着眼泪抱住教官时的画面曾一瞬间震撼我的内心,如果我不是经历过太多的悲欢离合,我相信眼泪会义无反顾地淌下来。
待晚自习的铃声响了过后,人群都渐渐地做鸟兽散,除了主动要求下来打扫卫生的人外,便只有黄行和我,还有教官了。
黄行煽情地抱着教官哭着说舍不得他,舍不得这几天的军训。教官拍着他的背,眼神被白炽灯照得分外清澈,坚定,容不得半点尘埃,这或许就是军人特殊的眼神,我站在下面感叹。
“教……教官”黄行开始抽泣起来;“我真的舍不得你……”
教官笑了笑说;“黄行啊,你可是个体育生,让女生看见会笑话的……”然后伸手擦了擦黄行留在脸颊上的泪渍。
黄行开始平静下来,一直到教官坐着车离开学校,他说话仍是哽咽不清的。
校道上出现许多反差鲜明的青春脸庞,高一新生军训结束,有人欣喜若狂,有人愁眉苦脸,两种表情来回交织在我的视线中。
“唉,”我撞了撞黄行的胳膊说;“你看,那天你撞的那个女生!”
“啊!哪里!”黄行迅速抬起手擦了擦眼角,四处张望;“没有啊……”
待他回过神来,我已快速地穿过池塘到了宿舍楼下,他意识到受了骗,便奋力朝我奔来。
「b」
高一新生放假回家的第一个周末。当所有人都载满着沉甸甸的记忆的背包拥挤在站台上的时候,我恍然看到他们脸上的如释重负、或者念念不忘,那些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青春心事流转在他们的脸颊上,像是一滴墨淌在心中,用一个半夏的时间晕散在回忆里。
其实黄行家离我家并不远,穿过一条马路就可以遇见。他边说边拖着满满一箱的东西,当我问及怎么那么多东西时他把手比在半空中掰着指头;“里面有衣服啦,袜子啦,内裤啦,还有那只毛毛熊,帽子……”
“帽子?”我嚼着口香糖问。
黄行“嗯”了一声,警惕地望了望周围,然后小心附在我耳边说;“帽子我没还,准备拿回家当纪念……”
我拍了拍黄行的肩膀惊讶道;“你怎么能这样!”
黄行瞬间低下头用脚摆弄着刚吐出去的一团口香糖,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把袋子拿到他面前打开说;“我的鞋子也忘记还了……”
“你……”黄行一脸激动地指着我;“白安阳!你……”
“啊!车来了!”我指了指他背后;“上车……”
车上瞬间塞满了许多人,都是一些散发出比稚嫩成熟些的气息的脸庞。黄行摸了摸口袋,然后把脸转向我;“安阳……”
“什么?”
“我没有零钱……一百的……”
车上是投币的,两元。我惊讶地望着他;“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也没零钱的吗?那时出校门我都看见你有四块钱零钱的!”
“可是被我买口香糖了……”黄行一脸无辜地望着我说道。
我嚼着嘴里的口香糖,正犹豫着要不要下车换零钱地时候,听见硬币清脆地在投币箱内依次响了四次,我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衫背着画板的俊俏少年,他微笑着对我说;“下次记得要准备好零钱哦。”
我惊讶地望着面前这个脸庞精致的美少年,自然的黑发稍稍覆盖到前额,特别是一双有着漂亮双眼皮的眼睛,黑色的瞳仁像是湖泊上澄澈的水面一样。
“谢……谢谢啊。”我一时竟有些口齿不清。
少年微笑着望着我,嘴角勾勒起的优雅弧度足以融化这一季的炎热。
黄行拍着他的肩膀,一脸大笑着;“哥们!谢谢啊!你好像……好像是美术班的对不对?”黄行若有所思地问道。
少年微微眯起眼睛望着黄行;“嗯,我是美术班的,我叫夏铭。”
黄行挽住我的脖子;“我叫黄行,他是白安阳,我们是体育班的!”黄行说完便把手举了起来,做了一个显摆肌肉的动作。
夏铭微笑起来,用温柔似水的声音望着我说;“白安阳……很好听的名字,嗯……我记住你们了。”
我正准备说“你的名字也很美的时候”却被黄行粗鲁地打断;“我的名字怎么样?洋气吧?”
夏铭依旧挂着腼腆的微笑;“嗯,很好听呢。”
黄行“哈哈”大笑起来;“我也这么觉得!”以至于引来公车上所有学生的目光,甚至连司机也有意无意地撇过来一眼。
我把黄行一把拉开;“夏铭,你家在哪的呀?”
“在你们的前一站”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你前一站?”我奇怪地问着他。
“因为你们说话的时候我恰好在你们旁边呀!”夏铭微笑起来,像个从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的人物一样。
“你真细腻。”我朝夏铭笑着说。
夏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个接受小女孩礼物的小男孩。
“我到了。”夏铭温柔地说。
“嗯……路上小心呀。”我朝夏铭说。
黄行也瞬间热心起来,朝夏铭的背影喊道;“平安到家了给我发信息啊!”
我微笑的表情瞬间凝固下来;“他有你电话吗……”
「c」
没有跟俞遥提起过今天会放假,算是给她的一个小小惊喜吧,远在刚出电梯的时候就听见走道转弯处从门缝里传出的电视嘈杂的声音。当我拧着一双有些发臭的军鞋打开房门的时候,恍然发现在离开家的一个星期里居然会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曾经想过无数次的一个人旅游的计划,终究也只是停在我想象中的一个角落里,隐约已经被日复一日的时间的尘埃覆盖得不甚明晰了。
还没来得及拖鞋,室内巨大的电视声突然戛然而止,像是一首进行到gaochao的舞曲突然按上暂停一样。我把鞋子摆在角落里,同时存在的还有两双横七竖八的高跟鞋。
刚一进客厅便听见俞遥大喝一声,像是划破寂寥夜空的一声尖叫一样,吓得我瞬间心跳加速,我愤怒地转头望去沙发,俞遥正把脚抱在胸前,手里握着有些轻微颤抖的遥控器,一点一点把头从手里抬出来,用试探的语气问;“安……安阳吗?”
我大吃一惊地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俞遥的隐约有些泛白的胳膊,一股冰凉的体温从他白皙到透明的手臂一直蔓延到了我心底;“妈……妈你怎么?啊?”
俞遥稍微晃动了一下脑袋,然后把目光锁住我的脸,断断续续地说;“人家还……还以为是强盗呢!”
我瞬间无语地望着她;“是强盗你关电视做什么?”“你吓死我啦!”俞遥扯着嗓子在我耳边嚷道;“刚才眼前真的一片黑,安阳,你回来怎么不告诉妈妈?吓死我了!”
我不自禁地笑了笑;“好啦好啦……”然后一把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哄一个丢失洋娃娃的小孩子一样。
“嗯?”俞遥好奇的把目光转移到我扔在地上的环保袋上;“里面是什么东西?吃的吗?”
我面无表情地把它捡起来,递到她面前;“军鞋,你吃吗?”
急促的电话铃声快节奏地响起,俞遥从厨房里探出一个脑袋朝我嚷道;“安阳……安阳去接电话,快点……”
我无奈的把书本倒扣在床上,正准备接电话的时候俞遥穿着围裙“踢踏”着拖鞋跑过来;“还是让我来吧……”她挤出了一个大到过头的微笑。
我瞥了她一眼。俞遥刚拿起电话“喂”了一声,房间顿时就陷入一种极度的安静中,除了厨房里“滋滋”作响的锅炉,俞遥之前如大红花一样的笑容一点一点凋谢,直至被突如其来大大学覆盖到毫无痕迹。
俞遥静静地放下电话,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厨房走去。
“怎么了?”我朝俞遥极其不自然的表情问道。
俞遥转过来头,张开嘴想要说些说什么,却瞥了半天也没能说出来,只是脸上淡淡地绽放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像一朵泥土中渐渐枯萎的花,仍执拗的伫立在泥中。
我跑去电话边按了一下来电显示的按键,一连串陌生的号码里只有几个是我所认得的,且相当熟悉,那是老家的区号。
「d」
父亲这两个字,在我的印象里已渐次地形成为一种很模糊的概念,就像伫立在岸边不远处的灯塔,能看得清它所发出的温暖明显的光亮,却被迷蒙的雾霭遮住了双眼,望不见那高大坚硬的轮廓。
当听见俞遥兴奋着说“你爸爸要回来”时,我也只是眨了几下眼睛,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哦”了一声,然后又把头埋进碗里。
“安阳,吃饭不要看书。”俞遥夹了一大筷子的青菜放在碗里。
我点了点头,把书合上。
“要看就看电视。”俞遥从茶几下面拿出遥控器面无表情地说。
我瞬间停下了要扒进口的饭,把书摆在腿上,接着看起来。
“妈……”我突然想到些什么;“刚刚老家那边打电话过来,怎么了?”
“啊!”俞遥停下所有动作,眼睛机械地盯着电视,电视里刚好隐现出一段绿茶的广告。
“我说昨天中午老家那边打电话来,怎么了?”我重复问道。
俞遥把碗放到茶几上,有些断断续续地说;“什么怎么了?没怎么啊……安阳你只管好好读书。”
我听完望向窗外的天空,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上仿佛随时都有下起雨来的可能。
“我吃完了。”我说,然后把碗拿去厨房。
背后隐隐约约传出一声微小的叹气声,像是黑暗中一声苍白无力的shenyin,留下一地幽微的白色花瓣。